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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萌萌 | 青春海岸线(三)

 聚力阅读 2020-08-17

总第1180





05

周末,公寓里冷冷清清,他们一定又是到KTV唱歌去了。

自从上大学后,每一个没有聚会的晚上我都会用来看电影。本来是看到一点半睡觉,慢慢的推到了两点,最后索性熬个通宵。那段时间里,我几乎看遍了所有流派的电影。无论是莱昂内的“镖客三部曲”,还是《雨中曲》这样的歌舞片,我都来者不拒。

这天夜里,我刚看完最新翻拍的《傲慢与偏见》,便关掉电脑去卫生间洗脸刷牙。等我踢踢踏踏拿着牙缸和脸盆回房间的时候,发现陈宗泽正坐在沙发上,一双鹰一样的眼睛在冷寂的暗夜中一闪一闪的。

“为什么不开大灯?”

我一边问,一边摸索着去开大灯,却被他喝令制止。

“不,我不喜欢呆在强光下。”

“怎么,陈先生您是心理不健康么?”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睡觉?”

他的脸孔让我想起《卡萨布兰卡》里的亨弗莱鲍嘉。

“不爱惜自己!一点都不懂事!”他用一种几乎是恼怒的语调说。

他为什么要这样讨厌我呢?我和他萍水相逢、无冤无仇,或许明天就要四散天涯,他为什么要对我的一举一动反应这样强烈?我呆呆地伫立在楼梯的扶栏旁,内心猛然升起一股尊严受到漠视而带来的愤怒。

“我们连朋友都不是,我几点睡觉,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把头高高昂起,并告诫自己千万别在这个时候怂。

“狗咬吕洞宾。”黑暗中他发出一声冷笑,“现在的女生,都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吗?”

寂静中,我听见他嘲弄、淡漠无比的声音。

“你,你在说什么?”

“年轻时不注意睡眠,结婚后怎么能生出健康的孩子?”

“……”

喂喂喂,我简直哭笑不得。

深更半夜,月朗星稀之际,一个多管闲事的男人对一个与他人生轨迹毫不相干的女孩子横加干涉、蓄意指责,硬生生把自己当成了她的家长,这样闻所未闻的奇事就降落在二十岁的我的身上,在大学城海岸线公寓的三楼上。

“总之,立刻去睡觉,马上!”

初次与他交锋的我根本没有任何经验,只是愣在原地,这惹得他怒火又起。

“去,睡觉去!”

没等到他大发雷霆,我被一股奇异的力量驱使,乖乖地跑回我的房间。

熄灭了床头灯,我气呼呼地躲到被窝里睡着了。只是昏然入睡时我还在想,既然他这么讨厌晚睡的女生,又为什么要操心忧虑、关心人家结婚以后的事呢?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六,我补了个懒觉,喝了一杯咖啡当做早餐。十一点后,我到学校的生活广场打工,除了赚取房租费外,也是为了杀时间。大学时光漫漫,我既不考研,学生会什么的又没有我的容身之所,思来想去,到生活广场打工倒是一举两得。

生活广场坐落在学校南大门的后方,沿着求学路的林荫大道一直走,穿过工商银行,看到一只挂在高空的霓虹灯大牌子,就是生活广场。生活广场,顾名思义,就是专门给学生吃饭购物的地方。我喜欢吃二楼美食小街里的一家泰国餐馆的“新加坡海南鸡汁饭”。

阳光晴好。

我坐在收银台后面,疲倦地打着哈欠。

报刊亭,位于生活广场东面的一楼,虽然小的只有老式电话亭那么大,但店主竟把它通体刷成鲜红色,倒是多远就能看到,一点也不难找。左边是一家叫“金粉世家”的裁缝铺子,专门出租民国时期的女学生装,供她们拍毕业照。右边,则是一家大型电子商品城,包括维修手机和电脑以及出售各种盗版的电子产品。

“我没想到你居然自己挣零花钱。”

我不敢抬头,但我知道是他。即使我烦透了他的性格,却依然拜倒在他的英俊之下。

他穿了一件纯黑色T恤,外头罩着休闲风格的深蓝色丹宁衫;裁剪有致的牛仔裤完美地勾勒出他修长诱人的双腿。我的眼珠偷偷攀上他倨傲而又线条凌厉的脸庞,一时间竟失了魂魄。他用指背敲敲收银桌,让我从失魂落魄中醒来。

我屏住了呼吸。

“不理我吗?”他今天心情似乎很好呀。

“你不是嫌我丑吗?”我气呼呼地说。

他吃了一惊,稍后,平平静静地说:

“那要看跟谁站在一起喽,跟我站在一起,是嫌丑了一点。”

我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

“我听黄小春说你对我有成见?”

