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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继琼 贵州的雾总能让泊油马路盖上纱巾，马路两边的杂草必须要走近才能看清楚，眼睛再好的人在雾里都会成为半个瞎子。冬天刺骨的寒风会把雾带到城市的各个角落，把喜欢温暖的人都关在了屋内。如果有人想要看远处的风景，只能趁雾被吹散的刹那间，由此贵州雾天的风景尤为珍贵。陈冬冬家住在寨云组，是村里面最高的地方，上学的路上他喜欢追逐寒风中那瞬间的风景，他在学校唯一得意的事便是同学们愿意围拢在一起听他讲上学路上那些刹那的风景。老师也说他们家住在云里，叫云寨比叫寨云更贴切，他因此经常吹嘘自己是神仙。为了证明自己是神仙，他时刻提醒自己看事物的角度一定要和同学不同，比如他喜欢和老师对着干，而同学们都怕老师。 开学那天，就因老师一句“神仙都不吃饭”，他中午没有吃饭，下午实在饿得厉害。便怂恿同桌——陈胖子去买零食。但是陈胖子根本不喜欢他，还到处散播谣言说陈冬冬是全班最吝啬的人，老是吃别人的零食。他怂恿不成，只能随便找个借口和陈胖子打了一架，班主任徐老师来赶来，他捂着肚子恶人先告状说陈胖子揍他。但又觉得挨揍毕竟他输了气势，补充说都怪自己没吃饭，不然陈胖子绝对干不过自己。 徐老师管不住陈冬冬，只能把他交给校长。王校长是一个快要退休的老人，为收拾调皮捣蛋的学生早练就了一身的本领。陈冬冬自然知道王校长的厉害，不敢调皮，当校长问他饿不饿时只能乖乖点头说自己没吃午饭。他补充说：“都是徐老师的错，她用语言激我，我才没有吃饭，我可是全校最听话的学生。可是校长你想想，为什么徐老师成我们班班主任后我就变得不听话呢？你不觉得徐老师有问题吗？” 老师管学生，校长管老师。陈冬冬趾高气扬的告徐老师的状，还学徐老师训他的样子给王校长看，恨不得扯着校长耳朵把自己的想法让他全部听进去。 王校长知道陈冬冬诉苦的时间会比较长，从他进来开始他便开始泡茶，等他说完话，桌上的茶都快要凉了。他呡了一口茶，缓缓的地说：“那你站好了，我出去找一下徐老师，让他给你道个歉，你要是觉得还不够，今天下午在你们班搞一个道歉大会，我亲自主持批斗徐老师。徐老师让你受了委屈，错的恐怕不是徐老师一人呢！还有我呢！到时在道歉大会上我也好好给你道个歉，做自我检讨。” “别！”陈冬冬没有发现一贯严肃的王校长嘴角压住怒火的笑意，以为自己这仗肯定赢了徐老师，连忙摇手说：“校长，你看这事再怎么错，也不需要你道歉，不过要是徐老师给我道歉，我还是能接受。” “那不行，我一定要给你道歉。” “不用，真的不用。” 说话间陈冬冬坐在王校长对面的椅子上，看样子他是打算接受王校长的道歉。 王校长突然提高声音一声呵斥，吓得他立马乖乖站起来，满脸堆笑的王校长板起了苦瓜脸。 “陈冬冬，你真以为自己没错？” “看你生气的样子应该是有点错了，只是不知道错在哪里。” “就站在这里想，你会想明白。” 王校长站起来要走，他立马大声说自己想到了。却被要求继续想，因为他承认错误的速度比流星划过天空都快，承认错误的次数比天上的繁星都多，可是错了以后他还是老样子。 在这之前陈冬冬尝试过研究王校长的脾气，有一天他到校长办公室打扫时，他想和王校长聊天，但是无论他说什么王校长都不搭理他。他故意把王校长喜欢的玻璃茶杯打破想要试探他的底线，但王校长并没有生气，而是让他把玻璃残渣打扫干净就行。他反问王校长自己打破了他喜欢的玻璃杯为什么他不生气。王校长说第一他是为自己打扫办公室，有东西损坏是正常的事情；第二他只是一个小孩，他根本没有必要和一个孩子生气。可有一次他打破了同学的玻璃杯却被王校长狠狠教训了一顿，因此他觉得王校长这人根本不讲道理，他的脾气也没有套路可言，完全看他心情。因此陈冬冬怕王校长，主要是王校长的脾气他把握不了。 “绝食”事件后，陈冬冬得出一个结论——徐老师好欺负,王校长惹不得。 第二天他便没有交徐老师的语文作业，问他原因是前一晚家里停电。徐老师问班上其他人，都回答没有停电。可是他根本没有怕的意思，瞪大眼睛威胁其他同学说：“你们家没有停电不代表我们家没有停电。” 徐老师又质问他：“按你这样说，你们家停不停电全是你说了算，是吗？” “可以这样说，毕竟你们不可能天天去我家吧！” “那我让你明天请一下家长，应该不过分吧？” “可以呀！我一定转达。” 一个女同学悄悄凑到徐老师耳边说：“他们家里就他和爸爸，他爸爸腿脚不好，走不了那么远的路。” “那还是我去你家吧！