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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者容也，间者闲也。人间世，容世为安也。） 颜回见仲尼，请行。曰：“奚之？”曰：“将之卫。”曰：“奚为焉？”曰：“回闻卫君，其年壮，其行独；轻用其国，而不见其过；轻用民死，死者以国量乎泽，若蕉，民其无如矣。（轻者轻燥也。《左传·桓公十二年》云：“轻则寡谋。”轻用其国者，治国无谋也。考《左传》，卫庄公蒯聩入国在鲁哀公十六年春，卫候辄奔鲁，而颜回在哀公十四年已经过世。故其言乱国之卫君当是卫出公辄。哀公二年，蒯聩亡在外不得立而其子辄立，卫国于是进入一段父子争国的乱局。颜回言其轻，可能便是指其不能很好处理父子关系。比如不纳其父，而让卫石曼姑帅师围戚，轻起战端。死者以国即以国死者，以争国而死者。量者，度也。蕉者，草芥也。死者以泽量，以言众多也。若蕉，以言命如草芥也。如者，从隨也。民其无如者，父子争国，民不知道从隨谁为好。）回尝闻之夫子曰：'治国去之，乱国就之，医门多疾’。愿以所闻思其则，庶几其国有瘳乎！”（颜回之所以欲去卫国申己志，可能跟子路在卫任孔悝家宰有关系。） 仲尼曰：“嘻！若殆（將也）往而刑（剄也）耳！夫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扰则忧，忧而不救。古之至人，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所存于己者未定，何暇至于暴人之所行！”（孔子反对颜回至卫，以其修为不够，未通存己之道。人者，民也。所行者，政事也。《孟子》云：“暴之于民而民受之。”即使之主政事，百姓安之。此言“暴人之所行”，便是一样意思，以表明颜回还没有到达主理政事的境界。其却在哀公十年到了卫国，次年返回鲁国，说明圣人常有医国之志也。） “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荡而知之所为出乎哉？德荡乎名，知出乎争。名也者，相轧也；知也者，争之器也。（荡者，放荡也。《書·畢命》云：“以蕩陵德。”是也。荡乎名者，相互倾轧，故以陵德也。知者，欲也。知誘於外是也。欲望引发争斗。父子争国便是对王位的欲望超出了父子亲情，故引发争斗。旧注皆谓知为智。成云：“德所以流荡丧真者，矜名故也。智所以横出逾分者，争善故也。”南怀瑾更是长篇大论，认为学问越高，吵架吵得更厉害。此非也。盖矜名者，欲也，争善者，亦欲也。学问高吵架吵得越高者，非学问高故，乃争名之心未熄，乃荡乎名之欲也。）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名不可尽，知也不可尽也。尽者，止也。父子争国，争的是名位，根子是欲望，这两样东西都非颜回所能制止的。以明颜回必然去而无功也。） “且德厚信矼（音腔，慤實貌），未达人气，名闻不争，未达人心。（即云颜回虽然德行很好，却缺少名声和地位，不容易取得支持，故言未达人气、未达人心也。）而强以仁义绳墨之言术暴人之前者，（此暴者，显露也。）是以人恶有其美也，（抨击别人之丑恶，显示自己之美德也。）命之曰菑人。菑人者，人必反菑之，若殆（將也）为人菑夫？（菑者，灾也。《易》云，德不配位,必有灾殃。皆知德薄而位尊为危，岂不知德厚而位卑亦以为祸也。德者含章，隐者括囊，所以欲存诸己也。若颜回欲以白衣之身，强以仁义绳墨之言，上干王族家务，反而会给欲帮助者带来困惑，并招致灾难。反过来，亦会给自己带来灾难。）且苟为悦贤而恶不肖，恶用而求有以异？（若卫君是悦贤而恶不肖之主，怎么还需要你用仁义道德相求而发生变化呢？卫君非悦贤者，若颜回以德干之，其必以为欲暴其丑而罪回也。此亦说人以利则易，说人以德亦难矣。）若唯无诏，王公必将乘人而斗其捷。（成云：“诏者，言也。王公，卫君。”若唯无诏者，应声而不言也。乘人者，犹以势压人也。斗者，交争也。捷者，胜也。即卫君必然以势压人，坚持己见也。