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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纪事:“尿泡”老爷印象

 愚伯的自留地 2020-08-19

文:汪晓佳

图:来自网络

在我开头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还真不明白,我没出五服本家一位爷爷辈的堂堂男子汉,在我们汪庄村怎么会有一个“尿泡”的外号呢?这个人,于我而言,却有着对他极为深刻的烙印。

先说对他在村子里的总体印象。

从我懂事起,他就是一位帮人家抡大锤的“下手”。村子东头一户丁姓人家是铁匠,家门口的棚子里,几乎天天炉火通红,叮叮当当。这位丁铁匠总是不紧不慢地一手拉着大风箱,一手用长长的钳子夹住一块废生铁往炭火里放,烧红了,风箱停下,再把那红红的铁块夹到台钳上。

这时,“尿泡”老爷心领神会,得到了无声的命令,则很快往左右手掌心连吐几口吐沫,抡起大锤,甩到身后,划个弧,绕过头顶,准确而又重重地砸在红铁块上,嘴里还抑扬顿挫地响起号子。

那丁铁匠,嘴里似乎还嘤嘤地应和着他的号子,用一把小锤在锤起锤落之间来回地修整,直至把铁块敲打成一把菜刀一把镰刀,或者是铁锹头、铁叉等等小型农具,生意红火,远近闻名,“尿泡”老爷也因此名扬四方,都知道丁家铁匠铺有个能吃苦耐劳的大力士。报酬据说就是人家“管饭”,能吃饱肚子就行。

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铁匠铺垮了。“尿泡”老爷则在侍弄地里的活计之余,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扛着一杆自制的长筒土猎枪,去庄稼地里、山沟里打野兔、刺猬和野獾。

回来的时候总不空着手,看他凯旋的样子,犹如战场上获胜的士兵。在那贫困的年月里,从他家的锅屋里总是隔三差五地飘逸出野味的醇香,人们走近他家门口,都要忍不住用鼻子多嗅上几嗅。

对了,他还会杀猪。谁家的猪养肥了,红白喜事或者年关要杀,都是请他去解决。我见过的。只见他到了猪的主人家院子里,很麻利地烧了一大锅热水,然后,一个箭步上去把百十来斤重的猪捉住了双后蹄,用力把它掼倒,再用双膝死死地抵住猪的肚子。

再然后,把含在嘴里的一把闪着亮光的利刃抽出来,一刀刺进猪的喉咙里,猪便热血沸腾,血流如注,片刻便是一头“死猪”瘫倒在地。

他接下来的流程就是:把死猪放进热水大锅里,来回翻腾;用一片铁片刮去猪身上的毛;把白白胖胖的猪身不怕烫地抱出热锅;开膛破肚,流出满肚子的花花肠子;三下五除二地把猪的内脏分门别类一一处理。

末了,他总是把猪的尿泡摘下来,洗洗干净,在前来看热闹的孩子们面前先是扮个鬼脸,然后便把湿漉漉的尿泡套在嘴上使劲地吹,直至把尿泡吹得像个气球,用一根麻绳牢牢地扎住,扔给孩子群里让他们去疯抢(呵呵,写到这里,我才知道了村里的人为什么给他起了个“尿泡”外号了。)。至于报酬嘛,据说,就是管顿饭,然后走的时候拎去一挂滴着血水的猪下水。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身子骨每况愈下。一位本家的生产队干部,为了照顾他,让他看护集体的菜园子,并给他在地头搭建了一间伞字形草庵子,他白天就在菜园子的周围溜达,晚上就睡在庵棚里。

五大三粗的身材,因了悠闲而又有某种权力的差事,不知不觉地便沾染上了嗜酒的习惯,时间长了,村里凡是有酒场,都会有人喊他去喝两盅,大概是为了能够通过他私下里获得一把新鲜的蔬菜吧。

他喝酒不留量,每喝必醉。

这天,太阳已经升得八丈高,草庵子的秫秸门还是紧闭着,我那瘸腿的“尿泡”奶奶,一颠一颠地去喊他吃早饭,边敲打柴门,边生气地说:“你怎么还不起来吃饭,你死了吗?咹?!”里面没有应答,瘸奶奶使劲推开柴门,进去一看,果然死了。村子里的人都说他是头天晚上喝酒喝多了喝死的。

汪庄村的几代人,都知道他是喝死的。

说到情分,我和“尿泡”老爷还真是有着深层次的瓜葛。

他的姐姐,在汪庄村,我该喊她姑奶奶;但是她的丈夫却是我母亲的堂嫂,比这边,我应该喊她妗子。也许是“尿泡”老爷经常走姐姐家的缘故,认识了我尚呆闺阁的母亲,就是他,把我母亲介绍给了我在外边正在抗日的父亲。

也就是说,他是我母亲的媒人。因为解放后父亲离异了母亲,害得她年纪轻轻地便苦守岁月,“尿泡”老爷没少落下我母亲的抱怨。但我相信,“尿泡”老爷的初衷还是善良的。

农村有种说法:各亲各叫。虽然“尿泡”老爷的姐姐,我喊她妗子,但是如果她来走娘家,见了她我却是喊她姑奶奶。而我和姑奶奶的儿子,却只能表弟兄相称。至于“尿泡”老爷,无论怎么比,那都只能喊他“老爷”,他长我两辈嘛。

如今,“尿泡”老爷早已化为家乡的肥沃泥土,但他那彪悍的身材、随和的性格和极好的人缘,仍以一个善良的“达人”形象伫立在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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