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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花夕拾:新鞋

 儒墨轩 2020-08-18

图为2003年10月在故居寒舍前留影。

【按语】这篇写于20世纪八十年代末的短文,现在看来仍然让我心痛!当时我只是一个青年教师,没有钱,难以改变父母的处境和家族的命运,仅仅是这么一双普通的鞋就让父亲感到骄傲,说明老人是多么容易满足啊!2006年阴历六月二十九日父亲因心衰突然去世,享年84岁。他的晚年是安宁的、幸福的,因为我有能力赡养了!如今,清明节来临前夕,特发此旧文,以表达怀念之情!愿天下的父母们晚年享有天伦之乐,子女孝顺,不留遗憾!!!

寒窗数载,总算修成正果,由书生变成了国家公职人员。到财务处领得一笔钱,我便盘算着首先买什么。想起父亲那双穿惯了草鞋的脚,我心里不禁一颤,我要给父亲买双鞋。

跑遍了城里的商店,终于挑中了一双新型“雪地棉鞋”,舒适、温暖、轻便、耐磨,二十八元五角。就像还完久负的债,我轻松地叹了口气`,多少年的夙愿!

    “爹,您试试看,合适不合适?”我将鞋递给在屋檐下晒太阳的父亲。

    “多少钱一双?”父亲接过鞋,细看。

我说出那个数目。

“这么贵?该不是价弄错了吧?”他突然像被毒蜂螫了似的,倒叫我吃了一惊。我感到鼻子发酸,他一辈子没穿过这样的鞋。

一连好多天,他还是穿着那双旧得不能再旧的鞋,我急得一个劲地吸烟,尽管我从来不会吞云吐雾。

父亲要把新鞋卖给别人,我说,那样我就不是您的儿子。

   “那就等我死了再穿上,啊?”父亲又提出了一个令我难过的要求。我咬紧嘴唇,斩钉截铁地否定了。

客人来了,父亲便拿出新鞋给人观赏,仿佛是贵重的收藏品。

我再三恳求父亲穿上了那双鞋,他无可奈何地套在脚上,嘴里还在念叨:“太贵了,太贵了”,这鞋似乎带给他无限的痛苦。

(原载于1988512日《武汉晚报》)

附录:大学时代日记一则

一九八一年六月五日  星期五  晴

母爱是人类最伟大的感情。同样,父爱也是撼人心魄的。人们常说父亲是一家最威严的代表。可是,我的父亲却是那样一个佝偻的老人……

小时候,有一回我发烧了,不想吃东西。父亲在自留地里掏出几颗还没成熟的荸荠,洗得干干净净,俯身望着躺在床上的我,说:“吃几颗荸荠吧?又凉又甜。”我睁开眼睛,望着父亲那又黑又瘦的脸和他几乎完全失明的眼睛,心里真不是什么滋味。我接过那还不大的荸荠,放进口中,慢慢地咀嚼着,真的是又凉又甜。父亲看着我吃完了,才放心似地舒了一口气,好像那几颗荸荠就是再好不过的药丸一样。

父亲的遭遇多么不幸啊!他的眼睛原本是又明又亮的。他为生产队喂牛,就在我出生的那年(1962年),被一头疯水牛用尖利的角挑刺得浑身都是窟窿眼,眼睛也被挑伤了。在家躺了整整一年,才勉强捞回了一条命,可是眼睛再也不明亮了,只能看到一线亮光。然而,他没有停止劳动,为了生计,他不得不拼死拼活的劳动!啊,父亲!当他向我俯下身来的时候,他眼里微弱的光亮却流露出了深深的慈爱……

那年公社的巡回医疗队下乡来了。父亲把一位一脸微笑的男医生请进了家门,央求他顺便治好我头上的“黄癣”。听说要打针,我吓得溜了出来,躲进自家的菜园,趴在菜畦垄沟里,屁股却翘得老高。父亲一面唤着我的名字,一面找到菜园来了。他终于发现了我,于是使劲把我抱起来,要我回去打针,说不疼只象蚂蚁夹一口呢。我又哭又闹,用手指甲在他枯瘦的脸上乱抓,立刻抓出了几条印子,还渗出了血丝。可他仍然哄我,劝我,没有冒出一点火星……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使我终生铭记的一幕——

多少年过去了,我已经是一个高二年级的“秀才”,正在为考大学奔命,住在学校,难得回家。有一天,我在上语文课,忽然看到教室门外来了一老一小:原来是父亲和妹妹!父亲背着一袋子米,由妹妹领着,向教室里张望。我心里一酸,赶忙跑出去……

啊!父亲!我该怎样理解你那颗爱子的心?我能不发奋学习,报答你的养育之恩吗?

家里贫穷得好像大水冲过一样,而我在学校读书也是要花钱的,我记得,有一个早晨,天还没亮,我在家偶尔过了一夜,父亲把我叫醒要和我一道去镇上卖糠。我挑着两萝筐细糠,踏着黎明前的黑暗,第一次去做生意,父亲在后面摸索着跟上我。可是快走近小镇的时候,我不知为什么突然不愿意去了,央求父亲一个人去卖。我怕羞吗?这是一种什么心理呢?父亲答应了,挑着糠,颤巍巍地走向镇里去了……我望着他那佝偻的身影,不禁鼻子发酸……

父亲牧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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