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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八十年代的百货服装门市部 | 任向军

 东方文海传媒 2020-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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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八十年代的百货服装门市部

作者:任向军

编辑:落英小桥

大家都知道的一句话是:小买卖挣的是辛苦钱。那时的辛苦,主要体现在进货。群众之所以不愿意做买卖,就是因为受不了这份苦累,因为劳动强度并不亚于耕田种地。

那年月,物流远不如今天方便,别说有物流快递,就连小百货上门送货的模式还没出现呢。尤其是赤城山高坡陡,有记载从古到今“山远险峻,商贾不通”,长期流传着“一怕长安岭,二怕雕鹗沟,三怕赤城赶云州”的喟叹。

进一趟货需要六七天时间。那时北京木樨园市场也还没形成呢,白沟一天,然后到石家庄,石家庄南三条、新华市场进货。路上耽搁的时间长,须坐好几天车。七八个人雇一辆双排座破车,这车四外走风漏气,需要穿几层棉衣,外面套上皮袄。那时养车人也很穷,车辆标准连黄标车都达不到,是时间长的报废车。车经常坏在半路,上不着村下不着地。有次夜里坏在孤车梁上,整整一夜,人们就在梁头上过夜,那时的车可没暖风,当然睡不了觉了,穿着大厚棉鞋,人们还冻得直跺着脚。还是因为车辆不达标,一路上被多次截住罚款,开口就是成百上千,经过多次求情,罚个一二百了事。

坐火车进货

那时还有一种交通方式,就是自己坐班车倒火车去石家庄。因为直到九十年代,赤城县城也没有直通石家庄的班车。这种方式既费时间又受累,耗尽体力、心血和精力。那时张家口地区只有市区、宣化、怀来铁路沿线的城镇交通比较方便。路线有二:一是北京倒车:独石口到赤城倒车到北京,在火车站爬半夜,夜间12点坐车,早4点到石家庄车站。将进货编织袋子往地上一铺,睡上一会,等七点市场开门就去进货。二是从独石口到赤城,坐班车到宣化,或张家口,坐火车硬座到石家庄,路上耗时最短也需一天一夜。

把货物打成小包到邮局去排队邮寄,那年月物流业只有邮政一家。包裹这种起源于大清邮政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开办的业务形式,在改革开放之初再次展现了光辉一页。当时邮政专门针对商务群体提供了一种“商务包裹”的业务,相对于居民邮寄,这种业务最大重量25公斤,非常适合进货的个体户,资费很低。近区一般为0.1元,远区不超过0.4元。直到今天,邮政仍然保留了“普通包裹”业务, 适合邮寄行李一类的物品。直到现在,这个业务还是最为省钱,省内每斤1元。但对每个包裹有要求,不能超过5千克。

最头疼的问题是排队,需求远远超过邮政所的承载能力,队伍排的一眼望不到头,如同今天北京大医院排队挂号一般,有时候需要等几个小时才能邮上一包货。时间都浪费在排队上,当然发不了多少货。

返程前必须把包打紧打死,回程路上至少还有二三百斤的货,仅仅是从旅馆徒步到火车站,就已经疲惫不堪。可能有年轻读者有疑问:打个车不得了?那时还没出租车呢,但也有拉货的人力三轮车。那时的进货人,刚刚从田间地头的农村出来,一般体力活没问题。除非迫不得已,尽力自己背着走。通常是还有大包小包若干,每个包一二百斤重,背着扛着,左右手拎着,咯吱窝夹着,先到火车站,进站、检票、火车站爬半夜、挤火车、倒班车,一路上忍饥挨饿,颠簸劳累,苦不堪言。有时候赶回来又误了班车,需在宣化住一夜。进一趟货回来,人瘦一圈,掉好几斤肉。

装货是个体力活

时间没过多久,邮局竟然不办邮寄了,看到今天快递物流的兴盛繁荣大家才会体会,一个行业充分竞争之后会激发多大的潜力。

那就更遭罪了,只能乘张家口到石家庄的进货班车去了。车站只办理到张家口的托运,不办理到赤城的。到张家口也可办理火车托运,运费更低,但赤城不通火车,也走不了。所以还得到宣化倒车。

到九十年代末,有了沽源通石家庄的进货班车。独石口等沿途村镇乘坐沽源进货车,需要进货人一起把货装到车顶上,三四个人相互帮忙了。因为这些货到半路就要卸,如果跟沽源的货混在一起只能到沽源统一卸货了。先把衣服百货打成大包,每个包二百斤到三百多斤,每人都有三四包货,二十多包货都要装到车顶上。这也就是为什么要打这么大包的原因,还有原因是班车按包收费,每包不管大小,一律8块。

