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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粤西到琼崖:我伯父,一位贸易助理与倭寇的生死较量

 京都闻道阁 2020-08-15

文丨袁永

【作者按语】光阴似箭,沧海桑田。先辈们的苦难岁月,随着时光渐渐淡去,往事如烟。但历史是不会改变,也永远不会忘记,中华民族苦难的时代不会重演。牢记历史,警醒后人,砥砺前行。本文根据我大伯的回忆录,整理他在抗日战争时期,亲身经历和耳闻目睹的悲惨事件。告戒世人,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大肆屠杀我国军民,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种种灭绝人性的罪行昭著,罄竹难书。同时也要给那些美化侵略罪恶,否认侵略历史事实的军国主义者和所谓公知们一个响亮耳光。 

1938月10月,日本侵略军攻占了广州。由于当时国民政府军无法抵御日军的猛烈进攻,节节败退。不久,日军长驱直入广州湾,占据了遂溪境地。偏安于雷州半岛西翼的边陲小镇北坡,也被日本侵略者占据了。当年的北坡,是粤西边陲的小街镇,这里人口稀少,物资贫乏,交通不便的小集镇地。日本军初到之时,先攻占镇上的教堂(现北坡小学)作为驻军营房,然后强征暴敛,抢物资,抓民工,大量修筑壕沟和碉堡。自此,北坡的天空黑云黑沉沉,北坡的大地烽烟四起,北坡的百姓饱受日本鬼子蹂躏。

1943年秋季,占据在北坡的鬼子,由一名日军军曹长一重野郎带领50多名鬼子兵,,沿杨柑方向进行扫荡和抢夺粮食。鬼子队伍距那略村不远处,忽然响起几声土枪枪声,隐约看到二三个人朝那略村跑去。鬼子以为遇到了游击队,一重野郎命令快速冲入村庄。那略村北面傍海,村前有一片平坦的农田,几棵百年的杨树植在村入口处,为村民们遮挡着风刀雨箭的侵害。村子不大,人口仅三几百人,村民多以打鱼为生。刚才打枪的是村自卫队员,枪声惊醒了村民,有人大声喊叫“日本人进村了,快跑啊”,村民们一个个的拼命地朝着海岸边方向奔跑。在逃走的人群,有个年轻的少妇,抱着3岁大的男孩,一边跑一边拍打着小孩,不断哄他不要哭闹,她是我的伯娘陈连。伯娘前几天刚回娘家,原打算待晚饭后再返来北坡,怎知一大早遇上鬼子进村扫荡。伯娘随一众人急匆躲进海边岩石缝间避难。

鬼子端着枪向那略村不断扫射,跑得慢的几个村民倒在血泊中。村中已空无一人,鬼子逐家搜索,将村民家中谷米,牲畜及值钱的东西洗劫一空,再放一把火烧了房屋,然后大摇大摆的收兵了。

话说我伯娘等一众村民,躲藏在齐胸冰冷水深中,空气污浊的海岩石洞,一直藏到天黑。时值海水涨潮,伯娘藏身的石洞既窄小又低洼,涨潮的海水不停地涌上来,伯娘和小孩已被海水长时间浸泡,小孩冷得脸色苍白。良久,村民没有听到岸上有什么动静,有个别胆子大的跑出石洞。远看村中还火光冲天,日本兵撤走,其他村民才壮着胆返回村。村中一片狼藉,被枪杀的村民横卧在海沙边,尸体仍流着血渍,房屋还冒着滚滚浓烟,家中财物被洗劫一空,村民们个个悲愤填膺,对日本鬼子恨之入骨。伯娘的小孩受海水浸泡,正发着高烧,由于当地缺医少药,病情加重转为肺炎,不久便死亡。

我伯父经此事打击,悲痛欲绝。自鬼子占据北坡后,民不聊生,经济一落千丈,原本家中赖以生存的染纺生意,也只好关门闭市。为了一家人生活,伯父无奈,只好到族兄爵庭开办的货贸商行,谋了个助理职位,这职位主要工作是随货物船只到外地置货卖货,也正因为这个职业,我伯父经历三次与日本鬼子有关,生死存亡的遭遇。

日本鬼子为了扑灭粤桂边抗日军民的力量,对北海合浦沿海地区多次实施轰炸。伯父的第一次遭遇生命危机就是发生在北海市。一天,伯父由新埠码头押运农产品经安铺港进入北海市。伯父明知这次行船,前途凶险万分,但为了生计,也为了暗中给抗日组织带点急需物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货船延迟少许时间,早上七点多终于抵达了北海码头。货船刚卸载完毕,伯父须到岸上货栈交割手续。