“没有,泽哥骨骼清奇,一表人才,我哪有那个胆对您有成见?”

“一听就是口是心非。”

“混蛋黄小春又对你说什么了?”

“他说你讨厌我。”

他把另一只手从裤袋里掏出来,随手翻开挂在门上的一本电脑杂志。

“那是你骄傲自大的缘故!”

我把电脑杂志从他手里抽出来,没好气地说。

“我?骄傲自大?”他似乎对自己的品行一无所知。

“好啦,我们也算是隔壁邻居,我不想把事情搞僵,这样吧,我请你吃牛肉火锅,算是你跟我道歉。”

原本我应该做一个富贵不能淫的女生,义正言辞地拒绝他的,但偏偏那个星期六恰逢校园美食节,报刊亭对面的餐厅门口挂着宣传的特价海报,图片就是牛肉火锅。红白相间、肥里带瘦的牛肉占据了我的整个视野,我的舌苔顿时布满了汹涌的口水。

“好吧。”

乘坐地铁3号线,我们来到本市最繁华的滨江道商业街。

从3号线地铁口出来,就是四通八达的十字路口。拔地而起的商贸大楼近在眼前,铅灰色的大厦上悬挂着莉莉柯林斯的巨大美照;从高架桥上拾级而过,还能望见掩映在郁郁葱葱的杨杉树背后的西开大教堂。

因为前两天下过雨,硕大的天空看起来像一块蓝玻璃,不仅天空,整个城市看上去都被置于蓝色滤镜之下。我看着这一片矗立在幽蓝之下的繁华,内心的鸟儿忽地飞出牢笼。

“哇!我好喜欢这个地方。”

我站在高耸的天桥上,张开双臂大声喊道。

“你知道吗,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爸爸带我曾去过一趟上海。那时候的上海就像这个样子,浦东大桥跨过黄浦江的美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上海很值得向往吗?”他问。

“嗯,怎么说呢,上海是我们那座城市的向往。”

“以后想去上海定居?”

“不一定,嘻嘻,我,四海为家!”

“哈哈,我,浪迹天涯!”他学着我的样子。

“你的家乡是什么样子的呢?”

“小地方,不好。”他本就忧郁的面庞掠过一丝苦涩。

“小地方怎么了,我家乡也是小地方呀。”

“我的意思是……很穷。”他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

他的坦诚与苦涩令我哑然。

“对于这个时代来说,穷就是原罪吗?”他个子很高,我不得不仰起头跟他说话。

“不,对于任何时代来说。”

我注意到他脸上的肌肉线条僵硬起来,嘴角现出一丝冷漠。他究竟有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往让他这么较劲呢?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凝望着高架桥下湍急的人流。

二十分钟后,我们来到广场四楼他所说的牛肉火锅店。我跟在他后面来到靠窗的位置坐下。他接过菜单,只轻轻扫了一眼,便说:

“一份牛腱、一份牛蹄、一份牛舌、一盘蔬菜,再来两份炒河粉。”

服务员是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扎着一根马尾辫,脸上画着淡妆。看到男客人样貌英俊,眉开眼笑的又是上茶又是端水果,搞得我一肚子不爽。

“你为什么不问一问我要吃什么?”

看见他有些自鸣得意的面容,我故意发脾气说。

“我点的不都是你爱吃的吗?”

我被他拿话堵住,气的只有撅起嘴巴。

我越是生气,他越是得意。

菜品被一一端了上来,红红绿绿的,待锅里咕咚咕咚冒着水泡的时候,陈宗泽用筷子拨下去几片牛舌。

我也举起托盘,准备往滚水里倒,不想却被他一把拦住。

“你乱动什么!”他怒道。

临桌的几个人转过头来望望我们,一副看到小情侣吵架的幸灾乐祸。

“人家想吃牛肉嘛!”

“我就没见过你这么涮火锅的。你把盘子举那么高,是等着肉掉到锅里,热水把你烫的到处都是吗?”