不知道你们家里有没有竹条。” “有是有，但是我爸爸根本打不到我。” 刚好王校长从窗外走过，他本蹲在板凳上，瞥到王校长后吓得双手飞箭一般放在桌子上乖乖坐好。遗憾的是他的这些动作还是被校长看到,他从后门转了进来. “哟!冬冬同学厉害了哟!脚板都比同学的腰杆高了,看样子这是打算飞天吧？”校长笑呵呵的说这话，手摸到了他的耳朵，突然用力他便站了起来，直喊疼。校长问他:“冬冬同学,我这么老套的招式你都躲不过？看来你修炼的武功不行呀!” “我错了。”陈冬冬现在看到校长就好比老鼠见到猫，只可惜校长这只猫对他太过了解，他躲不过。 “谁说我错了，我都爱听，惟独你说的我不爱听，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也很想知道，我尊敬的王校长。” “那你是要我告诉你，是吗？” “我看得出你更愿意揪着我耳朵不放，不愿意跟我讲原因吧？” “也不是，我这人讲道理最喜欢讲究环境，今晚我去你家里讲！” “就这小事，你去我家里讲，我看没这个必要吧？” 陈冬冬的父亲虽然是个瘸腿人，但是对陈冬冬的管教却很严厉。而且他知道，只要是老师走进他的家门，必定是自己儿子在学校犯事了。在老师面前陪笑完毕后，陈冬冬免不了一顿打。最开始父亲还会给他留点面子，等老师们走了以后再打。后来他就直接打给老师们看，还边打边给老师们讲解打哪里最疼。对于打孩子这事，他说他是老师们的老师，可以好好给老师们上一堂课。陈冬冬也很聪明，最开始被打，他时常跟老师求救。家访的老师也只能救他，但是慢慢的老师们也不救他了，他只能遭受一顿“纯粹”的打，每一棒都稳稳打在他的要害处。所以他怕老师们去家访，怕挨他老子的一顿打。 “今晚我一定得去接受你老子的棍法教育，这对我以后对付你那是大有用处。”王校长放开他，刚要离开的时候转身说：“你过房爹今晚也回来，今晚你家见。” 陈冬冬奄巴了，他最怕他的过房爹。陈冬冬本来姓高，小时候常常生病，父亲怕养活不了他。根据村里阴阳先生的指示给他找了一个过房爹，让这个过房爹“罩着”他，才能养大。关键是这过房爹还得生在财神位，属实难找。但这并没有难倒陈冬冬的老爹，按照村里的说法他父亲到城里去了一个星期，带回来了一个富商，这富商买了几车火炮在村里放，轰动一时。至于他父亲是怎么搞定这个富商的却没人知道，因为这事村里不少人问过他，但是他每次的说法都不一样，而且越说越邪乎，后来人们自己下了一个定论，与他去城里给陈冬冬骗了一个过房爹回来。 过房爹对陈冬冬那是真的好，陈冬冬的学习、生活的一切费用他都出。他还出钱给他们修了房子，逢年过节都会给他送来礼物。但是打陈冬冬时也是真的下得去手——至少不会比陈冬冬亲生父亲打得轻，每次被打陈冬冬身体的某个部位都要留下伤痕。陈冬冬曾经威胁如果他再打自己，他就让妈妈离开他的过房爹。可是过房爹说就是他妈妈让他打的，而且要求把陈冬冬打疼，打怕。 陈冬冬的童年基本上是在被打和想办法逃离被打中度过。他对打的感受最是深刻，稍微夸张一点说，只要打他的人举起棍子，他就能判断出棍子落在哪里，大概有多疼，只是他已经懒得躲，因为他明白无论他们怎么打，都不可能要了他的命。 那天放学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琢磨怎么躲避晚上被打，他甚至坐路边的乱石上想了好久，以至他到家时天已黑了下来。王校长，徐老师，过房爹还有父亲都坐在院坝上等他。徐老师看到他，抹去眼角的泪水过去拉他坐下。他总感觉今天的气氛有些不对，平时他们“迎接”自己时都是笑得很开心。今天却没有拿他开玩笑，甚至三个男人都没有搭理他。 “冬冬，你在路上怎么玩那么久，我和校长来的路上都没看到你？” “啊？”陈冬冬还是老套路，说在路上把今晚的语文作业写好了。这样说可以让他们想要打他时，他可以说那句“谁说我不乖了，我在路上休息的时间把作业写好了呢！”。所以他连语气都和平时一样，回答徐老师：“我在路上写作业，写得太认真了，所以忘记了时间。” “今晚别扯谎，你母亲要和你过房爹离婚了。” “这问题很严重吗？” “以后可能没人供你读书了。” “他本来就不该供我读书呀！”陈冬冬突然提高声音，推开徐老师走到过房爹面前，说：“我跟你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你供我读书那是做好事，你要不愿意完全可以不供我。” “本来，我和你母亲是夫妻，供你读书我没什么好说，也是我做丈夫的责任。