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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 • 初语阅读】黄丽娟作品丨一片芦花入梦来(外一篇)

 梅雨墨香 2020-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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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苇仿佛生来与水相依,若沟渠河畔少了芦苇,水也就没了灵气,连鸟雀也不愿光顾。

芦苇,沙地人叫芦青,是沙地里自生自灭生命力极强的植物。往往割了一茬,不消几日,芦苇根又拔节生长起来,不仅往上窜,还向四周大肆扩展地盘。其韧劲儿不容小觑,真像耿直倔强的沙地人。

夏天一露头,男孩子们挽起裤管儿,在芦苇丛里钻进钻出,活像一条条欢蹦乱跳的鱼。胆大的,弯下腰,扎进芦苇丛,专找有洞穴的地方掏,不时掏出螃蟹、黄鳝、鱼……偶尔,也会阴差阳错地掏出一条蛇来,吓得赶紧甩手。有一次,堂哥摸到一条蛇,并不害怕,抓着它逗隔壁的三毛,吓得三毛哭着喊爹喊娘,其他小伙伴则幸灾乐祸,个个仰天大笑。我胆小,常在岸上,用一根苇秆做成钓竿,穿条蚯蚓,看准攀在芦苇根上的龙虾伸过去,龙虾一闻到香饵,立马乖乖地上了钩。遇到闷热天气,透出水面乘凉的龙虾特别多,我们钓起来格外轻松。不一会儿,盆里已爬满了大大小小的龙虾。带回家,爹娘眉开眼笑。餐桌上自然多了一道丰盛的龙虾大餐。爹呢,免不了要抿上几口小酒。

端午前夕,芦苇叶成了农家的香饽饽。大娘婶婶们系着围裙,纷纷来到芦苇丛采苇叶。有的芦苇长得高过人头,只能循着笑声才能辨别出这边是东家张婶,那边是西家李婶。我娘喜欢头上包一条花头巾,在碧绿的芦苇丛中,很是醒目。女人们干活利索,话也多。她们一边采,一边讨论着要包啥馅儿的粽子,什么豆沙蜜枣啦,花生红豆啦,蛋黄肉粽啦……孩子们听了馋得口水都流出来了。说完了馅儿说形状,三角粽、四角粽、方形粽、长形粽……芦苇丛里,不时传来一片嬉笑声。孩子们可没有耐心学这个,早已分散在芦苇丛中,有的采苇叶做风车,有的采苇叶做芦笛,稚嫩拙朴的音符在空中快乐地飘荡。

天气逐渐变凉,芦苇开出了洁白的芦花。“江水青云挹,芦花白雪飘。”小时候,除了长江,我见到最宽阔的河流就是老家旁的红阳河。河水清澈,两岸芦苇密集丛生。芦苇开花的时节,是红阳河最美的时候。从远处看,洁白的芦花扬扬洒洒,像一层层雪,又像一片片云。在阳光照耀下,泛起一道道令人炫目的金线银光。风吹过,芦苇尽情地招摇,那摇曳的身姿,那美丽的芦花……让人禁不住遐想:纵然一夜风吹去,只在芦花浅水边……

读了些书,就有了新的想法。芦花该是水的姊妹吧,水因飞花而灵秀,花因碧水而妖娆,雪白的芦花倒映在红阳河清凌凌的水中,如畅游在河中的一叶叶风帆,又似飘落下来的一根根羽毛,如梦如幻,给萧瑟的深秋奉献出一抹亮丽的色彩。

春采苇叶,秋采芦花。采芦花,不是为了玩,是为了赚些零用钱。因为,芦花是用来扎扫帚的好材料。不记得一把芦花多少钱,只记得要采好多好多的芦花,才换来一支花花绿绿的钢笔。红阳河畔,时常有一群群活泼孩童的身影。那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吸引着过往的船只。船上的人出神地望着我们。多年后,我读懂了他们的目光,那是向往,是真正的羡慕。就像现在的我,看到天真可爱的孩童,总会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或者弯下腰来与之逗乐、嬉戏。红阳河里的船只很多,有捕鱼的,有运货的;有机关船,也有小木船。每当听到那“突突突”的马达声时,就知道又有一条大船经过了。那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坐一坐机关船,从红阳河的一头到达另一头,看看它连接的是长江还是黄海。如今,那少年已变了模样,但红阳河仍旧那么美。河面越来越宽阔,两岸芦苇依然茂密,清亮亮的河面,好似深情的眼眸,静静地与天空对视着。偶尔有人在河边垂钓,或坐或站,一杆一线,神定气闲。来往的船只也不急不缓,似乎在游览观光。娘告诉我,每到端午,来采苇叶的人仍很多,但芦花开时,已没有人来采了。听了娘的话,我有些怅然。