一听到“烫”这个字,我顿时没了底气。

“我来吧。”

他接过我手里的盘子,又把刚才下锅的牛舌用漏勺捞了上来,盛进我的碗里。

牛舌香气扑鼻,我一闻到这四窜的香味,口水直流,迫不及待地蘸了酱料送进嘴里。牛舌又嫩又滑,把我刚才所有的怒气全都驱散了。

“好吃吗?”他问。

“好吃!”我卷着舌头说,“我还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牛肉呢!”

锅里咕咚咕咚冒着的雾气缭绕着我们,仿佛那是两个人的一个小世界。

“我上大学时带我们宿舍的人来吃,他们全都上了瘾。”

他抬起头,眼光淡淡扫过我。从他的语气中,我可以听出他还是很怀念那段大学时光的。

“你跟你宿舍的人相处的怎么样?”他突然问。

“我不是都搬出来了嘛!”

“那之前呢?没出来租房的时候?”

“一般般。”

我朝锅中看去,试图不被他觉察,但我的每一个举动都被他捕捉在眼里。他又给我的碗里盛了几片牛肉,搞得我好不尴尬。

“我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我说。

“没朋友?怎么会没朋友?你看上去不像是有童年阴影的人啊?”

“我有!谁说我没有。从小到大,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都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那你跟他们有深仇大恨吗?”他似乎被逗乐了。

“有!怎么没有!我可不是软柿子,哪能任他们欺负!”

言语交锋间,托盘里的食物都被我们涮的差不多了。我摸摸自己的肚子,眼巴巴地望着他。

“时间还早,我们在这里再坐一会儿吧。”他问我,“你习惯晚睡吗?”

“我很想做出一番成就,”我咬着酸梅汁里的吸管,“我的梦想是写小说,然后再把自己的小说拍成电影,所以我需要不断地学习,总之,成功绝非一朝一夕。”

“很好,有志气!” 他把手肘搁到椅背上,然后呷了一口红茶,“想不到你一个小女生事业心还这么强。”

“如果我能遇到一个强大的爸爸,像爸爸一样的男人,我可能也会‘老公孩子热炕头’吧……”我嘀咕道。

“你喜欢爸爸一样的男人?”我看到他皱了皱眉头,有些惊奇地问道。

“嗯,我跟爸爸的关系不好。”

“哦,爸爸。”他吐露爸爸两个字的时候,声音里隐藏着尘封已久的悲伤,“你爸爸哪里不好?”

“他不喜欢我。”我心里一酸,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如果我当了父亲,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儿,”他把身子靠到桌沿,试图拉近我俩的距离,“我怎么会不捧在手心里。”

“你想要一个女儿?”我问,“你不是一直喜欢儿子吗?”

“哈哈哈。”我看到他眼角笑出了皱纹。

结账时,他右手一挥,女服务员便以一种趋之若鹜的态度跑到他身边,为他鞍前马后。那个女服务员,吃饭时我曾招呼过她好几次,可她全当耳旁风,甚至还莫名其妙的对我产生了几分敌意。

离开了火锅店,乘电梯到三楼后,我看到了洗手间,便对他说:“你等我一下。”等我从洗手间出来时,看见他正对着珠宝柜台里银光熠熠的首饰看得入迷。他全身的重心都倚靠在玻璃柜台上,修长的侧影悦目又优美。

我感到心跳都要停止。

“我好了。”我甩甩手上的水珠,问道:“看珠宝?”

“嗯,珠宝是地位的象征。”他看了我一眼后,又把目光聚集到首饰灯下,那些宛如银色砂砾的铂金项链上。

“既然你这么认为,”我说,“那你为什么穿的这样简朴呢?”

“简朴吗?不是简朴,我不过是不想被物质捆住了手脚。”

“哇!想不到你做人还挺有一番境界。”我说,“钱不就是换来物质的吗,既然你不愿被它捆住手脚,那又何必努力地去赚那么多钱呢?”