可如今我和她马上就要不是夫妻了，我就再没必要供你。” “你做得很对，你应该离开那个恶毒的女人，我也一直这样劝你。” “如果你不想被揍，你最好闭上你那恶臭的嘴巴！”父亲呵斥陈冬冬。 “你不是恨那个女人吗？” “她不叫那个女人，她是你妈妈，我曾经的妻子。” “你可是从不许我喊她妈妈，是你不准的哟！” “冬冬，你妈妈就要过世了！”王校长长吁一口气，打断了他的话说：“她想见你一面。” “啊？”陈冬冬有些措不及防，沉默了半晌才问：“你们不是说她要抛弃她的第二个男人吗？” “是的呀！”冬冬过房爹带着哭腔说：“她要抛弃她的第二个男人，但是也为了一个男人。” “你们不会说我吧？”陈冬冬眼角有了泪水，他其实心里爱着他的妈妈。他假装镇定，提高声音问：“你们真以为他是为了我？” “就是为了你。”徐老师最是语重心长，也看出了陈冬冬想哭，说：“我也是女人，女人最是护犊子。在你妈妈的心里，你虽然调皮捣蛋，不是乖孩子，好学生。但是你终究是她的儿子，她深爱着你。你父亲腿脚不好无法护着你长大成人，所以她想一直护着你。她找第一个男人有了你，她找第二个男人是为了能护着你，而如今她只能离开第二个男人，她才能继续护着你。她并没有错，反而活得很辛苦。” “可是在我看来，她抛弃了第一个丈夫，抛弃了自己的儿子，现在又要抛弃第二个丈夫。她这一辈子都对不起我们三个男人，不是吗？” 父亲举起手想要打他，王校长拉住了他的手，说：“陈冬冬，你不能否定你母亲的伟大。她因为爱你父亲才会有你，因为爱着你才会有你的过房爹，因为爱着你的过房爹才会辅助他发家致富。你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小学时，陈冬冬每次在学校调皮，妈妈都会来学校。虽然陈冬冬都说不愿意看到她，其实他都会悄悄在门后面看妈妈离开。他想妈妈时他就会在学校调皮一次，然后老师就会打电话给妈妈，他就又能看到妈妈。他的这点小把戏早早就被老师们看透了，老师也很乐意帮他打电话，因为只要打一次电话他就能乖很久。小升初时小学班主任还特意打电话徐老师，给他讲了陈冬冬的“小秘密”。 “他爱着你，为什么要和你离婚？”陈冬冬质问过房爹。 “你以她儿子的身份问还是男人的身份，亦或是我的儿子身份？” “有什么不一样？” “如果是她儿子，我告诉你，她是为了离婚后分一半家产留给你。如果是男人，我告诉你，你应该想想怎么好好活下去，而不是既不爱她，最后还要获得她的遗产，因为一个男人不该受不当之礼。如果是我的儿子，我告诉你，她要离婚我很伤心，我希望你能劝你妈妈不要在法律上离开我，我可以把一切都给你。” 陈冬冬没有再说话，他楞在那里，看着邻居家的母狗带着几只小狗从身边跑过，到院坝下的马路上撒欢去了。 “你觉得我该恨她吗？”他突然转身问王校长。他虽怕校长，但是他也信校长的话。 “她就要死了，而且她是你妈妈。” “我请你回答我，你觉得我该恨她吗？” “她就要死了，而且她是你妈妈。” “我该恨她吗？” “她就要死了，而且她是你妈妈。” 陈冬冬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你能跟我去见他一次吗？”过房爹问他：“以前都是她走近你，今天她已经走不动，作为你的过房爹我不应该求你走近她，但是作为她的丈夫我可以替她跪下来求你原谅，并求你跟我去见她最后一面，可以吗？” 半个月后，陈冬冬回来了。但是再也不是那个调皮捣蛋的陈冬冬，而是一个懂礼貌，关爱同学，热爱劳动和学校的陈冬冬。陈胖子问他：“东子，敢不敢看谁最长时间不写作业？” “我敢，但是我不能！妈妈说过，听话才是好孩子。” “你有妈妈？” “当然呀！我经常说的'那个女人’就是我妈妈。” “你应该恨你妈妈吧？” “我吗？我深爱着她，因为她从来不打我。” 陈胖家里也有“那个女人”，但是经常打他。他想要么是她不爱他，要么是他不爱她。很多家庭妈妈对孩子的爱也被浓雾罩住了，需要走近才能的清楚。陈冬冬走近看清楚了，而陈胖子还在大雾中摸索。 作者介绍：王继琼，铜仁市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发表于《意林》、《人民代表报》、《彭城晚报》、《铜仁日报》等报刊杂志，一个爱好写作的90后乡村老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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