南怀瑾却以昭为诏书，王公为皇上跟前之大官大员，且在其中看出入朝见嫉之态，谬甚也。盖据《史記·秦始皇紀》云：“二十六年，秦并天下，丞相王綰、御史大夫馮劫、廷尉李斯等，議命爲制，令爲詔。”是秦二十六年后方有诏书。颜回，春秋之人，何言奉诏入朝为官者？此以后人之心妄注前人之言也。）而目将荧之，而色将平之，口将营之，（迫于势，自救犹不暇。）容将形之，（心惧而颜容益恭。）心且成之。（释己而从彼，附势而言也。）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不能干劝君主，惟附势而言，君火则附之以火，君水则附之以水。）顺始无穷，若殆以不信厚言，（未获信任却深谏。）必死于暴人之前矣！（旧注谓暴人为卫君，虽未明言，是以暴人为残暴之人也。然此“暴人之前”当承“强以仁义绳墨之言术暴人之前”之语为缩略者，即强以仁义绳墨之言术干劝君王之意。强以仁义绳墨之言术干劝君王，君王必以邀名之罪杀之。如此引出关龙逄、比干之例，便条理畅然也。） “且昔者桀杀关龙逄，纣杀王子比干，是皆修其身以下伛（僂也，曲背之意）拊（通作撫）人之民，（下抚民心也。）以下拂其上者也，（上逆君意也。）故其君因其修以挤之。是好名者也。（“挤之”与“是好名者”中间当无断。修，闻人也。是，此也。君以其得民心而挤之以好名者。其言好名者即所谓邀名买直之徒也。所谓“悦上者荣，悦下者蹇。”是矣。）昔者尧攻丛枝（即《齐物论》所云“宗脍”也）、胥敖（二字切音为苗，即三苗也），禹攻有扈，国为虚厉，（虚者空也，厉者危也。国家空虚而危险。）身为刑戳；（刑戳即杀戮。亲身攻伐杀戮也。）其用兵不止，其求实无已。（求实即贪利也。）是皆求名实者也，而独不闻之乎？（关龙逄、比干贪名，尧、禹贪利，是皆求名实者，你难道不知道吗？）名实者，圣人之所不能胜也，而况若乎！（求名贪利之弊，圣人尚不能克服，何况你呢！）虽然，若必有以也，尝以语我来！”（以者，有所因也。） 颜回曰：“端而虚，勉而一。则可乎？”曰：“恶，恶可！（上恶，惊叹辞，下恶可，怎么可以呢。）夫以阳为充，（阳者，马其昶云：“外貌为阳，见《礼》疏。”充者，美也。“端而虚，勉而一。”貌也。此以貌为美也。）孔扬，采色不定，常人之所不违，（孔者，甚也。扬者，顯也。光太亮，人视之，色彩变幻无定，此人所不能违背之道理。常人之所不违，即人之所不违之常。旧注“夫以阳为充孔扬”为句，解为：“卫君阳刚之气充满于内，甚扬于外。”甚误。以语并不言及卫君，而上承颜回“端而虚，勉而一。”之言，所论当围绕这个主旨。）因案人之所感，（案，因也。感，恨也。端而虚，勉而一。就是现所常言，太过于端者了，太装了。此人所讨厌容也。旧注以案为抑，以容与为快乐，未有所据也，无非强以此为卫君轻暴之态，以己意妄附罢。）以求容与其心，（容者，受也。容与其心以言取得卫君信任也。）名之曰日渐之德不成，而况大德乎！（名，自命也。渐，进也。日渐犹平常也。德者，惠也。即孔子认为秉持“端而虚，勉而一。”的态度去干劝卫君，平常之恩惠都得不到，何况大的恩惠呢？即不能取信于王也。）将执而不化，外合而内不訾，其庸讵可乎！”（执者，处也。訾，不思稱意也。秉持“端而虚，勉而一。”的方法，将导致貌合神离的结局。昔孔父义形于色，犹不免华督之弑，端勉之态，孰可独免于难哉？） “然则我内直而外曲，（直者，正見也。曲者，屈身折节也。内秉正见而外示委曲，内直欲劝君，委曲以求全也。）成而上比。（比者，比类而言也。此言委曲劝君之法也。）内直者，与天为徒。（徒者，行也。内执正见者，以天道行也。）与天为徒者，知天子之与己皆天之所子。（天子与己皆阴阳媾气而生也。）而独以己言蕲乎而人善之，蕲乎而人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谓之童子，是之谓与天为徒。（天真之言人善之以为无机心也，人亦不善之以为幼稚也。故谓之童子，天然率真也。）外曲者，与人之为徒也。（以人道行也。）擎跽曲拳，人臣之礼也，人皆为之，吾敢不为邪？为人之所为者，人亦无疵焉，是之谓与人为徒。（从众所为，不敢越礼破格也。）成而上比者，与古为徒，（以古道行，循古例以为劝也。）