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民国/当代 地点:拍摄现场/咖啡厅 人物: 翠荷/余瑛:二十多岁 玉棠:二十多岁 曼云:三十多岁 姚思贤:六十多岁 王子谦:近三十岁徐州招聘 导演:四十多岁 另有孩子、奶妈、丫环、摄像、侍者数人。 [舞台正中是一张桌子,两排椅子。桌旁挂一鸟笼。两个丫环站在不显眼的位置。右侧是一扇屏风。台左是一扇门。 余瑛(穿着民国时期的服装):导演,能开始了吗?待会儿我还要交水电费去。 导演(笑):怎么不办个“委托代扣”? 余瑛(拉拉衣服):我先生出差了一阵,这些事向来是他弄的。 导演(笑):谁不知道你有个好老公? 余瑛(很有内容的笑了笑):是“好”老公吗?呵呵。 导演(也笑笑):你OK了?现在不说你老公,你又是那个苦命女人翠荷了。(朝其余的人)《故园风雨》第27场,预备—— [余瑛顿时进入角色,神态,站姿都换了个人似的。她成了剧中人“翠荷”。翠荷抱着孩子站在那扇门前,怔怔地发呆。一身白衣的玉棠走过来。玉棠头上戴着一枝兰花簪,花瓣花蕊,枝枝叶叶,精巧异常。 玉棠(似笑非笑):三妹妹,一大早的,发什么呆啊? 翠荷(陪笑):没有,我正打算过去。 玉棠(轻轻托了一下头上的簪子):奶妈,奶妈! [奶妈上。 奶妈:二奶奶,您有什么吩咐? 玉棠:把婷婷抱走,我和你三奶奶还有事呢。 [奶妈上前来抱孩子。 翠荷:哎,别忙! [奶妈停步。 玉棠(笑着):抱走抱走! [奶妈为难,搓着手,轮流朝两个人看。 玉棠(笑向翠荷):怎么了三妹,这么点儿事,二姐还做不了主? 翠荷:不是的…… 玉棠(很快接口):那就抱走! [奶妈抱过孩子下。 翠荷(心有不甘的):奶妈…… 玉棠(笑推她走):老盯着奶妈干什么,有我服侍你呢! 翠荷:不是,婷婷…… 玉棠(拉着翠荷走到舞台正中的椅子上坐下):婷婷喝她的奶,又不喝你的,要是饿着了,公公怪罪下来,你就吃不了兜着走呢。 [姚家的大奶奶曼云慢悠悠的来了。她比较胖些,身穿宽袖大摆的袄子,加一件云肩背心,头上插着累丝金凤钗,“凤嘴”尖尖的,像要啄人似的。 玉棠 (齐声):大姐!(站起来躬身行礼) 翠荷 曼云(坐下):坐吧。 [玉棠、翠荷落座。 玉棠(对丫环):去沏壶茶来,再拿些点心来。哎呀算了,指望你们,太阳都到头顶了。(站起来就走)还是我亲自去张罗罢。 曼云:玉棠你坐着。这里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翠荷(忙站起来):那还是我去吧。 曼云(冷冷的):你也该动一动了,别装小姐;也该学学玉棠,见眼生情,有事就做。别弄得家里面,忙的就忙得四脚朝天,闲的就闲得像个没事人儿一样。 翠荷(弯了弯腰,话里有话):妹妹本来就不是金尊玉贵的小姐,装也装不像的,谢谢大姐提点。(带着丫环下) 玉棠(手帕子捂脸,“哧”的一笑):咱们三妹妹生气了。 曼云:她气她的,怕她不成? 玉棠(笑):作弄得也够了,好歹是三姨奶奶。总当丫头使唤,公公会不会不高兴? 曼云:什么三姨奶奶?什么三妹妹?“万花楼”的活招牌,出了名儿的狐媚子,洞房夜夜换新郎,半点朱唇万客尝。粉头堆里跳出来的,也配跟我称姐妹!进门一年就克死了杰轩,公公对这位“三儿媳妇”恨得牙痒痒的,你当他会回护她? 玉棠(拍手笑):大姐说得好痛快!(轻声)倒不一定是克死了,只怕是白天晚上的缠着,掏空了身子。 曼云:总之是个败家精! 玉棠:可不?不是为了婷婷,早就容不得她了……(忽然看见翠荷来了,忙住了口) [翠荷双手端着托盘不动。 玉棠(勉强笑):三妹,怎么不坐? [翠荷看了看她,又看看曼云。曼云傲慢地扭过头去,“句句句”地逗着鸟笼子里的金丝雀。丫环接过翠荷手中的托盘,搁下。 [翠荷走到桌边,取茶杯放好,又用两根修得干干净净的长指甲夹住“云南茶膏”,食指一划,剔掉了红绿丝,奉给曼云。 翠荷:大姐,请用点心。 曼云(掉过头来接过,又拿起茶杯来喝了口,骄矜地):后天是杰轩的忌辰,你回避一下。 翠荷(猛地抬头,上前两步):为什么? 玉棠:哦,你别多心,大姐说你这几天身子不爽快,怕是犯了节气,要你好好调养。 翠荷(慢慢坐下):多谢两位姐姐想得这般周到。我这个病,三天两头也好不了。况且杰轩生前对我不薄,后天我想我还是…… 曼云(把茶杯重重一搁):说了你不用来! 翠荷:我要是一定要去呢? 曼云(厉声):我就用正房奶奶的身份,把你赶出祠堂! 翠荷:大姐要以势压人? 曼云:你在这家里有什么地位,用得着我来压你? 玉棠(笑着):大姐三妹,一人少说一句。(对曼云,轻声)下人们都看着哪! 翠荷(忽然笑了):大姐说冷话,喝淡茶,终究无趣,不如妹妹唱个曲子给大姐解闷吧。 曼云:你又想捣什么鬼? 翠荷(款款站了起来,且歌且舞): 碧纱窗外静无人, 跪在床前忙要亲。 骂了个负心回转身, 虽是我话儿真, 一半儿推辞一半儿肯。 [她唱到最后一句,舞到曼云身边,身段窈窕,姿态娇媚。两个丫环都在偷笑。玉棠悄悄退开,从舞台右侧屏风后下。 曼云(正颜厉色):混账!当着下人,也不怕人耻笑!光天化日唱这些淫词艳曲,你当这是“万花楼”哪? 翠荷(站得笔直):这是关汉卿作的《一半儿》。大姐您是大家闺秀出身,娘家想必是管得严,内言不出,外言不入,虽有德,却无才,弄错了出处也不奇怪。 曼云:你……你……(身子一晃,下人连忙扶住) [一声咳嗽,屏风后转出二人。一是玉棠,一是姚家老爷姚思贤。曼云急步上去迎他。 翠荷:公公。 [姚思贤在上首的太师椅坐下。曼云、玉棠、翠荷各自坐下。 姚思贤(看着翠荷):谁准你坐了? [翠荷站起来。玉棠暗中向曼云递个眼色,捂嘴暗笑。 姚思贤: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可都听到了!好一张利口啊!尊卑不分,向着你大姐疯言疯语。曼云再怎么说也是你姐姐,咱们姚家的长房长媳!你竟敢公然顶撞她! 翠荷:翠荷有错,请公公责罚。 姚思贤:罚?我敢罚你么?你现在眼里还有谁?(顿了顿)后天忌杰轩,你不必来了! 翠荷(退后一步,扶着椅背,颤声):是…… 导演:卡! [舞台全黑,片刻后一束追光打在翠荷身上。她从头上拿下了那些头饰,披散了头发,脱去外衣。她成了现代女人余瑛。 余瑛:导演,这是第几场了?过了吧? [导演在黑暗中答话,只有声音不见人。 导演:过了过了。《故园风雨》第28场,顺利通过,呵呵呵。对了,时间也不早了,大家也都饿了。先吃了午饭再说。 余瑛:你们吃吧,我到附近去吃。天天那几个菜,腻都腻死了。 导演(尴尬地):那……也行,下午咱们再接着拍,两点钟。 余瑛(挎上皮包,边走边说):不会迟到的,你还不放心我? 导演(立刻):当然放心!余小姐肯演我这个新导演的作品,就连将来的票房我也是一百二十个放心。(笑) 余瑛(矜持一笑)你太客气了。那我先吃饭去。回见。 [余瑛很慢地走着。那束光追着她,此外仍是黑暗。 [手机声。 余瑛(接手机):喂。 [乔征的声音很有磁性。 乔征:老婆,还生我的气啊? 余瑛:生气?也要看值不值得。跟你乔征乔先生生气,我还不至于。 乔征:唉,你别这样好不好?我不肯去看丈母娘,是有难言之隐哪! 余瑛:废话!那是我妈!她说了要见你,你就死活不肯去。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明说?还难言之隐呢!(挂机) [手机又响,余瑛又挂了。又响了两次,又挂了两回。 余瑛:看你能打多少次! [手机终于沉寂。 王子谦:咦,余瑛! [舞台突然大亮,已经不是先前的布置,而是一个时尚的西餐厅。音乐起,萨克斯《回家》,音量不大,很舒服。