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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 • 初语阅读】余森华作品丨大嶂山人(外一篇)

 梅雨墨香 2020-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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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阅读余秋雨先生的散文《老屋窗口》,感触颇深。有趣的是文章说,他家的老屋坐落山里,“全村几乎都姓余,既有余氏祖堂也有余氏祠堂”。奇哉怪也,我的老家“大嶂村”,温州永嘉的一个小山村,没有一户外姓人家,同样有余氏宗祠。这里是我生命、记忆和情感开始的地方。

400多年前,老祖余康礼拖家带口,寻到这儿,开荒种地,繁衍生息。此处,山川起伏、峰峦挺秀,沟谷辗转、溪流潺潺,仿佛与世隔绝,遁隐在瓯江北岸的无垠之中。山半腰的村落,貌似一把太师椅。民居挤在凹面里,也挂在陡峭的崖壁上,层楼叠榭的。石巷开辟交通,迂回房前屋后,依稀在摇曳的修竹里,伴着声声鸡鸣和狗吠。“扶手”往上延伸,是层层的梯田和自留地。“膝盖”微微张开,一股清泉飘泄山崖,婀娜着,舒卷雾花,宛如曼妙女子舞动的轻纱。这景色啊,或许专属于痴情的画家。不是吗?水往低处流,落成一面面水潭,浸润着山脚一块块稻田;人往高处走,山路十八弯,却苦了长辈,一担又一担,换着肩挑,步履蹒跚,两头黑地忙。讨日子,总是这般艰难!

那些脸盆大的水田,也有我家几块。记得小时候,爹娘插秧、收稻,哥俩抬着水槽、拎着水桶,雀跃地跟来。哥指着田埂下的水潭,命我一起截断水源,部分排进田里,其余的用水槽引走。兄弟齐心,站在潭边,拼命舀水。水位越发浅了,水下的精灵受了惊吓,纷纷躲进石缝。伸手去掏,逮住鱼虾,放了青蛙。收获的哥俩,美了醉了。今晚梅干菜烧鱼,可口的美味、可乐的加餐。饭桌上,爹讲“鲤鱼跃龙门”,又问我长大了想干啥?“当村长”,遭他笑话。只因我的幼稚还不能体察大人的辛劳,也因我的双脚还踏在山寨的边界之内。

1987年,小学三年级伊始,同学们手提饭盒,斜挎书包,成群结队,出没在崎岖的山道上、蜿蜒的溪水旁,蹦跳着走向山外的学堂,无忧无虑的,也不太理会读书究竟是为了啥?那会儿,温州的民营经济风生水起,有老师甚至撇下三尺讲台,纵身商海,市场这只无形的手,真是法力无边。随后,一家人搬下山住,我也进了初中;接着,又到了远处的镇子念高中。周末,我偶尔组团上山,大伙儿无不诧异这悠然的美。此时的村子,经商的,做工的,渐渐离开了,唯有老人日夜陪伴着祖辈开拓的家园。

从大学到工作,时隔多年,我都没有回去。当我再次迈进村口的刹那,好不惊讶,一栋栋乡间别墅映入眼帘,老屋变得低矮和衰败,对照以往,原先那种山水画卷的意境淡去了。心里略微惋惜,可我还是满怀地祝福。乡村进步确需城市文明的滋养,从而改造生活、优化品质。瞬间,我又有些保守。站在春意盎然的茶园,环视周遭,琢磨着传统建筑风格怎能在现代当中得到有效的延续呢?想象着可否找到一条传统的“表”和现代的“里”兼容的模式呢?思量着这新旧建筑如何跟绿水青山更加搭调呢?

疑虑似乎多余,村里描绘的愿景,令我震撼。荏苒的时光,族人奋力打拼,告别贫穷,奔向小康,创造了物质和精神的双喜,眼下要回归文化、重塑老家。“浙南孝山第一村”,是他们初始的盘算。不过,一段插曲,成就美谈。宗亲邀请余秋雨先生题词,先生提笔写下“浙南余氏孝山村”,可谓见多识广的加持。论说孝,山顶的“五龙观”,内嵌着中华孝道,传承至今,远近闻名。攀岩涉水、猎熊取胆、为母治病,义结金兰的五兄弟得道成仙的故事,烙在老辈人的脑海里,心行如一,接棒演绎了诸多孝的传奇。新近,大家出资,成立爱心驿站,激励先进学子、赡养孤寡老人、评选孝子孝媳,薪火不息。

蓝图的卷轴,徐徐展开。盘山公路、大嶂孝道、樵人艺术馆、老屋修缮,多少人酝酿着、计划着、辛劳着,倾诉他们呵护田园的情感。难忘的2013年,《小村大嶂》付梓出版,余光中老先生手书“高阳遗风”,漂洋过海,刊于扉页,从此拥有一本村志,多么了不起!实际上,温州耀眼的不单是经济,更有自古以来对文化的敬仰。我们这个村,也不愧是这一方水土的缩影。

虽然北漂,我仍自豪是村里的一分子。案头的《小村大嶂》,天天立在眼前,一篇篇文字、一帧帧照片,铭记历史,见证时代,收录了岁月的沧桑和浪漫,叫我痴迷,唤我清醒。忽然想起,大嶂山,大嶂人,大嶂山人,无论走到哪里,这不正是我们大家共同的符号吗!

大嶂山人,这个名字,覆住生根的乡土,勾起游子的乡愁。

娘舅

“狗屎最臭,娘舅最大。”这是老家温州的说法。温州话“大”的发音,接近普通话里的“兜”,跟“臭”压韵,算是方言的特色。咋听起来,如此类比,感觉有点儿邪乎。不过,早年乡下,外甥娶妻、分家的大事小情,都需要舅舅出面。言下之意,舅舅是不能得罪的。这句话,常常挂在耳边。即便如此,我,还是把舅舅、娘的亲弟弟给打了!