“你还太小,我知道你现在最想要的就是成功。”他一声喟叹,溢出与年龄不符的沧桑,“钱带不来任何的爱,但钱可以保证让你不受伤害。正因为如此,我虽然对钱没有兴趣,但依然没有假期地去赚钱。但是很多人在有钱之后,便成了钱的奴隶,我做不到别的,唯一能控制自己的,就是对物质的欲望。”

“说起来倒是容易——控制对物质的欲望,那得需要多大的毅力呀,要是本身你又有钱。”

“习惯就好。”

他的眼睛注视着柜台,却像注视着一个很荒芜的地方。

身穿西装的女服务员走了过来,很殷勤地对我们笑着。只见她双手交叠在腰前,礼貌地俯下身子,领口的那一枚山茶花胸针攫获了我的双眼。

“先生想看点什么吗?”

“这个铂金锁还有更好的吗?”

他用指头点点玻璃下面的那条项链,每一寸呼吸都游刃有余。

“先生,这个已经是最好的了,这是今年最新推出的款式,杂志上都是看得到的。”

我胆怯地往柜台上一瞄,立刻被吓到了,既为它精美的设计,也为标价牌上后头坠着的那一堆零。我没出息地叫了一声,接着窘迫地捂住了嘴。

“喂,走啦走啦!”我戳戳陈宗泽的后背。

“怎么?”

我忙不迭地把陈宗泽拉出商场,一直跑到人潮涌动的立交桥下。

“你到底怎么了?”他垂下头问我。

“怎么了?你没看到那上面的标价吗?多少个零呐!我都数不过来!”

“哦,是因为这个。”

立交桥下,有摊贩在售卖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的小饰品,看到这些眼花缭乱却颇具民族风格的东西,我心里生出一股“这才是属于我的”的感慨。

“看什么呢?”我发现他正站在另一个摊铺前,出神地望着什么东西,“你不像是消费这里东西的人。”

“不,我的物质自控之一就是让自己消费平价商品。”

他手插裤袋,站在琳琅满目的商品前,从餐厅里的体贴优雅转为放荡不羁。

究竟哪一个陈宗泽才是真实的陈宗泽?

“我给你买个钥匙扣吧,你以后别再把钥匙弄丢了。”

“啊,你是说……”

陈宗泽是指三天前我临出门找不到钥匙的事情。出门前锁门时,我把帆布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倒了出来,最后“惊喜”地发现钥匙不在里面。碰巧这时陈宗泽外出回来了,路过门口时,他看见了满地狼藉和更为狼狈的我。他早上八点离开了公寓,而现在临近上午九点。

因为我正在地上找钥匙,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感觉他故意放慢了脚步,不知有何意图。

“没出息!”我在心里鞭策自己,掌心中渗出汗珠。

他回房去了。

当墙上的布谷鸟指针指向九点四十五分时,我不得不面对“钥匙丢了,不好锁门”的处境。无奈之下我硬着头皮去敲他的房门。由于他的房间照不到阳光,当我的手指触碰到房门时,木头也是冷冰冰的。

“我找不到钥匙了,在我上课的两个小时里,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房间?”

他点点头,然后示意我可以去上课了。等我上完课回来时,他仍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把一本厚书搁在扶手上看着。

“啊,你还记得呐?”

“当然记得,不买一个钥匙扣给你,以后我不成了给你看门的了。”

最终,他买了一个脚盆鸡的毛绒钥匙扣送给我,理由是它生气的样子跟我很像。

回到海岸线公寓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当我们快要各自关上房门的时候,陈宗泽突然对我说:

“生日快乐!”

周三上午,整整两个半小时的外国戏剧史课,讲《俄狄浦斯王》。

“我怎么能玷污了我母亲那纯洁的床榻……”外国戏剧课的女老师高高举起手掌,仿佛托举倏然间的天启,“这便是俄狄浦斯对不存在的母亲那种敬若神明的态度,由此可见,当他得知日日夜夜在床榻上陪伴他的女人正是他的母亲时,他的内心得有多崩溃——刘学士,即使你现在吻的时间再长,十年后陪伴在你床榻的女人,也未必是现在的女朋友。”

此话一出,全场哄堂大笑。原来最后一排的刘学士从上课开始,嘴巴就没有跟女朋友离开过。

这时候教室的后门突然被撬开,进来五个迟到的学生。他们蹑手蹑脚地钻到最后一排的座位上,既没带书包也没带笔记。我无意中朝后排看去,除了有一个我有点印象,那是在工大服装秀上给我递汽泡水的本专业学长,其他四个竟都相当陌生。

下课后,我又一次情不自禁地朝他们望过去,居然被那个男生捕捉到了我的目光。他看到我似乎很惊喜,立时跑来跟我打招呼。

“蒋无难,想不到在这遇见你。”他说。

“吴铭学长,你不是应该在爱奇艺实习吗?怎么又回来上课了?”