三四张桌子很别致,上有花瓶。其中一张桌子旁坐着王子谦。 余瑛:王子谦!好几年……没见你了。 【余瑛走过去坐在他对面,两人侧对观众。) 王子谦(笑):你是大明星了,我们老百姓够不着啊。 余瑛(笑):贫嘴!(突兀地)请我吃牛排好吗? 王子谦:没问题。(招手)麻烦你! [侍者上,看看余瑛,再看王子谦。 侍者:请问先生需要什么? 王子谦:一客牛排,六成熟。 侍者:好的,请稍等。(下) 余瑛:想不到你还记得我的口味。 王子谦(笑了):有的事好像存电脑一样存在脑子里,需要时,一下子就弹出来了。 余瑛(过了一会儿):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王子谦:还好,你呢? 余瑛(摇头):刚刚跟老公吵了一架!(顿了一顿)还是你懂人心。 王子谦(诚恳地):两个人相处需要包容。 余瑛:你……当初也是这么说的。是不是因为我脾气急,不妥协,我们才……(故作轻松地一笑)分道扬镳了? 王子谦(咳了一声):以前的事,就不要提了。 余瑛(固执地):偏要提!(右手撑着腮,带着点撒娇)你说啊! 王子谦(微笑):好,这可是你让我说的,说了不准往心里去的。其实我不介意你有脾气,而是介意你不告诉我为什么要发脾气。(一手轻敲着桌面,有点苦涩)有很多次,你都是选择“冷战”,不理不睬地让我猜谜。成天地自我反省,猜你的心事,揣摩你的想法,好像我们之间总隔着一道门似的。 [背景般的大屏幕上显出一扇防盗门。森冷的,扭曲的。 王子谦:我找不到开门的钥匙,我觉得……很累。 余瑛:就这么简单? 王子谦:就这么简单。 [屏幕上门的图像消失。 余瑛:原来……是这样。到现在我才明白,少了沟通,会有这么厉害的杀伤力。(恨恨地)我老公就跟当年的我一样,神神秘秘,有话不讲,那道“门”关得比我还死呢! [大屏幕上又显出一扇门,包着铁皮,厚厚的,刀枪不入的,夸张的。 余瑛:你说这日子要怎么过? [王子谦刚想接话,侍者急步上。 侍者:对不起打扰一下,请问您……是余瑛小姐吗? [屏幕上门的图像消失。 余瑛:什么事? 侍者:我们几个同事想请您……签个名。不好意思,提这种要求。(回头看一下,小声)不能给值班经理看见。 余瑛(接过纸笔签名):给。 侍者(兴奋地):谢谢!(欲下,又转身)牛排快好了!(急下) 王子谦(笑):你真的圆了从前的梦。 余瑛:可是从前有很多握在手里的东西也成了梦。(盯着王子谦)真是可惜。 王子谦(站起来,慌乱中碰倒了花瓶):糟糕!(扶好花瓶,有意无意的)我还是这么笨手笨脚,我爱人等一下看见,又该说我了。 余瑛:你结婚了? [余瑛慢慢站起来,王子谦则慢慢坐下去,二人动作相反但同步进行。 王子谦:是的,今天是我们结婚周年。我请她吃饭。(想活跃气氛)她是你的影迷,待会儿见到你一定很惊喜。 余瑛(凄凉地):谢谢。(手机响,接)喂。 乔征:老婆,你终于肯接我电话啦?唉我还是坦白了吧。我不肯陪你去看你妈,是我害怕见她。你暂时不想要孩子,我能理解,她可不能,她早就吵着要抱外孙子了。你拍戏这么忙,我不想她老是为这事儿说你,我就骗她说,不要孩子的是我。你妈一听,立马掉转枪口,这几天拼命做我的思想工作,一说就是一个小时。我单位事多,躲还来不及,哪敢送上门去,自投罗网啊? 余瑛(怔怔地听着,忽然流泪,擦了擦眼睛,嗔怪地):你不早点说? 乔征:本来就没准备告诉你啊,现在你觉得我不尊重你妈,我只好招供了。 [舞台光暗,只有一束追光打着余瑛。萨克斯《回家》渐趋响亮。 余瑛(动情地):以后有事就说,别藏着掖着的。 乔征:嗯,放心,彼此彼此。 余瑛:好,罚你晚上请我吃饭,不,吃牛排。 乔征:好,六成熟,配通心粉。 余瑛:你……也知道? 乔征:我怎么会不知道? 余瑛:对,是我太傻了,你是我老公,你怎么会不知道?