忽然,轰隆声响,几架日寇敌机飞临市区文明路一带,向周围建筑物和街道投下十数枚炸弹,一时间火光冲天,房屋倒塌,街上不少人被炸死。伯父刚站立过的地方,呼呼三枚炸弹落了下来,强烈的气浪将他掀翻在地。伯父耳朵轰鸣声响,浑身疼痛难受,眼晴一黑,昏死过去。也不知过了很久,他慢的苏醒了过来,身旁躺着同来的陈姓工友,他一条腿被炸飞了,当场死了。伯父摸了摸脸,鲜血不停的流着,左脚已骨折,所幸无生命之虞。伯父艰难地摸爬起来,这时有人前来帮他作了简单包扎,一步一拐的走向救助站。望着一群一群被日寇炸伤的同胞,望着昔日美丽家园变成残墙断垣,想起孩子的遭遇,伯父对日本侵略者的憎恨由然而生。

北海的遇险,再一次让伯父明白,要想得到和平幸福的生活,只有将日本侵略者赶出中国。自此,伯父积极投身到抗日救亡民族事业中去。他时常利用贸易助理身份,尽自己所能组织和筹备各种物资,如药品,粮食,盐等等,秘密支持各地抗日组织。

1944年初夏某天,伯父与抗日爱国人士共同筹集了一百多担粮食,准备调运到海南岛,支援琼崖抗日游击队。粮食在北坡港门新埠码头装船,为了躲避琼州海峡日本海上巡逻艇检查,只好绕道远航,昼伏夜出。雷州半岛的初夏,气候多变,海上风高浪大,小小的木船在茫茫大海中,尤如一片飘浮的枫叶,随波摇曳,迤逦而行。几经艰难终于将船停靠到海南临高一个偏僻小港。夜已更深,由于货船受风浪影响,偏离预定位置,临高游击队比预约接应时间推迟到来。五更时分,游击队终于到达小港,双方交接后,船上的粮食很快由游击队运粮人员卸载完毕。伯父原先的担忧与焦虑,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来了。忽然,岸上运粮队伍被日军海上巡逻艇发现了,艇上的枪炮向运粮队伍猛烈扫射,运粮队炸锅般一片混乱,人们四散躲避,但仍有不少运粮队员被敌人的枪炮击中倒地。这时岸边的游击队也向巡逻艇还击,一时间枪炮声大作,子弹如雨点般四处乱飞。伯父所承坐的木船,也被炮弹击中,燃起了熊熊大火,木船渐渐地往下沉没,船员们纷纷跳海逃生。伯父也随即跳下海中,拼命的向前游去,他借着夜幕的掩护,躲过鬼子的探照灯,躲过了雨点般枪弹,徐徐地游到岸上。后来得到当地游击队的帮助下,逃过了鬼子追剿,全安回到了老家北坡。这一次海南的遇险,也是伯父在抗战期人生旅途第二次遭遇险情。

1944年秋,伯父虽尽遭遇二次险情,但仍不改为抗日事业添薪加火决心。鬼子不断对我抗日根据地进行围剿,尤其加强了游击队运粮队伍清查力度。派出了大量汉奸侦查粮食来源,运调路线,企图围剿他们。一天,由于汉奸告密,游击队的秘密运输路线暴露了,一重野郎带领日军和汉奸队伍在运粮路线上设了埋伏。我游击队运粮队一行十多人,不幸中了鬼子埋伏。经过激烈战斗,游击队寡不敌众,除少数人突围冲出去外,有六名人员被俘。鬼子将被俘的游击队员押到北坡军营,这些人员被严刑拷打之后,在北坡洞仔岭被杀害了。据目击者说,所有被俘队员,宁死不屈,鬼子凶残地先将他们的头皮割下,盖着眼睛,然后用刺刀刺死。

鬼子通过对粮食运输路线追查,怀疑伯父利用货贸行船方便,为抗日分子提供物资援助。于是,一重野郎下令逮捕了伯父和一干人等,并被押送到北坡日本军营。军营的监狱阴森可怕,各种刑具堆满刑房。伯父被严刑拷打,四肢被粗大的麻绳绑着,不能动弹,双脚逐个垫高砖头,直接致受刑人昏迷,这叫坐老虎凳,此外,用指天椒压汁,灌入口内,身体似在火炉内烧烤,难以形容的痛苦。鬼子不断的拷打和折磨,企图从伯父口中得知粮食调运及南路抗日组织的信息。伯父始终坚持说不知道。对伯父的拷打,几乎所有的刑具都用上,伯父被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一重野郎气急败坏,满脸杀气,嗖一声抽出军刀,作势劈下来。这时“报告”一声,一个宪兵领着族长爵庭和保安队长进来,要担保伯父。爵庭是当地富绅,与广州湾日军司令有一定私交。一重野郎为了平衡地方关系,也为了得到更多物资补充,并且对伯父严刑拷打也没有什么结果,便将伯父释放了。但同时被捕的其他人,最后都被迫害死了。这是伯父的第三次遇险,也是最危险,最痛苦的一次遭遇。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伯父经历三次重大危难,都能坦然度过,实是万幸。也许俗语成真,伯父解放后移居广西北海市,享年101岁,无疾而终。