这时候教室后门口的四个学生开始叫他,吴铭朝他们挥挥手。

“你们先走吧,我有一件事要对这位学妹说。”

见那四个同学都走掉后,他便转过身来,对我说道:

“我们一起去巴贝拉坐一坐怎么样?”

我感到意料之外,说:“好呀,好地方呀。”

巴贝拉是我们学校自己开设的咖啡馆。

十一点半,日光晴朗,暖风熏人,我们坐在咖啡馆二楼靠窗的位置上。由于是学校扶植开设,这家咖啡的价格走的都是平民价。据说经营者是一个二十五岁的研究生,学校设置了一个创业园基地,随之涌现的就是这样一批边读研边创业的生意人。

“今天真是天上掉馅饼了,本来遇到学长你还准备在心里寻思怎么捞你一顿呢,没想到你居然主动提出来请客,好耶!”

咖啡和小吃先被服务员端上来。他点的是肉桂拿铁,我点的则是焦糖馥芮白,小吃是一份火腿培根蘑菇沙拉,主食稍后会上。

“我上个月帮人做了个剪辑,多少赚了一笔。”

“哇,你是怎么接到这个工作的?”

“爱奇艺的朋友介绍的。”他抿了一口拿铁。

“哇,好酷的人脉。”

“一般一般,正好研究生毕业后打算到那里学习学习经验。”

“真好,十五块钱就能喝到拉花的咖啡,不像外边卖的,简直是天价。”

“哦,什么是天价咖啡?”他从咖啡杯上抬起头问我。

“就是星巴克的那种,二十八一杯,简直要掏空我的钱包,我要是在食堂吃饭,一天三顿饭的钱也不过三十出头。”

“啊,学妹可真是……节省啊!”

他不知是夸我还是讽刺我小气。

主食端了上来,吴铭点的是意式肉丸焗饭,我点的则是蒜香火鸡白面。我狼吞虎咽地吞着裹满奶油的面条,神思飞扬中听到他对我说:

“下个月我们学院要举办戏剧节,主席拉拢了表演专业的学生,跟我们一起演,你要不要也一起来玩?”

“有道具服装的那种?”我好奇地问。

在我的印象里,学校永远只跟书本和没完没了的考试挂钩。

“有,布景很讲究,就在黑匣子剧场。”

“哇哦,一直觉得那里是一个传说,是只有艺术家才能登上的地方。”

“主要演出三场剧目——《威尼斯商人》,《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和《俄狄浦斯王》。”

吴铭挖了一口米饭往嘴里送去,他在提到这些剧目时,平凡无奇的面孔上突然多了一份高贵。

“怪不得今天你跑来听《俄狄浦斯王》,原来是为了戏剧节。”

最后一道冰淇淋甜点上来。由于巴贝拉的东西实在很平价,我们在外面的西餐厅要两百块才能吃到的一顿饭,在这里九十多就吃到了。冰淇淋是彩色的,上面浇了焦糖,还点缀了一颗鲜红欲滴的樱桃。冰淇淋吃完后我们喝完了最后一口咖啡,吴铭站在巴贝拉的门框边,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学妹,别忘了戏剧节。”

“好,我知道了。”

“具体时间我QQ上通知你。”

“嗯。”

星期五,老师以“既然已经到了星期五,本地的学生早已归心似箭,索性就不上课了”为由,给我们安排了一堂音乐赏析课,美其名曰丰富个人审美。

在这堂音乐剧赏析课上,我有幸欣赏了加拿大制作人的法语音乐剧《巴黎圣母院》。

看完《巴黎圣母院》音乐剧后,大反派弗洛罗主教竟然成为少女们的梦中情人。尤其是布丁,认为一个女人,一辈子能经历那样狂热的恋情,死在他的手上也算值了。

“那个军官是个渣男,原著我没有看过,但剧中是这么演的。”