(挂机,站起,走了几步) [导演在黑暗中说话。 导演:哟,来啦? [萨克斯伴奏停止。 【余瑛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有人送上民国时的头饰和衣服,在旁等她。 余瑛(边换衣饰边说话)说了不会让大家等我。 导演(稍带奉承地赞许)难怪行内都说你敬业,有口皆碑。 【助手把她换下的现代衣服捧下。 余瑛(笑笑)我现在是翠荷了。 导演(会意):准备———— [舞台大亮,台上恢复了幕启时古色古香的布置。翠荷与姚思贤互望。姚思贤坐着,翠荷站着。 翠荷(低声地):公公,您找我? 姚思贤:坐吧,翠荷。 [翠荷受宠若惊似的,在朱红洒花的软椅上坐下。 姚思贤:听说你经常哭到半夜,有这话没有? 翠荷:二姐在隔壁又听到了?(愤中含悲)她又在您面前添油加醋了? 姚思贤(严肃地):你只管答“是”或“不是”。 翠荷(细声):是。 姚思贤:你受了谁的气,这么伤心? 翠荷:没有。 姚思贤:是想杰轩了吧? [翠荷站起来垂首不语。姚思贤也站起来,踱到翠荷面前。 姚思贤(淡淡地):昨儿我在“丰裕隆”钱庄遇见章医生,他说杰轩得这个病已经三四年了,一直叮嘱他不要告诉我们。你认识杰轩还是前年二月里的事,那时候他已经知道这病是治不好的了。你……你到底是被他蒙骗,还是早就知道了呢? 翠荷(从袖中抽出一方帕子擦汗):我……我…… 姚思贤:有话就说,不要藏着掖着。 翠荷(把帕子在两手之间扭着):我……我…… 姚思贤(大声):你说! 翠荷(陡然大声地,带着哭腔):人都死了,还说什么? [姚思贤忽的长叹一声,跪在地下。 翠荷(大惊,连忙扶他):公公,公公,你干什么?您想折死我么?(把姚思贤扶起来,坐回椅上) 姚思贤(老泪纵横):全家上下都怪你克死了杰轩,其实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杰轩得的是绝症!你肯嫁他,肯到咱们家来守寡受委屈,是因为你大姐二姐都不生养,你要给杰轩留下一条血脉,留一个亲骨肉!这两年苦了你啦,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翠荷俏立当地,拿手帕遮着脸,哽咽起来。 姚思贤(掏出一把钥匙,颤颤地站起,一招手):你来!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舞台左侧的门前。 姚思贤:你不是老抱着婷婷在门口发愣吗?(递钥匙给她)这房间以后就归你住。 翠荷(激动地接过钥匙):公公! 姚思贤:怎么? 翠荷(盈盈拜倒,泣不成声):翠荷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房里的一桌一椅,一书一画都是杰轩的遗物。能开了这道门,住进这间房,翠荷死而无憾! 姚思贤(双手扶她):孩子,你安心住着。曼云、玉棠再怠慢你,自有我们老的替你作主。 [翠荷起身,扑到门上,哭得痛切而畅快。 导演:卡!(上台) [副导演、摄像、场记、茶水纷纷上台,鼓掌欢呼。 导演:封镜!余小姐,你真投入,简直太完美了! [手机响。余瑛接。 余瑛:好,你一刻钟后来接我!(挂机,向所有人微笑)是我老公。真的是完美了! 导演(大笑):只羡鸳鸯不羡仙啊!小赵,来给我们合个影,纪念一下。 [他站到舞台左侧“杰轩”那扇门前,示意余瑛站在他右边,“姚思贤”站在他左边。 摄像:笑一个! [整个舞台光线弱下去。“卡嚓”一声,相机的闪光灯一亮。余瑛的泪痕和笑颜便定格在那扇门前。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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