其言虽教，讁之实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虽直而不病，是之谓与古为徒。（循古而言，可表达正见而不至于危及自身。）若是则可乎？”仲尼曰：“恶，恶可！大多政法而不谍，（旧注引《列御寇》云：“形谍成光。”认为谍是便僻之意，非也。且断句在“政法”之间亦很牵强。其实，谍通牒，即书札之意。此句意思为：“太多为政之法不载于书札也。”这样驳斥以古为徒的观点，语义条然。）虽固亦无罪。虽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固者，已然有之也。引用已然有之之观点，虽然可免于获罪，也仅此而已，又怎能让卫君作出改变呢？）犹师心者也。（师者，众也。师心者，普通人之观点也。旧注谓师心为师其有心，因此，南怀瑾认为师心是自己的主观，皆以下文心斋而臆断，并无根据。此师心乃对颜回所据“内直而外曲，成而上比”的观点之点评，普通人一般的想法罢，不足以干劝君王，当非承下提领，故以旧注为非也。）” 颜回曰：“吾无以进矣，敢问其方。”（进者，仕进也。）仲尼曰：“斋，吾将语若！有心而为之，其易邪？易之者，暤天不宜。”颜回曰：“回之家贫，唯不饮酒不茹荤者数月矣。如此，则可以为斋乎？”（颜回以为孔子欲其斋戒方告知其方，故云。）曰：“是祭祀之斋，非心斋也。”（孔子认为颜回说的是祭祀之斋，而不是其想要表达的心斋。）回曰：“敢问心斋。”（《云笈七笺·斋戒》云：“三者心斋，谓疏瀹其心，除嗜欲也；澡雪精神，去秽累也；掊击其智，绝思虑也。夫无思无虑则专道，无嗜无欲则乐道，无秽无累则合道。既心无二想，故曰一志焉，盖上士所行也。”）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精氣爲物，同氣相求也。）听止于耳，（言不妄出，密也。子曰:“乱之所生也,则言语以为阶。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心止于符。（符，信也。心动以信也。）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待物求也。）唯道集虚。（集亦安也。）虚者，心斋也。”（斋字繁体为齋，古亦单作齊，而齊的简体为齐。《祭统》云：“斋之为言齐也，齐不齐以致斋也。是故君子非有大事也，非有恭敬也，则不斋。不斋则与物无防也，耆欲无止也。”孔子告诉颜回心斋的办法，无非欲其齐心为一，虚以待时罢。孔子并不希望其主动地寻求仕进，而是希望其能安心修道也。老子云：“虽有拱璧以先驷马，不如坐进此道。”此之谓。） 颜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实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谓虚乎？”（遣人聘問曰使。有心仕进而不见聘問，乃有欲也，根本原因实在颜回自己，未得心斋也。欲得有人聘问，乃需齐心无欲也，而齐心无欲，则物我两忘，故未始有回也。）夫子曰：“尽矣。吾语若！若能入游其樊（仕也）而无感其名（不为虚名所累），入则鸣，不入则止。（能听吾言则言，不听吾言则止。）无门无毒，（门者，闻也。毒者，害也。人所不闻，所以不受伤害也。）一宅而寓于不得已，（此亦心斋。一宅亦心也。宅为定，定心于一也。寓者，托也。情非得已，无可奈何罢。）则几矣。（几者，微也。得道之精微也。）绝迹易，无行地难。（去除痕迹很容易，不在地上行走很难。）为人使易以伪，为天使难以伪。（伪，詐也。成云：“人情驱使，浅而易欺，天然驭用，为而难矫。”是人可欺，天不可欺也。）闻以有翼飞者矣，未闻以无翼飞者也；闻以有知知者矣，未闻以无知知者也。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南怀瑾谓此三句，密宗之言也。瞻者，臨視也。阕者，事已閉門也。虚室生白者，心无杂念也。止止，前一止，停也，后一止，心不妄动也。心不妄动，吉祥便会停留。）