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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俺再喊一声娘

 聆听风吟 2020-08-18

      离我而去的是光阴,留给我的是抹不去的思念。

       说起来,俺娘绝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贤妻良母形象,她属于那种快言快语急脾气而且非常强势的人,喊叫了俺爹一辈子,也替俺爹代言了一辈子。也许是命中注定,父母倾尽一生想要个儿子一个也没能在世上留住,唯有女儿一个接一个,跟头把式似的,跌跌撞撞地长大成人,俺娘的身体不好,或许是生育过多导致的,也或许是自来的脾气,更或许是那个年代吃喝不上缺乏营养,娘多病,我自幼体质也不好,经常生病住院,为此还将一个妹妹送给了别人,这是父母心坎上一辈子的痛,这个痛就像是隐藏在角落里的一个疤痕,藏得越深,显露出来的时候就会越痛......

       村里人都说俺娘是个“力量人”,走路一阵风,说话声高得整个村子都能听到。打我记事起,来俺屋的乡邻亲朋就不曾断过,婆媳不和,弟兄纠纷,妯娌闹气,儿女亲事......俺娘出了这家进那家,很忙,忙到顾不上自家。俺爹是个闷葫芦,俺娘就是响彻天空的炮仗,两个不知咋的就做了五十八年的夫妻,俺娘常提起俺姥姥的话,说爹属虎,娘属蛇,两口子属于大相不和,咋不和?“龙虎斗”呗!

       吵归吵,架不住感情好。用俺娘的话说,一家人就像是炒锅里的菜,越吵越香,火候把握适当了,平凡的日子里,吵吵才会有滋有味。我曾将学过“相敬如宾”的成语,回来说给父母听,她说“相敬如宾”那是对亲戚对邻居,自家人那样冷冰冰的,真成了“相敬如冰”了。也许她的话是对的,嫁人后我也吵,周边的朋友夫妻间也有争吵,却也是吵不离打不散,只有那种“相敬如宾”的夫妻说离就离了,悄没声息,就像镜子一样的湖面,没有波起一点儿的涟漪。

       生活的智慧大抵都是在日子里磨合出来的。

       在我十五六岁的时候,俺爹迷上了易经八卦。八十年代后期,乡村的责任田红红火火,唯有俺屋里,经常能听到俺娘的高声大嗓,抢麦的时节,俺爹顾自钻研阴阳风水,熟透的麦穗儿不禁风吹,更怕雨淋,可俺爹仍自岿然不动,急的俺娘火上房,最后没办法,还是同村的大姐跟姐夫一家子张罗着抢收了麦子。

      几年过去了,俺爹终于买卖开张了,却是茶壶里煮饺子—倒不出来。急的俺娘又是一顿喊叫,没办法,只好充当了解说的角色,俺爹才开了第一单,慢慢的,十里八乡找俺爹的渐渐多了起来,俺娘才说,你爹这么多年的辛苦终于没白费.......

       俺们村西有座山叫宣务山,俺村都挖石煅灰切割石子挣钱,再加上化肥厂的污水排放,村里的污染越来越严重,后来政策不让人们挖山了,俺娘就跟她两个同伴儿一起,在山上盖了一座庙,每年的四月初一,她都会上山去,早出晚归,很是辛苦,同时俺爹也跟着她一起,俺姊妹大多不在家,每次电话过去,都能听到俺娘那洪亮有劲儿的声音,俺爹也会在边上说“一切安好”,让女儿们放心。

       今年农历二月,俺爹过虚岁八十的生日,俺娘却查出了贲门癌,七十多的人了,又有糖尿病,不能手术,只好保守治疗,所以也没敢告诉娘真实的病情,只说是轻微的胃溃疡。做这样的决定,只想让她心里没有一丁点的负担,开开心心的过两年,因此女儿们回家就勤了一点,这让俺娘脸上的笑容就多了起来。

      娘在的日子,回家的路是轻松愉悦而又充满期待的,当双脚踏上那片温情满满的故土,我们的心里是踏实的,眼睛里看到的一切景物,山就像是娘的怀抱,里面长满了花草;路边的泥土是芬芳的,庄稼充满了盎然生机;房屋是温暖的,因为进门就能嗅到母亲的味道......

       谁能想到她会离我们而去呢?那天中午来的是那么的突然,上午我还在医院陪着她,国庆期间她住院我还在陪她,她还好着呢,我告诉她我要去阿拉善领征文奖,问她我可不可以去,她说:“那得去呀,没想到俺娥儿混出来了,你从小喜欢文学,喜欢就写,一个人在大城市混,娘不在身边......”说的我双眼潮湿了,她却很坚强。那几天她不能吃东西,胃里翻江倒海的吐,我守在身边,她只是让我给她捏腿揉脚拍打背,从来不像别人哼啊哎哟的叫疼。她的声音始终是铿锵有力的,自始至终都没降下来,只有我坐她身后抱住她,给她摩挲前胸的时候,才能听到她急促的喘息......

      因为不想麻烦人,所以凡事都要亲身亲为。那天中午,让俺爹去吃了饭回来,俺们才去吃饭,知道她身子虚弱,我们为她在病床上铺了尿不湿垫子,又加了纸尿裤,但是她还要亲自下床去上厕所,只有俺爹守着她,一辈子拗不过她的俺爹没能挡得住她下床,这一下她就再也没有醒来......