上世纪六十年代,饥饿,困扰着几乎每一个家庭。舅舅上面仨姐,娘排行老二;他是老幺,也是唯一的男丁。舅舅肩负着别样的使命,就连他的名字都溺得煽情,叫爱宝。多数时候,凡事顺着他;只要不闯祸,姥爷也纵由他去。后来,姥爷开了间铺子,守着小买卖,日子照样紧巴,舅舅死活要买自行车,那可是个“大件儿”,没折,终究依了他。舅舅活在他的“优越感”里面,渐生霸道,“耗子扛枪窝里横”,讨厌家人挑他毛病。

我读初二那年,夏天的一个傍晚,陪娘去看姥姥。舅舅从隔壁人家吃酒回来,晃身进屋,侧耳以为姥姥和娘在说他坏话,照着娘的脑门,挥拳就打,娘眼快,闪开了。我发飙,冲进厨房,拎出菜刀,被娘截下,转身抄起自行车气筒,手柄甩出,击中舅舅后背,他呲牙跑了。娘趁机拽我躲到屋外黑暗的墙根里,舅舅并没有留意。他骂骂咧咧,路过一堆啤酒箱旁,站住了,与我相隔不足十米。只见空酒瓶从他手上紧急起飞,翻着跟斗,临空乱舞,坠落地面,砰砰爆裂,渗人得慌。吃酒没散的人围了一圈,舅舅砸得越发来劲儿。

娘悄声说不能让舅舅看到我们。怎么办?另辟蹊径,自行车也不要了,沿着房后的小河边,踏着月色,穿过沙沙作响的林子,踩上田埂,深一脚浅一脚的,奔袭跑路。到家的时候,我才发现跑丢一只鞋。不多久,舅舅察觉这娘俩没影儿了,开着拖拉机突突突往我家撵。见着我爹,一通咆哮:“叫…叫外甥打了,以后咋…咋个见人…”爹好生安慰,替他打抱不平,说一定收拾我云云,舅舅又突突突开着拖拉机走了。爹不明真相,也没有揍我的意思,而是好奇。我如实禀告:“舅舅打我娘,那我就打舅舅,有啥不可以?”爹嘿嘿,“行,知道护娘”。娘看看我,惊恐未消,甚是无语。

末了,我去外地上学,好多年没有回家;舅舅和外甥,彼此见不上面。又是一年的春节,家里摆“正月酒”,合着礼数,舅舅是必须请的,这样才周全。于是,娘薅住我,说要帮厨,实则给我上课。“狗屎最臭,娘舅最大。”“事情过去恁多年,又是误解,你也晓得舅舅受过伤……待会儿,你要喊舅舅,亲热些,听见没?”“偏不,偏不。”娘恼火,咋呼着拿铲勺跟锅底儿出气,乒乓的。其实,她并不明白我在逗她玩儿。

舅舅进门,见着苍老。大高个、面相浮肿,大脑门、剑眉深锁,耷拉的眼袋,窅黑的目光;浓密蓬松的胡子,将嘴巴上方糊得严严实实的。神情有些呆滞,犹如伏地的年迈雄师。我牙疼一般叫了舅舅,他嗯一声。大家入席,舅舅坐主位,我在他对面。娘站在舅舅边儿起的门里,监视着他的酒杯和我的一举一动。娘朝我瞪眼、努嘴,举着筷子比划“哑语”,连带跺脚,发号施令,尽管她摁了静音。我懂娘的意思,该出场了,站起身,冲着上座,“啊舅…舅,外…外甥敬您,喝…喝一杯!”舅舅稍有口吃,他知道我恶作剧,没好气,笑声裹进唾沫抖了出来,嘴巴咧成一条缝。举杯、递烟,二重奏,弄得他,“哦,哦,酒喝…喝多不行,喝…喝醉打人”。此刻的他,蹦出一句结论的话:“阿华呢,大…大了那,两样啊!”我的滑稽让娘笑得岔气儿,走过来要捶我。

我自问,当年真会拿刀劈他吗?明显不敢,“造势”的成分多些;赤手空拳打舅舅?明知不敌,也须迎难而上。形势紧迫,该出手时就出手,管他是不是舅舅,战斗就这么打响了。没曾想,娘与舅舅很快和好,我成了猪八戒照镜子。往后,娘每每提及此事,我便嘴硬。舅舅和外甥又有多少仇恨呢?事实上,在见到他的刹那,心里反而酸楚荡漾。舅舅的青春也少不了苦涩,他的那点特权,实在拿不上席面儿;他的那点霸气,岁月一并给刷得顺溜了。确切说,耍酒疯、打人,也是他追求幸福落下的伤痕。他曾经起早贪黑运输“豆腐渣”,卖给乡邻喂猪,出了车祸,命悬一线,家人心如刀绞。从医院回来,没能好利索,思维短路,反应也慢了半拍,更不胜酒力。

人啊,都是在自己的年轮上经历着酸甜苦辣。同样的,哪怕似水流年,一方水土沉淀的规矩,依旧静静承载者传统,也如温州方言里的“狗屎最臭,娘舅最大”。只是,这句话,像埋藏的“原罪”,着实叫我艰难抉择了一回。


作者简介:余森华,男,浙江永嘉人,中共党员,哲学硕士,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本职工作外,热衷钻研昌平文脉,间或承担《昌平赋》(作家廖奔著)解读任务,另编撰《世纪燕平书院》等文稿10余万字。散文见于《共产党员网》《中国财经报》《中国国门时报》《民主》《中国建材报》《北京日报》《北京晚报》诸多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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