中午,闹哄哄的食堂里,张敏用筷子搅动着油泼面说。

“那个军官是渣男,这没有错,剧中明明白白地写着,关键是,现实生活中,又有哪个女生能抵挡住男人的甜言蜜语呢?”齐璐璐接话。

“我就能!你们都要记住,男人送花都是假的,他的年薪才是你择偶的关键,”张敏总是以一副过来人的身份对我们说话,“蒋无难,我们几个人当中,数你最幼稚了,我的这番忠告,你一定要记在心里。”

张敏用胳膊肘推推我,这才让我从梦游中回过神来。

“不过,弗洛罗那样的爱也太可怕了,一点空间都不给伴侣,换作是我,就是我遇见了那样的男人也不会要。”齐璐璐说。

“他当了那么多年的出家人,多年不近女色,变态只能是老处男唯一的选择。”小布丁说,她很中国本土地把教士理解为“出家人”。

“他就是不出家,有过别的女人也一样,他就是那样的人,自幼能力出众,又爬到了主教的位置,性格难免强势。”张敏好为人师地分析。

“但是这种霸道的爱,就是让人欲罢不能呀!”小布丁突然叹道。

“我对爱情的要求是:他要为我‘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齐璐璐胳膊伸过头顶说道。

“我要嫁的人是:他要能改变我和我家人的命运!”张敏随后说。

“蒋无难,该你啦!”她们七嘴八舌地催促道。

“我对另一半的想象就是:他是个集父亲、老师、兄长、丈夫于一身的男人。”

我的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光芒,无限神往地说。

“要求太高了吧,哪个男人能做到那么完美?又有哪个男人能当得了你的老师?”

“也不一定是老师啦,我只是想说明,我喜欢成熟一点的男人。”

“蒋无难,你是有多缺少父爱?!”

转眼间,戏剧节到了。早在一个星期前,几个社长就在群里奔走相告,我本想和齐璐璐一起去,但齐璐璐和黄小春最近腻腻歪歪的样子让我想吐。于是我一个人去。

黑匣子剧场的后台里,一身伊丽莎白时代男装的吴铭站在我跟前,瞪着眼睛看我。

他戴了一顶大到夸张的帽子,脖子围着繁琐的拉巴领,因为裤子和肩头都塞满了棉花,使他看上去活像一只大黄蜂。

“祝学长扮演的威尼斯商人夏洛克成功晋级决赛!”

“快点去小剧场找位置吧,我们要开演了。”

“好咯!”

安东尼: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闷闷不乐,你们说你们见我的样子觉得心里厌烦,其实我自己也很厌烦,可是我怎么会让忧愁沾上身,这简直让我成了一个傻子。

萨拉里诺:您的心里是跟着您那生扯着帆的大船在海上颠荡的,它们就像水上的达官贵绅,炫耀着它们的豪华。可是,相信我,老兄,要是我也有这么一笔买卖在海外,我也会用一大部分心思牵挂它,我一定会常常观测风的方向,查看港口的名字,凡是足以使我担忧的一切,也都会使我忧愁。

安东尼:你说的对,我的朋友,但是我又相信,我的买卖的成败并不寄托在一艘船上,更不依赖着一处地方,我的全部财产,也不会因为这一年的盈亏而受影响。所以单单是这些货船,还不足以使我如此忧愁。

萨拉里诺:那么您是恋爱了?

安东尼:不,不,不。你说的是哪的话。

就在大家聚精会神观看演出时,前排成双成对的情侣使我感到惆怅莫名。

今天是什么日子,说好的戏剧节怎么变成情人节啦?

一股对恋爱的渴望使我的目光充满灼热的情感。我想起陈宗泽,他现在在做什么呢?他曾跟我说过,他不是一个陪另一半喝咖啡看电影的男人。这时,我听到身后一阵熟悉的男女交谈的声音,我无意中转头一看,喔,果然是米勒!陪在他身边的是一个妆容时尚的红唇御姐,那个德国女孩呢?也许是我刚才灼热的目光使米勒引起了误会,他回头观望时,捕捉到了那份渴望,送出一个飞吻。

“滚!”我破口大骂道。

我不知道那一声“滚”的分贝究竟有多高,虽然舞台上的演员们依然专心致志的演出,但是有两个跑龙套的演员已经分了神。

毕竟这是吴铭学长的小剧场首演,出于对朋友的尊重,我不好砸了场。我重新坐下,耐心地把整部话剧看完。

我和吴学长走出黑匣子剧场,在秋风习习的校园里面欣赏夜景,谈谈说说,浑然忘却了明日还有学习和工作。散步到快要九点半的时候,两人才在学校的东大门分了手。等我回到海岸线公寓时,已经十点多了。

楼道里静悄悄的,可能是因为周末吧,大家都还没有回来。我松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摸着墙壁,将脚上的公主鞋脱到地上,然后顺着墙沿找到开关,但无论我怎么摸索都是枉然。

“呀!”灯忽然亮了。

“回来了?”他冷冰冰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对,我回来了。”我抬头向上望去,陈宗泽站在旋梯之上。

“现在几点了?”