大轿子车高三米,需要有人先站在顶子上,同伴在平地用头往上顶,车顶上的人往上拽。我们跟司机说好,到街口装车,赶上城管稽查队来了,班车跑我们抬着货追,等跑上五六十米班车拐了弯,我们累的气都喘不上来了,装好车后,棉衣全都湿透了,冻得像钻进了冰窖,全身筛糠似的发抖。进货班车头顶上太沉,头重脚轻,加大了车辆的安全隐患,经常有翻车事故的报道。因为道路偏僻,经常出现小偷甚至车匪路霸,上车后持刀抢劫。

到九十年代末,批发市场上有了拉货的人力车,少了些肩扛身背之苦。进货车雇了专门的装货工,为进货人争取了不少时间。天气恶劣时、严重超重时才出现滞留石家庄好几天的情况。

八十年代的南三条

进货最头痛的是上当。主要有三个方面原因,一是批发市场的诚信机制尚未形成,市场上的商贩也是鱼目混杂、良莠不齐,被坑蒙是常事儿。二是百货商店品种繁多,批发市场都是专业市场,进货需要走遍市场的每个角落。三是进货时间太紧。那时进一趟货不容易,交通上浪费的时间太多,进货人都是匆匆忙忙赶到市场,一天就要把白沟市场的货进全。

有时一种商品的需求的数量大,当然不可能精挑细选。比如被罩和毛巾都是折叠包装的。批发商数个数时,就把这些双折叠放的商品当成单个的货物数数,个体户到家以后点货才发现少了一半。进60个被罩,到家后才发现只有30个。还有一些事是花了正常的进价,得到的是次品,尤其是布匹,到了家才发现布是次品。我姥爷不常上当,有次进回来的背心还是有窟窿的残次品。87年老人第一次到石家庄进回三卷布,回家后自己用尺子丈量,才发现亏了不少。为了让批发商户认账,又背着200斤重的布走宣化倒火车送到石家庄批发市场,从火车站一路背到商户摊位;批发商户给换了之后,再把200斤的布背回去。

农民生活与收入

那时对个体户面对的现状是:农村特别穷,税费特别大。

农村经济:文革刚结束的赤城,因人口增长过快,本来耕地面积还不到县域面积的10%,人均耕地太少。多数农户的口粮不够用,靠国家救济度日。一个劳动日,日值多的一元上下,少的还有一二角的,年底算账,一半以上人家都是亏款户。当时的情况还不如坝上,62年,老荣家当年出口外落户的新华村,日值一元,与赤城县最高水平相当,平均高于五角。最好的年景,沽源县一个普通农家能分到一百多块钱。

赤城县农村,科学技术发展缓慢,种植业虽然进行了马铃薯等优良品种试种,但种植面积受限;农业机械化有了较大发展,但农机作业面积小;水利灌溉设施投入不足,遇到大旱之年,农民温饱问题得不到很好解决。赤城县人均纯收入仅为139元。当时独石口人均收入只有59元。最低年份人均口粮只有38.6斤,人均收入12.6元。大部分户仍然是吃粮靠统销、花钱靠救济。好几户四五口之家,窗上无纸、炕上无席,只有两三条破被子,大人孩子伙盖。每家孩子都很多,人们缺衣少穿,那时老年人、穷人也没低保,“过不了年”的人家的很多。八十年代初教师工资29块半。我家刚开门市部的八八年,普通职工的工资是69块。八十年年末的赤城县,因县域经济欠发展,财政包干基数高等原因,逐渐发生入不敷出的情况,甚至公教人员的工资也不能按时发放了。那时还出现教师罢课的恶性事件,乡政府赊欠饭馆、门市部的帐到年底只能结一部分,经年累月,这一届卸任,上一届的欠账还没还完。

那年头挨家要账是门市部的主要工作之一。农村人家过年全靠赊账,第二年秋收后还钱。但往往有些人欠账不还,一拖就是好几年,需要多次上门讨要。农村谁家遇到大事,比如给儿子娶媳妇、做买卖等,往往跟门市部借钱。有些门市部贪图利息,把钱贷出。但往往事与愿违,钱利两空。后来随着劳动力外流,人口向城市聚集,跑路的、赖账的、要不动的死账不计其数,真应了那句老话:“挣得好人的钱,受的恶人的气。”