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坐驰者，安坐而杂念不息也。）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徇，徧也。徇耳目内通者，内视反听也。外于心知者，神游六虚也。）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有道之士，人皆竞求也。）是万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纽（系也）也，伏戏（伏羲也）几蘧（上古帝王）之所行终，而况散焉者乎！”（不自檢束爲散。故宣颖曰：“散，众人。”） 叶公子高将使于齐，（叶公子高即沈诸梁，芈姓，沈尹氏，名诸梁，字子高，春秋末期楚国军事家、政治家，大夫沈尹戌之子。因其被楚昭王封到古叶邑为尹，故史称叶公。）问于仲尼曰：“王使诸梁也甚重，（委以重任也。）齐之待使者，盖将甚敬而不急，（貌敬而缓于应事。）匹夫犹未可动，而况诸侯乎！吾甚栗之。（惧怕使命之不成也。）子常语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懽（同欢）成。事若不成，则必有人道之患；（王必降罪。）事若成，则必有阴阳之患。（事成必经挫折磨难,乃至忧疾伤怀，阴阳二气和而成病也。）若成若不成而后无患者，唯有德者能之。’吾食也执粗而不臧，爨（音窜，灶也）无欲清（澄水也）之人。（饭无精细之粱，灶无清澄之泉。）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与！（忧心生内热。）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阴阳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两也，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任者，当也。为人不足当阴阳之患，为臣不足当人道之患。）子其有以语我来！” 仲尼曰：“天下有大戒（即诫，警敕之辭）二：其一命也，其一义也。子之爱亲，命也，不可解于心；（血浓于水也。）臣之事君，义也，无适而非君也，无所逃于天地之间。（诗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是之谓大戒。是以夫事其亲者，不择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择事而安之，忠之盛也；自事其心者，哀乐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于悦生而恶死！夫子其行可矣！”（安之若命，心无杀伐煎熬之苦，自无阴阳失和之患。勤劳国事，人所易见，自有善者佑护其周。） “丘请复以所闻：凡交近则必相靡以信，（靡者，旧注王敔云：“靡同縻，维系也。”然古人尚远交近攻之外交策略，交近则攻，故用靡可也。靡者，披靡也。古人謂使者曰信。败者遣使言和也。）远则必忠之以言，（此远交也，故此言者，謂會同要盟之辭也。）言必或传之。（此言不同前言，宣也。宣彼此之意也。信与言皆需传言以宣也。）夫传两喜两怒之言，天下之难者也。（两，再也。两喜两怒者，再喜再怒也。败以信，虽媾和，必多溢恶之言，言两恶者，败而有辱也。远以交，多溢美之言以会盟，言两喜者，盟而有美也。）夫两喜必多溢美之言，两怒必多溢恶之言。凡溢之类妄，妄则其信之也莫（無也），莫则传言者殃。（传两恶之言，殃在当下，交争意气下，容易有性命之忧。传两善之言，殃在未来，盟要破裂之日，容易受追责之累。）故法言（常言也，犹今言俗语）曰：'传其常情，无传其溢言，则几乎全’。且以巧斗力者，始乎阳，常卒乎阴，大（太也）至则多奇巧；（王先谦云：“斗力属阳，求胜则终于阴谋，欲胜之至，则奇诡百出矣。”）以礼饮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乱，大（太也）至则多奇乐。