宋人张一斋写道“忘却芦花从里宿,起来误作雪天吟。”芦苇可当柴。大雪纷飞天,灶膛里塞一把芦苇,再在下面埋一个红薯,火苗红红,映得人脸蛋通红。闻着红薯扑鼻的香味,心窝里顿时也热乎乎的。隔壁六叔,中年丧偶,腿脚又不便,不能下地,只能靠修理自行车勉强度日。到了年关,家里缺柴草。邻居们看不过,主动给他送来了一捆捆芦苇当柴烧。六叔感动得直抹眼泪。他瘸着腿,将一捆捆芦苇整齐地排列在屋檐下,令其风吹日晒。到了大雪纷飞的日子,六叔剥去芦苇的壳,芦苇露出白白的秆,用锯子锯掉根部和梢头,剩下约1.8米的身子,然后用自己搓成的茅草绳,将芦苇秆一根一根连结起来,又结实又整齐。这就是芦簟,沙地人称之为“帘子”,是农家晒棉被、晒红薯干、晒粮食的必要工具。六叔一口气做了好几张芦簟。他差儿子将这些芦簟一一送到给他们芦柴的那些邻居家里。多年以后,偶遇六叔家儿子,闻其投身建筑业,已拥有千万身价。因不忘旧日乡邻恩惠,除了给村里筑水泥路,逢年过节,还总会给全村百姓发福利。尤其是百岁老人,每月都供米和油。邻居们感叹,六叔心灵手巧,家风好,带出来的儿子自然也好。如今,这芦簟已成了稀罕物,城里几乎看不到它的身影,就连乡下也很少有,因为会打芦簟的人很少了,而且沙地人自己再不晒红薯干、萝卜干啦。

偶尔翻阅家乡《水利志》,意外走进了沙地芦苇的前世今生。它既不同于白洋淀的芦苇,又有别于沙家浜的芦苇,刚柔兼具,以韧见长。善于表达的沙地人,根据芦苇不同的生长部位创造了许多恰当而又别致的名词,“芦根”“芦芽头”“芦青”“芦青叶子”“芦花”“芦柴”“芦头”,一个个唤起来格外亲昵。而在利用芦苇上,善于创造的沙地人可谓发挥到了极致。用“芦柴”编做栖身的“环洞舍”,用芦苇扎根盐碱地,套圩垦荒,保土固堤,使不毛荡田变成万顷沃土。抗日时,连绵的芦苇荡还成了掩护新四军游击队的天然屏障。

前几日,在小城新建的蝶湖公园,欣喜地遇见了一片芦苇丛,倍感亲切。要知道,在这寸土寸金的小城,原生态的芦苇实属罕见。湖水荡漾,芦花飞扬,我的思绪也飘得很远很远,就像海子说的,芦花丛中,村庄是一只白色的小船。

那船上摇荡着我旧日的梦。


一路银杏落秋风

步行去单位,路不远,必经两条路。一条路两旁种满了香樟,另一条种满了银杏。香樟路稍窄些,平日车流量不多,难得有一番闹中取静的雅致。香樟路尽头拐个弯便是熙熙攘攘的银杏路。银杏路是市区的主干道之一,每天人来车往,络绎不绝。

春夏季节的银杏路不算出众,跟其他种满行道树的马路没啥两样。但细看,美感却出挑三分。不信,若站在这条路的一头向另一头眺望,蓝天白云之下,笔直的银杏树干显得分外有精气神,令你也不由得挺直了腰板。

霜降过后,银杏叶逐渐变黄,但还没黄到极致。等几阵西北风呼呼一刮,银杏叶几乎就在一夜间全镀上了一层金子,在阳光照射下,耀眼夺目。这时候,再从路的这一头望到路的那一头,你会觉得天地间正有一位技艺非凡的泼墨大师在信手涂鸦。那蓝,那黄,那绿,那红,那绛紫……调得那么匀,那么柔和,那么恰到好处。秋风吹过,银杏叶簌簌而下,仿佛一串串小铜钱滚落地面。清洁工人也不急着清扫,神态安详地看着纷纷飘落的银杏叶。