税费

那时不像现在,小商店已经不再缴税费,还有各类农村补贴,比如去年电子商务补给食品店的电脑,前几年当地美佳超市“万村千乡”农村加盟店补给的货架等。那个年代,我家在小镇里算是一个中等的铺子,到现在已经是三十年了,开了十几年门市部,还是五十年代的观念,从来没有请工商税务的人吃过一顿饭,所以工商税务的费用我家小铺是最高的,即使后来几年规模不断的压缩还是最高的。国税每个月大约是有三百多,地税一百多,加上工商及各项杂费,每月税费大约四五百块。我家门市部19年上缴国家利税6万多元。并且还需要订税务报纸,以便完成税务所的任务。另外还需要交元宵节秧歌钱、大桥会集资、村内各项公益事业的摊派等。

经常是一年到头,拿出账本一算,收入支出基本持平,也就是没什么盈利。所以我姥爷常用“针头”形容利润之薄。即使有点盈利,也是“省”出来的,“节俭”“勤劳”是老荣家的核心词汇、中心思想、生产生活的主旋律。独石口商业区是一条南北走向的街,我家门市部属于东西房,每天下午才见太阳。独石口位于冰山梁脚下,冬天特别的冷,年均气温比坝上还低,农村三间房的门市部生一个火炉子根本无济于事,十多年下来,一家人落下了腿疼的毛病,常年给门市部帮忙的闺女得了静脉曲张。老荣家每天晚上花时间最长的事情就是用热毛巾敷腿。老荣家的小生意,不但挣的是辛苦钱,还是牺牲健康的钱。

多种经营

随着农村经济繁荣,农村每星期有一天集市的形成;城市化效应人口外流等因素,传统百货服装门市部生意日益衰落。直到1998年,独石口才开通程控电话,随后几年,公用电话业务增长很快,占到营业额的15%以上;到2000年后,移动通信大发展,老人门市部成了联通电信代办点,主要收入是销售手机卡的代理费,主要业务是为联通客户充话费,农村人每次充话费十块或二三十块,这项业务比较琐碎。这些业务成为门市部的有益补充。

节衣缩食的生活

我姥爷生活极为节俭,去世时戴着一顶蓝绒老头帽;贴身穿的时一件大大小小的窟窿密布的白背心,一件有5年多了的白条衬衫,领口和袖口都磨破了;一件足有十年的土黄色毛衣,袖口已经破了;毛衣外面是一件旧棉袄,一件双层棉上衣外套,袖口也破了,都是我姥姥缝了又缝、补了又补的衣服。腿上穿着一条旧棉裤,外面套着一条十几年了的蓝裤罩。他的袜子补丁落补丁,连我姥姥都补不来了,还是没有舍得扔掉,脚上穿着一双五块五毛钱的蓝绒老头鞋。虽然衣服都很破旧,但他穿着十分干净,给人一种朴素大方的感觉,所以顾客常常让他试衣服。他身上的棉衣套了很多层,天冷的时候外面还要穿上一件大棉袄。

他的老花镜放在帐本边上,框架早已坏了,用透明胶布裹了很多层。

他的房间里只有一件老式的大橱柜、一台电视机、一张上面放着生活用品的写字台,再也没有别的家具了。他十几年来一直用着一台14英寸的小彩电,直到前年那台电视机总是出毛病才换了一台大的。

他这样节俭并不是自己穷的可怜,还是“省”出一点积蓄的;他也不是抠门儿,他对几个子女是很大方的,那时儿女们生活都不富裕;他一直以为自己身体很健康,还能活很多年,不愿意过早的享受。假如他还有二十年的寿命,他的那点积蓄真的不够用,那时候还得向儿女们伸手要钱;人老了总有一些病要来到身上的,他不想给儿女们造成很大的经济负担,所以他虽然老迈依然勤恳的劳动。

进入2000年之后,北京木樨园市场兴起,路程近了一半。有了直通大红门的进货车。在近年来快递兴起之前就有了物流,再没有出现一大堆货拖拉肩扛运不回去的局面。独石口交通落后,先把货托运到沙城,然后再捎到班车上回独石口。现在,小百货上门供货,服装等大件物品,银行转账物流发货,再不会出现以前进货的艰难,也降低了运输成本。

后记:我姥爷荣光耀老人,1930年生,独石口人,建国后移居口外。1977开始养羊贩牛,做农民贩运户10年。87年我姥爷已到花甲之年,回故乡独石口,腊月第一次到石家庄进回三卷布,88年在街上搭个白布棚做买卖,89年开门市部。起先经营副食百货,后经营百货服装。99年最后一次到石家庄进货老人已70岁。

作者简介:任向军,赤城人,1982年生,文史发烧友,供职于通信业,在《人民邮电》《张家口历史文化研究》等报纸杂志已发表论文及文学作品几十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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