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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走笔】 陈珍 | 阴婚 (完)

 百姓文学社 2020-08-18

    阴婚      (小说)

征文活动"2017年难忘的故事"主题活动

作者:  陈珍

(五)

送走山桃一家人回来,我给树根儿宽心慰藉:“和山桃开了房间?献出了初夜,也算对得起你了。不要怨恨人家,这也是无奈,也是命运。

“不怨,不怨!”树根淡然无光的眼睛,淡然无光的话:“随了山桃的愿了。山桃说‘对我树根十年的相爱之恩无以报答,只有这女人最珍贵的……活着是你树根的人,死了是你树根的鬼。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唉——但愿山桃生活的好。”定了定树根又沉痛的说:“陈哥,我好害怕呀!我要把她的银行卡给她时,她不要。说‘四尖头有的是钱。而且我以后就再不用钱了。你留下娶个好媳妇,给你家栽根立后,传宗接代,延续香火也多少安慰了我的一点不安的良心了’。还说‘我要叫他四尖头过上好光景!’”

树根的话说得我和妻子心里都酸楚楚的悸动,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爆竹声中一岁除。又是“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的春节到了。为多挣几个钱,也省几个路费,这个春节我们没回家,住工房,看工地。树根也没回去,在另一个工地下夜。说是正月山桃典礼出聘呀,他回去了看看淹心,想想伤心。眼不见,心不烦。

年三十,我们邀请树根一起熬年。

春晚结束已是凌晨两点,交过夜是接神的时刻。妻子煮饺子,我和树根出去放了几箱花炮回来,树根突然收到山桃的微信:“盼你过年回来再见最后一面,没等上。回来也是个难熬的年。我知道你心里剜刀子般的痛,不见也罢。相见不如想念。不甘心,却干净。正月初六,我就典礼了。从此我便超脱了,从此便没有了愁,没有了痛苦。只是千般万般地对不起你呀!树根,耽误了你这么多年,海誓山盟,一场秋风一场空。想我那个洞房花烛夜,托个突螺螺的黑色大旋风给你托个梦,你也就超脱了吧。早早的成个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树根让我们看微信时痛苦、失望地崩溃了:女人,原是这般变得快。金钱,原是这般的强劲有力,排山倒海。爱情,原是这般的水性杨花,浮萍鹤影,弱势和易碎。

我只是安慰他:“树根,坚强的面对现实吧。山桃是个好姑娘,可人斗不过命,人定不能胜天。刚强点儿,担当在肩是男儿。”

妻子十分沉重的说:“树根兄弟,也许你误解了。山桃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总觉得着倒是个危险的信号,大不祥之兆。”妻子惶恐地说不下去了。

“但愿山桃跟着四尖头吃香的、喝辣的,千万别出意外啊!”树根扭头又对我说,“给她打了电话、拨了语音聊天、视频聊天,都是‘暂无人接听’。只好听天由命啦”。

这顿过年饺子一个个像吃下了石头块子般沉重。树根端起一杯酒,举了举又放下:“咽不下呀,走啦!这年,我一个人过惯了!”穿起他那件崭新的毛衣,那个鲜红的“心”正好贴向他的心口。戴上那双红色的毛线手套:“曾几何时啊……”树根曾说过:每当穿起这件毛衣,山桃飞针引线,爱意绵绵的情景历历如在目前。总觉得有两颗相亲相爱、心心相印的红“心”零距离的相切着。带起那双手套,就是和山桃沾满爱意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风里雪里热乎乎的……“可只有世事难料,哪里有天长地久。赤足涉水的涉入和复出的闪念间已不是旧流。一切的一切都成为云烟过往……

是年正月初八,我们忙乱了一天,一条老乡群里的微信骇然出现在眼前,是老哥哥发的:“洞房花烛夜,山桃吞下过量的安眠药,自杀。新郎四尖头涉嫌赌博、逼债胁迫人命嫌疑案被抓……”群里也有多条信息传播了山桃自杀的经过:原来去年秋天山桃被逼回村,表面上答应了与四尖头的婚事。条件唯一:她父亲常轱辘的赌债一笔勾清,还立了字据,打印了协议书,白纸黑字为证。整整一个冬天,山桃潜心学习手机上网,并写了诉讼状和上访信函。在典礼的前两天就发在政府网、司法网、和许多贴吧等相关网站。群里还疯传着上访信的最后一句话:“我不是个坏女人,也不是个狠心的女人,但正因为如此我才一定要叫四尖头人财两空。”    

           不几天,树根也在那家工地的下夜房子里煤气中毒身亡。树根的微信栏里留下他最后一条语音聊天信息,是山桃唱过的那支曲子:“……我和山桃相跟上走啊,一起去受苦……”

                  (六)

一千公里的火车,一百公里的汽车,三十里的鸣沙二十里的水,五十里的步行,第二天的中午,我风尘仆仆如期赶回家乡。稍事休息便参加了树根阴婚的攒忙营生。

树根的阴婚都是两个姐姐给张罗操办的。听说是山桃的父母主动上门要求配这门阴亲家的。等了三年,四尖头被法办,判了重刑,考虑这辈子难以走出监狱。山桃的母亲说:“俩个孩子自小青梅竹马,相亲相爱。只因她灰鬼老子输耍不成器,才酿成这弥天大祸。俺们一个钱也不要,山桃就是缘了这钱才送了那命的。就让他们在阴间作个鬼夫妻,了其心愿吧!”