那年去南京栖霞山看红叶,却不曾想被一棵千年老银杏勾了魂。树身浑圆,四五个人都合抱不过来。苍天碧幽,金粉一树,华盖亭亭,再加上满地落叶赛金,好一个“满地尽带黄金甲”的气派。我和友人虔诚地在黄叶间打坐,冥想,梵音空灵,杂念遁形,一切似乎回到了最初的模样。也记得苏州天平山上的银杏,在层层叠叠的翠绿和嫣红之间,时不时像火焰般冒出一片片金黄,柔美而惊艳,极尽江南秀色,也给微寒的天气增添了几分暖意。

还有一次,与友人路过扬州,正逢踏叶赏银杏的好时节。如此佳机,岂能错过?我们立马调转车头,前往江都“黄金大道”。千余株银杏都已裹上金袍,满地银杏叶好似一层软绵绵的地毯,步入其中,宛若来到金碧辉煌的宫殿。不少爱美人士,打扮新潮,专门来这里取景拍照。银杏与人彼此映衬,相得益彰。

一日,见泰兴一文友在其朋友圈大晒银杏的美图,张张美到要爆,才知泰兴也是名闻遐迩的“银杏之乡”,顿生向往之情。若有机会,一定要去好好感受一番“黄金雨”的魅力。

与这些名胜之地的银杏比起来,我每天见到的银杏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走在银杏路上,每天都会遇见那位清洁工,短发女子,慈眉善目,四五十岁样子,常穿一件红色外套。看她挥动手上的扫帚,特别轻盈跳跃,似有舞者的律动,就连扫帚跟地面摩擦的声音也一点都不刺耳,倒像是一串悦耳的音符。走近看,才发现她耳朵里塞着耳机。原来她一边扫地,一边听音乐呢!我突然羡慕起她来,即便是别人眼里不起眼的工作,也照样干得风生水起。

有一次,我忍不住走到她跟前,跟她打招呼:“嗨,你好!”她抬起头来,先是惊诧地看看我,然后笑容满面地回了声:“你好,上班去啊!”声音很好听,跟银杏树叶的“沙沙”声一样好听。

“你每天都会听音乐?”我道出了心中的疑虑。

“嘻嘻,有时听听音乐,有时听听新闻。反正耳朵空着呢。”

“哦,哦。”

“羡慕你们老师呢,啥都知道。不像我,呵呵……”清洁工不好意思地捋了捋额前的头发。

“咦,你怎么知道我是老师?”

“每天看到你朝那门里走的呀。”清洁工笑了,朝我学校大门指了指。

那天起,我们成了熟人。每天的相遇也成了彼此习以为常的等待。若哪一天没见到她,我会失落一整天。

每次遇见,我们会互相打声招呼。若时间不紧,还会聊上几句。闲聊中,我知道她丈夫因病过世几年了,有个正在读高中的儿子。儿子很懂事,学习很自觉,成绩也不错。为此,她很欣慰,也很自豪。她还说,每天清晨是她最快乐的时光。她和儿子一起从家里出发,儿子去上学,她上马路扫地。每次目送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她都觉得幸福满满。

秋去冬来,路上的落叶越来越多。每天上下班,我都会看到她躬身忙碌的背影。金黄的银杏树叶也掉得差不多了,一棵棵银杏树都成了光杆司令,齐刷刷立在阳光渲染的背景里,别有一番冬日的况味。

有一次,我见到她将银杏树叶全聚拢到树根周围,并没有清扫掉。我问她这么做为何,她笑着说供孩子们玩玩树叶,这时候的银杏叶最美,扫掉了可惜。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触动了我的心弦。

明人刘熠《赠古泉上人》云:尽日苔阶闲不扫,满园银杏落秋风。客人询问住持(古泉上人):为何寺庙庭院里,一片银杏落叶也不见打扫呢?住持回答道:不用的,自然有秋风去扫啊。

好一个玄妙的回答。细细玩味这句话,不觉清气满乾坤。


作者简介:黄丽娟,江苏省作协会员,江苏省启东实验小学教师,出版了散文集《想想你,花就开了》《携一缕阳光奔跑》等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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