（奇者不偶。奇乐谓乐不着调也。饮酒以礼，故始乎治。饮酒以醉，故卒乎乱。醉之至，多不着调之乐。）凡事亦然：始乎谅（信也），常卒乎鄙（厭薄之也）；（互相信任开始，互相讨厌结束。旧注俞樾云：“'谅’与'鄙’文不相对，'谅’盖'诸’之误。'诸’读为都。《淮南·诠言训》：'故始于都者，常大于鄙’，即本庄子，'大’乃'卒’之误。” 俞樾所论非也。其实'谅’与'鄙’的文义是可以相对的。宣云：“谅，信。鄙，诈。”《诠言训》脱于庄子，亦不一定非同与庄子也。）其作（造屋也）始也简，其将毕也必巨。（此段乃孔子戒沈诸梁也，外交事务应秉持常情正言，，少些阴谋声色。虽然有些关系会从信任转向互相讨厌，但只要坚持下去，就像建造大屋，其成果会非常可观。） “言者，风波也；行者，实丧也。夫风波易以动，实丧易以危。（旧注将实丧解释为得失，其实很让人困惑。得失无定，忧罢了，何至于危？考其言当承上文意，则言者，盟也，盟基于利，利尽则倾，故如风波之易动也。行者，信也，即所谓使者，而实丧则对应靡，如此实丧者，战败后丧其军实罢。如此实丧易危也容易理解了，保卫国家的武装解除了，自然是危险了。）故忿设无由，巧言偏辞。（此使者因为风波和实丧表现的通常情绪。忿设无由，败而辱也。巧言偏辞，欲固盟也。）兽死不择音，气息茀（音勃，氣貌）然，于是并生心厉（烈也，猛也）。（兽困就死，鸣不择音，而忿气有余。于其时，且生于心而为恶厉，欲噬人也。）克核（犹逼迫也）大（太也）至，则必有不肖之心应之，而不知其然也。（肖者，似也。此言不肖之心即不肖人之并生心厉之兽心也。不知其然者，自然而然也。）苟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终！（《禮·檀弓》云：“君子曰終，小人曰死。”宣云：“必罹祸。”）故法言曰：'无迁令，无劝成。’（迁，变易也。劝犹力也。劝成者，强力而成也。）过度，益（盈溢）也。迁令劝成殆事，美成在久，恶成不及改，可不慎与！（美成者，自愿达成。恶成者，或诈或力，非自愿达成。）且夫乘物以游心，讬不得已以养中，至矣。（处事之道亦自全之旨。）何作为报也！（作，作意也。郭象云：“任齐所报，何必为齐作意其间！”）莫若为致命，此其难者！”（王先谦云：“但致君命，不以己与。”此亦劝诸梁以心斋也，齐心于君罢。） 颜阖将傅卫灵公太子，（太子，蒯聩也。颜阖，鲁贤人，将为太子傅。）而问于蘧伯玉（卫国大夫）曰：“有人于此，其德天杀（天性残酷）。与之为无方（犹道也），则危吾国；与之为有方，则危吾身。其知适足以知人之过，而不知其所以过。若然者，吾奈之何？” 蘧伯玉曰：“善哉问乎！戒之慎之，正女身也哉！（晁迥问曰：“《人间世》提出戒、慎、正身，而世皆以放达崇庄，何也？”此问是也。庄子何曾放达，示人放达而不得已罢。）形莫若就，心莫若和。（此又何曾得已？宣云：“外示亲附之形，内寓和顺之意。”）虽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形就而入，且为颠为灭，为崩为蹶。心和而出，且为声为名，为妖为孽。（就而入之则党附，党附为逆则颠灭而蹶。和而出之则谄媚，谄媚为奸则声名妖孽。）彼且为婴儿，亦与之为婴儿；彼且为无町畦，亦与之为无町畦；（町畦，畔垺也。無畔垺，無威儀也。）彼且为无崖，亦与之为无崖。（焦竑曰：“崖，犹崖岸，言无容止。”）达（通也）之，入于无疵（病也）。 “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积伐而美者以犯之，几矣。（伐者，自稱其功也。“积伐而美者”即“是其才之美者”。以，而。之，指太子蒯聩也。几者，危也。）汝不知夫养虎者乎？不敢以生物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与之，为其决之之怒也。时（伺也）其饥饱，达（逃也，一曰行不相遇）其怒心。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顺也；（顺其性逃其怒也。）故其杀者，逆也。（其残酷的个性惟在逆其意时方有表现。） 