我们一伙攒忙的从南山脚下“厦”树根的小屋取出棺材(乡俗‘孤魂野鬼不入坟’。单身的人死了,临时弄个小建筑存放棺材。等配上‘对儿’再另行安葬,入老坟或建新坟。当然无亲无故的另当别论。)抬到他家的院门外(讲究没死回家的人的棺材不能进院)。女方棺材也适时的用一辆小四轮车拉来了。两口棺材并排着安放在院墙跟前。代东的老哥哥用一块大红布给他俩“各复”(乡俗:就是把红布盖在两支灵柩上,表示同床同眠。)各复的仪式因为没有孝子也就简单了许多。众人七手八脚搭了灵棚,摆了“靠山明镜楼”,纸货:引魂帆、摇钱树、聚宝盆、房院……在代东的指挥下,两家亲戚为他俩的阴婚庆典举行了仪式。各方代表人物讲话,希望他俩阴间好合,来世转生阳间喜结连理,共享幸福之类。然后就是两家亲人撕心裂肺大哭。

下午四点,两班子鼓匠相继安鼓,吹打开来。亲朋好友向死者敬献花圈、挽联。

老哥哥的挽联:“发不同青心同热,生不同衾死同穴。”

我的挽联:“生时憾未比翼鸟,死后缔结连理枝。”

也有“虽未白头到老,倒也天长地久”也有“生未同床睡,死后共穴眠。”的……

树根的两个姐姐哭诉着:“工头给了一笔安葬费,树根生前还有一张银行卡这次事宴都用上了。我们舍不得花弟弟的血汗钱、舍命钱。给他们红火一下啊。这是一脚门的事了。可怜两个小年小纪的苦命人呀!”末了,树根的大姐拿出一张卡,交给哭得死去活来的山桃母亲:“这是山桃留给树根娶媳妇用的。树根也没了,物归原主吧。你们娘儿俩留个念想。”山桃母亲好容易换过一口气,一把将那卡甩给常轱辘:“这是你闺女留给心上人的。你因为钱,害了花朵般闺女的一条命。都死了,就你还活着,拿去再赌几场去吧!”

“此生再也用不着钱了,你留着养老个哇。跟上我个灰猴男人受了一辈子苦。唉——”常轱辘竟然没听出讽刺的意思。少有的,一本正经的说了句人话。然后,双目无光,呆板地、机械地把卡塞进老伴儿的衣兜。

阴婚办得很排场。酒席办了二十多桌,雇了餐车、帐篷,鼓匠喧天的。卯宴席钱举行了“叫夜”仪式,沿路放了两排路灯(锯末儿浸了柴油点燃的火球儿)照亮了死者的归路。卯宴席开始,鼓匠班子通明“吵灵”。其间,亲朋好友多点了唢呐曲子。我先点了一曲《苦伶仃》,又点了一曲《得胜公还朝》。以此寄托我对两位发小村友的哀思……

第二日——农历十月一日,鬼节。天凛冽的青瓦大亮的冷,零零星星逗着清雪。不见红日出灵柩,这也是乡俗。

起灵时,死者没有孝子。正要从鼓匠班子重金雇个扛大头的(乡俗:象征性的用脊背动动棺材大头儿。一般都是重孝子来做。比如儿子、女婿等继承家业的人。)常轱辘突然着了魔似的跑来,不由分说就在棺材大头前用脊背扛动了几下:“顾不得什么辈分了,尽个心!”还抢过引魂幡扛起来坐上灵车(这活儿也重孝子,长子或长孙干的)。

……起了“三官”,吹吹打打,鼓匠喧天,哭声连天。灵车一直开到坟头。坟冢很阔气,砖碹的墓葬,白灰亮面。隐现在青山绿树间,像雨后伞出个大大的白蘑菇。下葬时,常轱辘扒在女儿的棺材上一边七声二气的嚎啕,一边左右开弓揍自己的耳光。口水鼻涕,一副痛不欲生的悲怅。两副棺材放进葬里后,常轱辘又突然栽跟抢头,踉踉跄跄就往家跑。老哥哥不放心,跟了回去。

两个多小时后,坟冢封口,山桃和树根入土为安。我们返回的路上远远望见山桃家门口停着一辆救护车。情知出事了,人们都加快了脚步。

老哥哥迎上来慌慌张张地说:“常轱辘这回是真喝上了。半瓶酒,半瓶农药……怕是没个救了”。

       完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

  陈珍,内蒙古四子王旗人,五十年代出生,乡村教师,内蒙古作协会员。诗歌、 散文、 短篇小说、 散见于区内外报刊。 曾多次获奖。远方出版社出版散文集《居深村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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