      娘啊娘!你咋不等等俺们回来,再叫你一声娘啊!

      我的二姐姐,多年持斋茹素,因为娘病了,每次都是二姐拿钱出来,请医问药,又数次祈祷,愿娘身不受煎熬之苦。或许神佛保佑,可能姊妹同心,娘终是没有任何苦痛阖目而去,安详至极,可能苍天有所感应,几日连阴雨,是老天爷也在为娘落泪,却在发送之日,晴空一片,阳光普照,金光万道!我的娘平凡一生,结善果遇善缘,令儿孙欣慰之至!

      俺娘从来不愿意叨扰和拖累人,哪怕是最亲的女儿,也正因为这个,俺们才觉得愧对她,这样的娘留给儿孙的是一辈子的念想,跟随她的大姐一家,外甥女外甥媳妇儿,一提起来就掉泪,都说哪怕拖累儿女些日子呢,这才是病危老人该有的状态不是吗?可是利索了一辈子的娘,却留下诸多的好处才让让儿女们心心念念,悲痛不已,娘就这样过完了她平淡无奇的一生,留给后人的却是无尽的回忆和思念。

       发送俺娘的那一天,几乎是全村出动,出殡的队伍前端已经到了坟地,后头的还没出村呢。俺娘一生没个儿子,可她却奶大了一个儿子,又认了干儿子,还将一个远房舅舅领去找见他的亲娘,使人家母子骨肉团聚......我的娘无形之中的善念,感动了十里八乡的远亲近友,乡里乡亲,门前搭起的灵棚,乌压压占了一街的人,来帮忙的乡亲们都说,“看捏彦菊儿,一辈子积善行好,临了临了,虽说没个小子,却能让这么多人来,落得个风光大葬!”就是这很多很多的人,组成了农村罕见的大场面,这样的队伍缓缓而行,俺家没出个当官的,也没出个富豪,几个姊妹不过是散落在居住地域里的微尘,爹娘也没有个亲儿子,就是父母双亲,也不过平凡如草芥,俺娘也就读过几年高小,没受到过啥正规的教育,可是她却有一颗赤诚之心,让她收获了同村儿几十年的深厚感情!

      这摩肩擦踵的场面,就是对俺娘一生的最高的评价!

      如今,站在娘的坟头,看到高高堆起的黄土,绿色的麦苗守护在四周,深秋的原野寂静无声,已经收割过的谷子只剩下了枝杆,牵牛花也垂下了头颅,野草蔓延,枝头上枯叶摇曳,好像在挽留着什么,是不是也跟我一样,不想离亲娘而去!

      爹娘是家庭的两根支柱,如今一根支柱倒下了,留下的另一根也到了风烛之年;娘是故乡的牵挂,没有了娘亲,故乡的一切风物都饱含了一种伤情,站立在这片收留了娘魂灵的原乡,心痛之处,泣不成声。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伤痛,没娘的孩子就像是路边的荒草,草上的泪珠盯着娘的坟头,在荒芜的旷野中,飘飘摇摇,禁不住放声痛哭,在娘亲面前,无论多大无论何时,我们依然是一个孩子,如今我就要远离,不能再守护娘亲,为她遮风挡雨,为她唱戏陪她说话,她会怪我不?不,当娘的不会有任何责怪,可女儿心里就是过不了这个坎!

      霜打叶落,风吹飘零。今天是霜降,我的娘却躺到了生养她的土地里,她走得很安详,病痛随之弥散在空气里,她提前也试穿了自己的寿衣,她想的凤冠也已经戴在了她的头上,我的娘啊娘,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就到女儿的梦中来说好吗?

        缘分这东西,当真是说不清道不明,她与俺爹的夫妻情,与俺姊妹的母女情,与乡亲的邻里情,难道都随着一把黄土湮没了吗?也许人这一生中都要经历这生死离别,每一次的经历都会令人心痛,尽管我一千次一万次的向苍穹神佛祈祷,祈祷不要这种残酷的经历,可生命的列车依然匆匆前行不肯停留,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唯有丧亲之痛难以愈合。

       院子里有娘栽下的眉豆,紫红透亮;娘曾经喂过母鸡下的蛋少了;菜地里的倭瓜煮粥仍然很甜很面,仿佛娘的身影朦胧再现;娘的叱责声依然响彻在耳边,娘身体上的药味儿,回旋在这间屋子里久久不曾散去,思着想着,我的泪水又来了。

      坐在远去的车上,窗外闪过去的依然是家乡的田野,这广袤的田野里种满了我的乡愁,那翩然飞舞的黄叶,是否也像我的那一颗恋母的心灵,落在了娘的坟茔上,告诉她女儿的依恋。手机响了,拿手机的时候,我竟然看到了包里的一片叶子,赤红色的,像是一叶红心,“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或许娘一直不曾离我们而去,她也只是化作了春泥,就这样守护在了我们的心上。

        每一天,每一年,娘的身影依然在故乡等候,就在远眺儿归的山头上,她的那间小庙里,就在村头的槐树下,就在送儿远行的公路边,泪眼朦胧里,我分明看到了她一如往昔的殷切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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