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文字传播深情 让信息创造价值 安宁口的孩子们 张学武 著 编辑:落英小桥 第六章 4 今天是星期六,王怀忠没有象以往那样睡懒觉,而是早早就起了床,到院子里拿起扫帚开始扫院。 他姥姥苗跃进就十分惊讶,说:“老头子,你也起吧,你看咱们外甥今天都早早起来了,这可是太阳打西山头出来了,稀罕啊!” 王文庆边穿衣服边说:“老伴,你发现没有,这孩子这两天有点不太正常。” “咋不正常了?我可没看出来。” “昨天一回来,就问我,咱们什么时候种地呀,我说,种地还早哩,他还问我,咱们家有几亩地,需要几天种完?我说咱们家一共八亩地,有四五天就种完了。这小子就不说话了。以前他什么时候关心过这事。” “这有什么不正常的?孩子长大了,自然关心家里的事。” “哼,不定是关心谁家哩。” 王怀忠先把院子里的烂柴火一根一根地拾起来,放在柴火垛上,然后拿起扫帚,从窗台下开始扫起,一扫帚挨一扫帚地扫,扫过的地方就出现了一片一片的弧形花纹。这扫帚是去年秋天,老爷用砍回的黄花刺绑成的,如今已经有些脱了,该换新的了。 他想起了昨天姜老师说的话,你们都是独生子女,在家都是宝贝疙瘩,你们的爷爷奶奶,老爷姥姥们啥活都不让你们做,就让你们好好念书,好多同学就养成了好吃懒做的毛病,可你们想过没有?这样其实是害了你们,当然现在他们还身体健康,还能劳动,要是有一天他们老了,病了,干不动了,你们该怎么办?咱们安宁口有一个孩子,你们大家都认识,他小名叫大愣子,大名叫黄再兴,他父母前年出车祸死了,他就跟他奶奶一起生活,现在这孩子已经失学了,整天在家干活,想想他,看看你们自己,能再这么养尊处优地生活下去么?同学们,你们不但要好好念书,更要学会劳动,学会自立,还要学会帮助别人。 吃饭的时候,王怀忠对姥姥说:“昨天我们姜老师说了,要我们要学会劳动,学会自立,姥姥,什么叫自立啊?” 苗跃进说:“什么叫自立?我也弄不清,问你老爷,他什么都懂。” 王文庆说:“自立就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靠别人。” 王怀忠说:“姥姥,你和老爷都坐到炕上去,今天这饭我给你们盛,我要学会自立。” 王文庆就笑了,说:“你们这个姜老师可真有意思,不好好教学生识字、学文化,尽给给孩子说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孩子,你还小,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念书,将来考上大学,家里的事儿不用你操心。” 王怀忠说:“老爷,你怎么这么说我们老师?我们老师教书可认真了,不信你考考我,课本上的字我都认识。再说我也不小了,都十二了,跟咱们村的大愣子同岁,人家大愣子什么活都会,砍柴、送粪、做饭、收割庄稼,家里哪一样活不是他干。” 苗跃进说:“孩子,你跟大愣子不一样,他没爹没妈,他不干谁干?他奶奶又是个病秧子。” 正说着,大愣子一头闯了进来,进来后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说:“爷爷、奶奶,我奶奶去世了!” 王文庆顿时吃了一惊,问:“什么时候的事?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今天早上,她就没有起床,我还以为她困了,就想让她多睡会,等我做好饭喊她的时候,她早没气了。” “哎,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啊。” 5 黄老太说走就走了,留下了十二岁的孙子为老太太打理后事,还好大愣子的爹活着时候就给老太太预备好了棺材,还好乡亲们都来帮忙,第二天老太太就下葬了。 早晨下的葬,家在官路坊的大愣子的姑父和姑姑中午才来。一进门他的姑父就责备他:“大愣呀,你也不小了,都十二岁了吧?该懂事了,你奶奶没了,你怎么也不给我们捎个信?我是你奶奶的女婿,你姑姑是你奶奶的亲闺女,你爹不在了,我们就是你们的人主子,怎么刚过了一夜就给埋了呢?咋说我们也应该见我岳母一面呀!” 大愣子这个姑父今年五十来岁,名叫顾宪,是个牛贩子,大愣子爹活着的时候,三天两头来大愣子家,自从大前年大愣爹妈死后再也没有来过。 杨正邦、苗青茂、王文庆等一伙人打坑子、抬重子的人都在炕上吃饭,听见大愣的姑父挑出理了,杨正邦就撂下碗筷说:“他姑父,这事不怪大愣,要怪就怪我们几个吧,昨天一早我们就给你家捎了信,可捎信人回来说,你们家没有人,说你去坝上了,你女人去县城了,大愣又小,怎么办呢?总不能让死人老停在炕上吧,古话说的好,入土为安,我们几个就我做主把人给埋了,你要是想埋怨就埋怨我吧,这都是我做的主。” 