1945年初,南路抗日武装力量不断壮大,游击队以分割骚扰,袭击,歼灭的战术,对广州湾的日本鬼子进行沉重打击。游击队多次在遂溪、廉江境内,袭击鬼子的清剿行动和运输车辆,敌人的嚣张气焰被压制下去了,驻北坡的日军,如惊弓之鸟,龟缩在军营。

1945年春,中国人民经过八年艰苦卓著的抗日战争,国内外反法西斯和抗日形势发生了重大变化,全国抗战由战略防守转入战略进攻。各地抗日游击队伍,由小变大,由弱变强,为了配合南路游击队,对盘踞在广州湾境内日本侵略者分割包围,各个歼灭。遂溪游击分队在杨柑老马村召开对驻扎在北坡的日军作战计划会议,会议决定,首先派出侦察员对北坡日军据点进行侦察,以便摸清据点内敌人情况,为制定攻打方案提供依据。

二月早春,北坡的天气乍暖还寒,山上簕竹吐出了新芽,桃花绽开了笑脸。街中几棵老龄荔枝树枝梗挂满小白花,在蜜蜂追逐下,小白花随风飘散落地,恰似北国白雪纷飞,令人有种愁怨的感觉。

今天正逢北坡二月菩萨诞期,这是当地传统习俗,家家户户,男男女女穿衣打扮,焚香拜神,燃放烟花炮竹,祈祷家宅及亲人平安,风调雨顺。外地村民也值此时节赶集观礼,也是商家卖买好日子。三五成群的村民带上自己种的蕃薯,芋头,花生之类农产品,也有些竹笏编织家用物品,或挑着担,或推着独轮车,从不同村庄来到街镇。街中店铺一大早开门入市,一些做小食生意人和流动商贩相互喊叫买卖,各种吆喝声不绝于耳,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游击队员何珍和小马俩人,乔装打扮乘机会混入北坡圩里。交通员四婶与他俩会面了,简单的介绍了镇子里日本兵力情况。为了更进一步了解敌人的兵力部署情况,何珍决定再到日本兵营实施侦察。

交通员四婶借二月菩萨诞机会,假意组织舞狮队到日本军营舞狮祈福,分散日军守卫注意力,何珍,小马乘机悄悄的潜入军营。通过侦探得知,军营内有五十名左右士兵,领队是曹长一重野郎,此人生性凶残,狡猾多变。每人配一支步枪,另有过山炮三门,歪把子机枪四挺,手雷一批。鬼子军营内城墙厚实,内藏暗堡,易守难攻。

何珍,小马探明情况后,返回四婶联络站。四婶在街边摆个煎虾饼档,一为游击队收集情报,二为过往人员作驿站。有二个挂单的日本兵蹲在四婶档前,大快朵颐吃着煎虾饼,满嘴流油,双手沾满油渍,一个日本兵转身随意抓人衣服以抹擦手上油污。刚巧何珍经过档口,被其一把抓住了何珍身上穿的长袍,日本兵双手一抹,忽然触撞到何珍腰间别着的匣子驳壳枪。鬼子兵被吓得脸色大变,呱呱地大声喊叫,双手死死的卡住何珍腰间,欲将何珍摔倒擒拿,另一鬼子急忙持枪冲了上来。何珍猝不及防,又因个子也小,眼见就要被撂倒。忽然一声枪响,端枪的那个鬼子扑地倒下,原来是小马见情况不对,开枪打死了冲上来的鬼子。缠住何珍的这个鬼子,一惊,双手稍一松动,何珍一个鹞子转身,掏出手枪,朝鬼子兵当胸一枪,击毙此獠。何珍,小马击毙鬼子兵后,迅即撤离现场,好在枪声伴随当时游神鞭炮一起,使得他们俩人能从容镇定撤回游击队根据地。良久,一重野郎闻讯派兵封锁圩镇出入口,严禁人员出入,又挨家挨户搜查,但一无所获。只好抬走日本兵的尸首火化了,带着对中国人民所犯下滔天罪行去见他们的天皇了。

根据何珍提供的侦察结果,游击队制定了引蛇出洞的战术,联合广州湾抗日游击力量,在遂溪岭北重创了一重野郎率领的日本主力,打击了日本侵略者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提高了抗日军民的意志。

注:伯父,姓名袁恩庭,(1915—2016年)生于广东遂溪一个殷实家庭,解放前主要从事粮产品货贸经销工作,抗战期间为抗日根据地和抗日游击队运用粮食和其他物资,是一个抗日积极分子,受到日本侵略者严刑拷打,没有出卖抗日组织。1952年以后,在广西海北市外贸经销公司工作,任业务员,副经理。

2020年7月3日于湛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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