“现在……”

我朝挂在两间卧室之间的布谷鸟时钟看去。”

“深更半夜的,你跑到哪里去了?”

他猛然间愤怒地质问我,我被骂的猝不及防,却依然观赏着灯光下他那张阴郁俊美的脸庞。。

“我只是……”

“身为一个年轻姑娘,独自一人超过十点不回家,这是一个好女孩应该做的事情吗?”

“我只是出去看话剧了,那是莎士比亚的戏剧。”

“你别以为你搬出什么莎士比亚,我就会原谅你!”

“你是我的谁?凭什么这么管着我!搞得我无论做什么都要听你的一样?”

我的眼前突然冒出小剧场上那些出双入对的情侣,情绪忽然间爆发。

“既然你这么不放心我晚回来,那你为什么不陪我一起去?!”

他看我忽然间情绪爆发,反倒惊诧了。

“如果你平时对我和蔼一点的话,这次我出去看话剧,一定会叫上你的。”我兀自喃喃自语,“但是你是怎么对我的?自从你搬进来之后,神神秘秘的行为在我看来就像一个大魔鬼!”

我顾不得半夜大声喧哗会吵醒邻居,一股脑就把这些愤怒向陈宗泽抛去。然后我累了,朝他挥挥手,说我要回房间休息。

没过多久,就听见整片楼吱吱嘎嘎开门的声音。

“什么事呀?”

“小两口吵架了?”

“没什么。”

隔着一道门,我听见陈宗泽说了这么一句,便打发大家回房休息了。

一丝烟味,从门缝里钻进来。

我和陈宗泽接吻了。

他在晨光熹微中敲响了我的房门。

他坐在我的床沿上,纤长的手指爱抚着我因争吵而残留着泪痕的脸。我疲倦地向他望去,平日里,他那灼灼如篝火般的眼眸下,隐隐生出黑眼圈。即使这样我也是心动的,因为他英俊得像一个我曾幻想过的梦。

“你一夜未睡吗?”我走向飘窗,打开窗帘。

窗外鸟儿开始啼鸣。

他缓缓向我走来,把我揽在怀里。他的身体是温暖的,我贪婪地吮吸着他躯体上男性的味道。那味道是汗液混合着烟草,又似红茶混合着海水,浑然天成。

“真想跟你远离尘世,放逐在海边。”

他突然叹了一口气。我把头深深埋进他的肩窝里。

“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我……”

“我是说当一个男人看见一个女孩,他就像爸爸看见女儿的那种爱。”

“我跟我爸爸关系不好。”

“你爸爸为什么不喜欢你?”

“不知道,我跟我爸爸属于天生讨厌型。”

我陆陆续续向他回忆起我中学生活的一些片段。

我初中的物理课代表,他长得又肥又油腻,因为仗着自己聪明,从小被家里人宠惯着,但凡有人不顺着他意愿,他就要对付人家。偏偏他小小年纪还天生世故,很懂得如何在同学和老师之间演绎双面派。

“你为什么总是在我不在的时候收作业?”我愤怒地质问他。

他总是故意在走读生中午回家吃饭,下午上课之前把作业收走,好让老师责骂我们。

“嘿嘿。”他冲我吐了吐舌头。

“你太不善良了。”我收回我的作业,鄙夷地说。

“你说什么?”他突然大声问道。

“ 你只不过现在比我得势些罢了,等我熬过了这段日子,我一定会让你们看清楚我是谁!你们不用这么嚣张!现在还是积点德收收手吧!”

“笨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提前收作业吗?就是因为我看不惯你在我面前不认输!老师、家长、同学,哪一个不是巴结着我?唯独你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就是要给你点颜色看看,让你成为老师和同学的笑柄!”

