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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朗书声入耳来

 昵称66358234 2019-09-17

           


               文/杜光


村里的学校就在我家房后。父亲说,娃娃们的读书声他听不懂,但心里很畅快。


父亲没上过几天学,一生待见读书人。早些年,他一看见我跟姐姐们趴在炕上看书识字,兴致就来了,拿起笔歪歪扭扭地写自个的名字。后来,攥锄头的手,老茧越来越厚,捏不住笔了,父亲索性就停止了“笔耕”。


好多人包括我们的孩子们都说父亲不识字。父亲缄口不语,不理会不否认,且常常用自己不识字、一辈呆在山沟沟里的际遇,来劝导鼓励晚辈们好好念书,日后走出大山,干出些成就。


我们村地处山区,20来户人家,谁家里掉个针,全村立马就都知晓了。用大地方人的话说,就是“碗大”个村子,咋听起来有些贬义色彩,但我觉得这比方打得蛮形象的。


村子瘦小而偏僻,但人们的心气蛮高的,即便是一穷二白的年代,搞生产也不忘抓教育。特别是包产到户后,农活儿再多,日子再紧,都咬着牙,把娃娃送到学堂里去,望日后能大出息。


父亲待见有文化的人。农忙时节,天黑回来,安顿好家里杂七杂八的活儿,父亲就溜空去学校找老师聊。尤其是冬天,除了好天气上山砍点儿过冬的柴禾外,基本没啥农活儿,一有功夫,父亲就跑去学校。用父亲的话说,就是想跟老师“坐坐”。


村子小,娃娃们少,学校自然就小。说是学校,其实就是一名老师,一间房子,几张桌子,不同年级的八九个娃娃混杂在一起。一到晚上桌子一摞,教室就“摇身”变成老师的卧室。


父亲去了学校,沿土炕边侧身一跨,面朝窗户,一声不响地紧挨老师坐下,听老师给孩子们讲课,蛮像个大龄的“旁听生”。若瞅见孩子们写作业、老师歇息的空隙,父亲便随手从上衣侧兜里捏出两根二毛钱一包的香烟,跟老师一人一根,你一口我一口,腾云驾雾起来。


那个时候,公共场所“禁烟”的规定还在“娘胎”里,人们健康意识也淡薄,不止农村,全国各地的“烟民”都瘾大,不择时间不择地点地“抽”。我们村不光人们意识落伍,生活条件也落后,八十年代后期,还没通电,像我一样七八岁大小的娃娃们,对于电灯、电话、电车……仅是看着课本依图想象,既没见过,更没享用过。


晚上,昏暗的煤油灯光打照在墙上,一闪一闪的。我跟姐姐围着油灯看书识字,干了一天活儿的父亲也闲不住,一手拿着我们的作业本子,一手不住翻着,很认真很专注,嘴里还不时念叨着,眉头时舒时皱。后来才明白父亲在数老师批阅的“√”和“×”。


岁月不饶人,年轻的容颜渐渐老去。我考上中专后,父亲的眼睛已马虎得看不清字了。可寒暑两假我回去,父亲仍翻看我的书包,但看得内容似乎有所不同,本子翻得少了,书翻得多了。我有点不解和困惑:课本有啥看头?父亲不识字能看得懂吗?后来,父亲才告我,他看的不是书里印下的字,而是看我写下的字和划下的标记。听了父亲的回答后,我不禁为之一振:父亲不识字,可谙熟为师之道!


后来,我参加了工作,在城里安了家。父亲仍在老家居住。刚开始几年,我们一家三口“蜗居”在一间不到20平、单身宿舍窑洞里,欲将父亲从村里接出来同住一处的愿望未能成行。后慢慢有了100平的高层住宅,便将父亲接来小住。


在村里习惯干活儿的父亲,很不适应“吃了睡,睡了吃”的城市老年生活方式,日日念叨要回老家。无奈之下,我就想着法子给父亲找些事儿干。一段时间,让父亲帮我整理书籍,多数是工作学习的工具书,有了活儿干的父亲情绪仍十分低落。


一天晚上,我下班回到家,饭桌上父亲便开口了:三十大几,正是干事业的时候,还得学……过后,才明白父亲帮我整理书时发现多数书崭新如初,没有一点标记和涂痕。猜测到那些书束之高阁,不读不看,仅是充个门面而已。


那次小住没几日,父亲欲返乡,我再三挽留不下,便依了父亲,临别前,父亲拉着我的手说:苦吃够了,甜就来了,你念小学那阵儿,村里老师就跟爹说你脸薄、吃苦,爹估摸你日后越来越好,好好培养咱钧伟(我儿子),爹老了等不住了,日后娃娃出息了,到爹坟头烧柱香,告爹一声。


四年前,父亲安详离世,两年前,儿子上了大学,我遵照父亲生前嘱咐,到父亲坟前告诉了他老人家走后,儿女子孙们盖房建院、求学上进的好消息。念父亲不识字、喜听念书声,前些日,专门写了一篇文章,请一位老师诵读成音频存储于手机,每逢父亲生前的重要日子,便打开手机放在父亲遗像前循环播放,我坚信九泉之下的父亲一定能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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