夫爱马者，以筐盛矢（屎也），以蜄（同蜃，大蛤也）盛溺（尿也）。适有蚉（蚊也）䖟（虻也）仆（羣飛貌）缘（因也），而拊（拍也）之不时，则缺衔毁首碎胸。（马惊伤人也。）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意有所至乃指马而言，乃言马怒而惊也。爱有所亡乃指爱马者死亡也。宣颖云：“怒心忽至，忘人爱己。”此与养虎之例同，皆谓当顺其情也。旧注或谓：“欲为马除蚉䖟，意有偏至，反以爱马之故，而至亡失，故当慎也。”是偏取其意而不得其旨也。）可不慎邪！”（此亦论心斋，齐心于顺也。） 匠石之齐，至于曲辕，（曲辕，旧注为曲道，甚牵强。考之，当是地名。《左傳·哀公十年》云：“取犂及轅。”曲为犁，即此也。）见栎社树（作为神社象征的栎树）。其大蔽数千牛，絜（度也）之百围，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其可以为舟者旁十数。观者如市，匠伯不顾，遂行不辍（止也）。弟子厌（饱也）观之，走及匠石，曰：“自吾执斧斤以随夫子，未尝见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视，行不辍，何邪？”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郭象曰：“不在可用之数为散木。可用之木为文木。”）以为舟则沈，以为棺椁则速腐，以为器则速毁，以为门户则液樠，以为柱则蠹。是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 匠石归，栎社见梦曰：“女将恶乎比予哉？若将比予于文木邪？夫柤（即榅桲，似梨而酸。《山海经》云：“洞庭之山，其木多柤。”今或谓其为山楂则非也。）梨（山樆。《疏》云：“在山曰樆，人植曰梨。”）橘（《说文》云：果出江南，樹碧而冬生。）柚（《吕览》云：“果之美者，有云梦之柚。”），果蓏（瓠瓜也）之属，实熟则剥，剥则辱；大枝折，小枝泄。（泄，去也。小枝离木而去也。旧注以泄通抴，多此一举也。）此以其能若其生者也，故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击（抨击也）于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无所可用久矣，几死，乃今得之，为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且也若与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几死之散人，又恶知散木！” 匠石觉而诊其梦（圆梦也）。弟子曰：“趣取无用，则为社何邪？”曰：“密！若无言！彼亦直寄焉，（埋枉曰直，托梦曰寄。大树托梦欲直其冤也。）以为不知己者诟厉也。（认为匠石不知己而诟厉其为散木也。）不为社者，且几有翦乎！（不为社木，早就被砍了。）且也彼其所保与众异，而以义喻之，不亦远乎！”（保者，守也。即大树守护的价值观与众人不同，而我们以普通观点看待评价它，不是相差很远吗？旧注，马叙伦以“保”为“宝”，几有点睛之妙。） 南伯子綦游乎商之丘，见大木焉有异，结驷千乘（言树下可结驷千乘，以言木大），隐（蔽，大木所蔽也）将芘（同庇，䕃也，覆也）其所藾（䕃也）。子綦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异材夫！”仰而视其细枝，则拳曲而不可以为栋梁；俯而视其大根，则轴解而不可以为棺椁；咶（音视，与䑛同）其叶，则口烂而为伤；嗅之，则使人狂酲（醉未觉也），三日而不已。子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于此其大也。嗟乎！神人以此不材！” 宋有荆氏者，宜楸柏桑。（荆氏之地，宜此三木。）其拱（两手合持为拱）把（握也）而上者，求狙猴之杙（系猴的木桩）者斩之；三围四围（五寸曰围，一抱曰围），求高明（高屋明堂也）之丽（与欐同，屋棟也）者斩之；七围八围，贵人富商之家求椫傍（棺之全一边者谓之椫傍）者斩之。