我内心的屈辱达到了极限,我不顾代价地朝他扑过去。他疼的哇哇直哭,那模样就跟从未遭受过打击的巨婴似的。这时班主任来了,她把教导主任也带了过来,喝令我说:

“让她站到走廊里去!让全校的学生看看这个孩子有多不讲理!”

那天,我从下午两点一直站到晚上五点。夕阳染红了整个天际,我就像一个浴血的战士,无惧却又悲凉。他们不准我去吃饭,因为他们想用饥饿打垮我的意志。

夜幕逐渐降临,快要上晚自习了。不知什么时候,黎歌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个包子,对我说“吃吧”。那一刻,我的眼泪掉落下来。

“他是你的初恋吗?”

陈宗泽打断我的回忆,警觉地问。

“战友吧,我觉得我们应该是革命战友。”

“你爸爸呢?他有没有替你出头?”

“他别把我往外推就不错了。”

我又把思绪拉回五年前。

“进来!”

语文课下课后,学习委员告诉我,叫我到教导主任的办公室去一趟。我一个人穿过操场来到教师办公楼,忐忑不安地推开门,发现我爸爸坐在办公室里。

“我们通知你家长来了。”教导主任望着我说。他穿了一件粉红色的衬衫,头发梳的光鉴可人,坊间传他对待女生一向苛刻到不近人情。

“主任,教育出这样的孩子,让我很丢脸。”

蒋教授已经完全被那个“小粉红”的气势吓怕了。其实那个教导主任没什么可怕的,不过是爸爸认定我就应该接受惩罚,所以当外界的惩罚来临时,他也就自然而然地心虚。

“你认为自己是个好孩子吗?”教导主任看着我说。

“我认为是的。”我的眼睛望着窗外。

“你难道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吗?你脾气暴躁,怒火中烧,自认为超过老师和同学,眼睛里没有任何人的影子!”

“老师,这孩子就是这样,喜欢一条道走到黑,还死不认错。”

爸爸在一旁叹息,为自己生出这么个女儿怨恨自己的命运。

“我怎么觉得她有股仇恨入骨要发芽的感觉呢?”小粉红先是看看我爸爸,然后又将目光转向我,“女同学,我见过比你倔强得多的人,他们最终都被制服了,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要负隅顽抗了。”

他那双眼睛冷冰冰地盯着我,就像宫斗戏里年老色衰的皇后,要逼死年轻得宠的妃子那样。

我在腰间握紧拳头,心想:“不能认输不能认输!”。

“教授,把孩子带回去吧。”

“主任,就多谢您宽宏大量了。”

说完他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拉着我的手要往外走,我毅然决然地把爸爸的手甩开。

“你生下我,又嫌弃我,你简直没有一点人的感情!”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你为什么看着我被人冤枉却一点都不保护我?看看你在家里是怎么对我的,再看看你在别人面前是什么奴才样子!你照照镜子你配做我的爸爸吗?!”

如果你是外人,我只需要抗争到底就行,但爸爸就不一样了,那时我对他仍抱有一丝希望。

一想到自己不被爸爸所爱我就心如刀绞。我抹着眼泪,他却淡漠地转过身。

“天哪,我怎么会生下你这么个不成材的东西?”他嘴里喃喃念叨。

“你爸爸就是这么对你的?”陈宗泽说。

窗外下起了小雨,雨声包裹着我们,让我们彼此的心灵越靠越近。他把我搂在怀里,我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

“你的父亲是你挥之不去的伤痛?”他说,“而我要比你痛苦的多……”

他缓缓扳起我的脸颊,俯身朝我吻来。褐色的、健美的男性双臂环绕着我,我不由自主地抱紧他的腰。我们互相试探着。

他的吻是温柔的、痛苦的,幽暗处,我斗胆睁开双眼,目光所及处是他肌肤温暖的光泽。我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感觉到一个男人的爱抚;一个我爱的男人,一个爱我的男人,一个迷一样的男人,一个痛苦又沧桑的男人。

这美好的一切,是真的吗?

作者简介

周萌萌,1994年出生于江苏省扬州市,文学硕士,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励志成为专业作家,目前一边创业一边写小说及影评。曾出版过小说集《十八岁半》,最喜欢的作家是普鲁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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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风雨薇、绿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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