顾宪就说:“奥,你就是杨正邦吧?我是上坝外了,我女人是上县城了,可是我们总要回来的,再说你姓杨,我岳父姓黄,你怎么姓杨的管到我们姓黄的头上来了?你是不是管的太宽了!” 杨正邦一听就生气了:“听你这话的意思,我是不该管这档子事了,好,我就不管了,不过咱们得把帐算清楚,俗话说,死人不张嘴,一天一斗米,死人不吃饭,一天一斗面,从昨天到今天,为了打发黄老太,我拿出了二斗黄米面,他,苗长茂,认识吧?给端来了八斤麻油,剩下的烧纸钱,孝衣钱、菜钱都是人家王文庆出的,另外还雇了八个人给打坑子,四个人给抬重子,这也合不少钱吧。你看这帐该谁出,要是让大愣出,我们就不要了,要是你这个主人出,那就另当别论了。” 大愣的姑姑黄先妹就马上说:“大伯,反正人也入土了,再说这些也没啥意思了,关键是大愣以后的生活该怎么安排,总不能让一个孩子一个人过吧?” 杨正邦说:“这么说,打发死人的事你们就不追究了?” 黄先妹说:“反正人也没了,棺材也埋了,还追究个什么?刚才你也说了,所有花消都让大愣出,你们大伙也就不要了,大愣虽然小,但他也是我妈的亲孙子,今后我妈的遗产还是他来继承,这笔钱当然应该有他来出了。刚才我说了,现在最麻烦的事,是大愣子今后应该由谁来管。” 顾宪说:“这还用说,当然是有我这当姑父的来管了。咱们在家不是已经说好了,咱们来这里先给母亲烧些纸,再把大愣领回家跟咱们一起过吗?” 就在这时,姜沁怡和苗玉田、王怀忠、蒋占武来了,后边还跟着韩海和储爱青、杨晓红、乔月月等一帮学生。姜沁怡摸了摸大愣的头顶,对顾宪说:您就是大愣的姑父吧?” “对,我是。你是谁?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王怀忠上前说:“你当然没有见过,她是我们的老师。现在也是大愣的老师。明天大愣还要跟我们一块念书哩。”说着就过来搂住了大愣的肩膀。 姜沁怡说:“既然你是大愣的亲姑父,当然也就是大愣的合法监护人,大愣跟你过也合情合理,不过,我想问一句,你打算让大愣怎么跟你过呢?” “这很简单,让大愣跟我们一块吃饭,一块睡觉,等他长大了,给他娶个媳妇,那时侯他愿意跟我们一块就在一块,不愿意跟我们一块,就分出去另过,我再给他盖三间房,就这样过呗。” “那大愣子现在住的这三间房和这处院子呢?” “当然我就把它卖了,不过钱我保证一分不动,给他存到信用社去,留着将来给他说媳妇。” 没想到,这时大愣子却大喊一声:“我不跟你去过!也不准你卖我的房,这是我奶奶留给我的,谁也甭打它的主意,我宁可一个人过!” 6 原来昨天上午,姜沁怡就回到了东万口她舅舅家,发现她的母亲和大哥姜志新竟然也来了,姜沁怡的老家在北京怀柔县,还没等姜沁怡开口说话,她母亲就抱住她哭了起来。她的大哥姜志新是个中学教师,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鬓角的头发已经灰白,显得有些未老先衰的样子,他对姜沁怡说:“沁怡,咱爸去世了,就是你来舅舅家的第二天,不过你也别伤心,爹死了就算享福了,活着也是受罪。再说爹已经八十四了,俗话说得对,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姜沁怡的父亲六十八岁上就的了脑血栓,半个身子不会动,说话也说不清楚,整天躺在床上,母亲整整伺候了父亲十六年。可尽管这样,姜沁怡还是十分伤心,那是她的亲爸爸呀,她能不悲痛不伤心吗?她抱住母亲也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埋怨大哥,“爹去世了,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让我见爸爸最后一面。”她母亲说:“闺女啊,这不怨你大哥,是我不让他告诉的。”“为什么呀?”“闺女呀,反正你爸也没了,你就是回去,也只能见见他的尸体,哭上一场。我想让你在你舅舅这里多心宽几天,你爸爸活的时候,你也没少端屎端尿地伺候他,你也算尽到孝心了。我听你舅舅说,你在这里当上教师了?”“是的,学校离这里有三十多里,那个村子叫安宁口,有二十多个学生,是一所小学。”“你说什么,那个村子叫安宁口?”母亲吃惊地问。“妈,你这是怎么了?我一说安宁口,你就这个样子?”“没什么,我就是想你一个大学生去教小学,有点可惜了。”“妈,有什么可惜的,人家叶圣陶还当过小学教师呢,人家可是咱们中国最大的教育家呀。妈,我爸死的时候,没有说什么?”姜志新说:“能说什么呀?咱爸死的时候连一句话都不会说,只是用一只手指指咱妈,又指指我,又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后来就两眼一闭咽气了。到现在我也想不明白爸爸是什么意思。”这时候,姜沁怡的舅舅和舅妈回来了,一人手里提着一兜子新鲜蔬菜,还有猪肉、烟酒、火腿什么的。