故未终其天年，而中道之夭于斧斤，此材之患也。故解之以牛之白颡者，与豚之亢鼻者，与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适河。（解者，解祠，谓以祠祭解罪求福也。亢鼻，仰鼻也。）此皆巫祝以知矣，所以为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为大祥也。（牛之白颡者，与豚之亢鼻者，与人有痔病者皆为巫祝认为不详，不可用于解祠投河。然因此此三者得以全，故以为大祥。） 支离疏者，（形体不全者，疏其名。）颐隐于脐，肩高于顶，（脊曲而头缩也。）会撮指天，（会撮，頂椎也。经外奇穴名。别名项椎。在颈后部正中线，第七颈椎棘突之高点，大椎穴微上方取之。頂椎指天，以脊曲而头缩故也。）五管在上，（五臟腧亦曰管，五管在背，故言。）两髀（股也）为胁（两膀也）。挫针（缝衣也）治繲（浣衣也），足以糊口；鼓筴（揲蓍也。亦有旧注谓此为“用簸箕扬谷物”，然以筴为小箕，未知何据。考上文，挫针治繲，两事也，此当也是两事为好。且形不全者往往从事命相之业，以应泄露天机之五残报应也，因而取揲蓍之本意为佳。）播精（簸米去糠），足以食十人。（养活一大家子人也。）上征武士，则支离攘臂而游于其间；（攘臂亦不见其用也。）上有大役，则支离以有常疾不受功；（以勞定國曰功。因为残疾不能为国尽忠也。）上与病者粟，则受三钟与十束薪。（视同病者受赐也。）夫支离其形者，犹足以养其身，终其天年，又况支离其德者乎？（按照此设问，形不全者得终其天年，德不全者更是容易终其天年。所谓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然行不全或德不全者，纵活千年，又有何益。） 孔子适楚，（孔子欲适楚，孔子一生未入楚。）楚狂接舆（楚国的隐士，相传姓陆名通，接舆为字。尸子云：“楚狂耕于方城。” 方城即今河南方城县。从孔子周游列国的路线来看，遇接舆于方城是很有可能的。）游其门曰：“凤兮凤兮，（尊孔子为凤，以言其德。）何如德之衰也！（接舆认为世道衰微,万事不可为，故以隐为德，以出仕为背义。今孔子周游列国，欲入仕拯世，故讽其德衰也。）来世不可待，（生逢乱世，命不须臾，未来亦不可期也。）往世不可追也。（古道虽隆，三皇盛世已经回不来了。）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尧舜也。）天下无道，圣人生焉。（孔丘也。）方今之时，仅免刑焉。福轻乎羽，莫之知载；祸重乎地，莫之知避。（祸重福轻，乱世存身之难也。）已乎已乎。临人以德！（德化为治，以仁为本，在这个乱世行不通也。）殆乎殆乎，画地而趋！（推行德化为治，乃画地为牢却还想出去，根本是行不通的。故言殆乎。故孔子困于陈蔡。）迷阳迷阳，（胡明仲云：“荆楚有草，丛生修条，其肤多刺，野人呼为迷阳。”罗勉道云：“迷阳，厥也。厥生蒙密能蒙阳明之路，故曰迷阳。托兴言之。”）无伤吾行！吾行郤曲，（郤，隙也。宣云：“却步委曲，不敢直道。”）无伤吾足。”（荆棘丛生之世，何有全身之道？） 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司马云：“木为斧柄，还自伐。膏起火，还自消。”）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旧注以此为点题，而言庄子尚无用也。其实本篇所言主题为“容世为安”之法，无用亦为其中一法罢。颜回事讲的是齐心于虚，遁世修道之法。叶公子高事讲的是托不得已以养中，齐心于君之法。颜阖事讲的是形莫若就，心莫若和，齐心于顺之法。匠石事讲的是至用存身之法。接舆歌是感叹迷阳遍地，容世为安之难。其余方论无用之用，乱世全身之道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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