一见姜沁怡来了,舅妈就说:“哎吆,我外甥女来了,你不来,我还打算找你呢,这下省事了。你们刚才是不是又哭了?要我说呀,我姐夫已经八十四了,这十六年你们也照顾到家了,也尽到心了,也没有什么遗憾了,说句你们不爱听的话,姐夫没了,就算享福了,活着也是受罪,对不?但我们得好好活着,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呀。”姜志新虽然称萧红亮为舅舅,但他这外甥比舅舅年龄还大十多岁。他就说:“我小舅妈说的对,死的已经死了,活人还得好好活着,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小舅,咱们今天好好喝几杯。”萧红亮对姜沁怡的母亲说说:“大姐,你们的事还没有跟他们俩说吗?”母亲说:“没有。”萧红亮说:“现在我姐夫也去世了,再保密也没什么意思了,我看你就跟我大外甥说了吧,他今年都五十了,孙子都有了,你总得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吧,总得让他知道自己的亲爹是谁吧,总不能瞒他们一辈子吧?”母亲说:“哎,都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估计他的亲爹早已不在人世了,他现在这个爹临死的的时候,指指我,又指指姜志新,我知道那是啥意思,就是让我把真实情况告诉他们,可是我想,人都没了,告诉他们又有什么用?”7 那是四十多年前的深秋,抗美援朝早已结束,姜沁怡的母亲柳叶才二十一岁,整天领着才刚刚三岁的儿子在安宁口的小河旁,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朝南边的的路上张望,盼望那路上能出现她丈夫蒋寿禄的身影。 当时的祝大全还年轻,是村里的贫协委员,他过来说:“柳叶啊,你就别等了,蒋寿禄肯定牺牲了,为了孩子,也为了你的后半生,趁年轻,还是另找人家嫁了吧。” 柳叶说:“就算是牺牲了,那也应该给来张阵亡通知书吧,三个月前,我见杨正邦他哥牺牲了,上边就给来了张阵亡通知书,他和我男人是一块当兵走的,怎么他有我们们家的就没有呢,蒋寿禄肯定没有牺牲,他一定还活着。” “哎,你这女人,怎么这么死心眼呢,我就实话跟你说吧,蒋寿禄确实没有死,但也不可能回来了,我呀,实在不忍心告诉你,蒋寿禄在朝鲜战场叛变了,投降美国鬼子了,现在正在抚顺大狱关着呢,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他回不来了。” 又过了三个月,一天夜里,柳叶正搂着三岁的儿子在睡觉,朦胧中,突然听到有人在敲门,她就高声问:“谁!” “我。” “你是谁?” “我就是我!” 柳叶听出来了,是丈夫蒋寿禄的声音,但声音比以前苍老了许多,她赶忙点亮了小煤油灯,披上棉袄打开了门,蒋寿禄一闪身进来了,借着昏暗的灯光,她看到丈夫比以前老了,也比以前瘦了。她拦住了丈夫的脚步,厉声问:“你是叛徒?” “不是。” “你投降了?” “没有。”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我回来后在抚顺住了一年。” “为什么?” “他们要审查我。” “他们为什么要审查你?” “因为我战俘,就是被美国鬼子俘虏过的人。” “啪,”柳叶狠狠地在丈夫脸上给了一巴掌,接着就坐在炕沿边捂着脸哭了起来,第二天一早她就领着儿子走了。 …… 听完母亲的叙述,姜沁怡哭了,其他人也哭了,姜沁怡说:“妈,那个蒋寿禄没有死,还活着,就一个人住在我们学校的后边。” “我走了后,他没有再找女人?” “没有,就他一个人过。四十多年来,他就没有跟村里人说过话,早年生产队的时候,他给生产队放牛,生产队解散后,他一个人种了四亩地,九零年安宁口通了电,家家都使用了电灯,全村就他一户没有安电灯,还是昨天我找了几个学生和另外一个老师给他安的电灯。” 母亲说:“四十多年了,他也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志新,你今年也五十多了,你应该去看看他,他毕竟是你的亲爹啊!” 姜志新没有说话,但是眼泪却象断了线的珠子,流了下来。多少年来,他一直把已经死去的爹当爹,没想到他的亲爹原来在安宁口。 (未完待续,下章更精彩) 作者简介:张学武,一九五七生,赤城县一中高级语文教师,现退休。爱好文学创作,曾在报刊杂志上发表过小说、散文、故事、通讯,2009,故事《村长》曾被《读者文摘 ,农村版》转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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