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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 • 抗击新冠病毒专刊】徐慧作品 | 疫情之外

 梅雨墨香 2020-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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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嘉陵江东街到江东中路再到河西大街,然后再到扬子江大道,穿过长江隧道,右转再左转,进入镇南河路,就到了明发财富中心,也就到南京的家了。说起来挺近的,也就十来公里,但是下班高峰期间,没有五十分钟的等待,是过不去的。

与往常不同的是,今晚回到家,摘了口罩,脱掉鞋子,把帽子扔到沙发上,洗完手和脸,换上在家穿的外套之后,不是坐到沙发上,美滋滋地点燃一支烟,尔后再做晚餐,而是把积攒了月余的衣服扔进洗衣机,把一个礼拜该洗而未洗的锅碗瓢盆用开水里里外外洗干净,然后用酒精把认为该喷喷的地方喷了一遍。因为同事说,该洗不洗就会衍生细菌,仿佛我第一次知道似的。我还是接受了同事的提醒。习惯啊,习惯,特别是对半生都未形成良好生活习惯的人,在这非常时期,偶尔一次良好的行动,都需要强迫自己坚持。

然后,脑子突然间就活跃起来了,这一个多月的点点滴滴,甚至思维里的点点滴滴,一股脑儿地涌了出来,让我放弃了去做晚餐,让我又坐到电脑桌前,俨然饥饿的感觉在电脑面前会远遁。

是的,首先跳动不止的,依然是故乡。为了从一个故乡奔赴另一个故乡而不被隔离,更为了从远程办公正常而及时地恢复到现场办公,六零后一代人身上,潜移默化中就具备的遵守纪律和服从大局意识,让我无奈而又义无反顾地在二月四日就返回南京。一个人身居南京而心牵几地之时,潜伏在识海里的故乡时不时猛烈地跳出来,就成为有迹可循的事情。何谓故乡?也在自己的思维里一点点地被深化,或者说被阐发。

我的故乡无疑是多元的。出生的地方是故乡,长期居住的地方是故乡,有父母坟头的地方是故乡,有亲人的地方是故乡,自己在的地方是故乡,甚至有栖居之所的地方还是故乡。一个一个的异乡随着自己的流动,都变成了故乡,而自己游子的身份也早已湮灭在不停地穿梭和停留的过程中。

这应该是这个时代身处底层的芸芸众生的常态。尽管,这也并没有什么不好。幸福,也未必需要天天厮守,一周一团聚的生活也是一种较为理想的生活,那里面有相送的留恋,也有相盼的甜蜜,还有想走的不舍、想来的急切,这些情绪上的瞬间灵动,给生活增添了诸多美妙的感知,倒少了针尖对麦芒的偶发,或相对无言的激情消弭。除了和特别要好的朋友聚聚之外,只想把短暂的周末都奉献给老婆和孩子,那种安谧带来的心境祥和,也的确无需为外人道。

这些看起来都很美好。直到庚子年的一月二十三日。二十二日夜,从南京回到那个叫宿迁的地方,宿迁,是老婆、孩子生活的地方,自然也是我的多元的故乡之中最重要的一个故乡。苦苦等待了几个小时的儿子兴奋不已,非得和我们挤在一张床上。我们一起勾画明天回沛县老家,回我真正地理意义上的故乡。那里是故乡的根,我的所有多元的故乡,都是沛县这截根上长出来的瓜果,分散着我对根的依归。但,沛县这根上,毕竟还站着和我血缘最亲的兄弟姊妹,故交亲朋。我想利用不多的假期去看看他们。我的两个侄女,都要了二胎,又给我添了两个外孙。趁此假期,我真的想去看看沛县的亲人,想去看看儿时的发小,想去看看中学时代关爱我的老师,也幻想在节前和沛县的同学、文友聚聚。

谁知,一觉醒来,就听到了武汉封城的消息。宿迁,我的小区,高音喇叭也开始巡回响起。电话打回沛县,沛县的老五比我还紧张,说几个在武汉做生意的沛县人刚回到沛县,全县正在紧锣密鼓地排查呢,劝我不要回了。又给淮安的侄子联系,侄子也说了同样的话,还说空气都能传染。只好放弃了与亲人相聚的想法。然后,打开微信,分别给大侄女和二侄女发了两千元的红包,给两个外孙的压岁钱。她们开心地收下了,一致回复:“老徐家,最好的人就是四叔了!”我笑笑,毕竟花钱买开心也是挺爽的。没想到,这时,八岁的儿子,手拿小红包,理直气壮地说:“老爸,给我压岁钱!”

我一下子愣住了。用惯了支付宝的我,想着给这个压岁钱给那个压岁钱,竟然忘掉了自己的儿子!身上没有一分钱的现金,而此时,对疫情的恐惧,已铺天盖地。我只好郑重其事地向儿子许诺:“放心,儿子,爸爸、妈妈肯定都不会少了你的压岁钱!缓缓,缓缓。”

儿子的眼神无疑是失望的。但懂事的儿子明显选择了原谅。傍黑,我牵着儿子的手去小区后面的古黄河森林公园散步。到了公园入口,竟然有一辆武汉牌照的车停在那里,我心里猛然哆嗦了一下,但也并没有引起额外的警觉。

进入古黄河森林公园后,竟然空无一人,再也没有往日像赶集一样晚练的人群。昏黄的灯光,宛如让夜色又重了一层。我和儿子竟然都失去了漫步的兴致,只得草草收场。

除夕之夜,老婆还是守着电视,包起了饺子。而此时,六千名医护人员已经逆流而上、奔赴武汉。我下楼抽烟。今年春节是宿迁第一次规定不准燃放烟花炮竹的春节,整座城市像坠入黑暗般静寂,心里头仿佛也有无数的压抑渴望一吐为快,只好化为烟圈。节日的喜庆,年俗年味、红红的中国结,只在电视机的春晚里招摇着,已经引不起我情绪的波动。

我只好枯坐在自己的书房里,呆呆的,不知道想干什么,能干什么。就幻想理理头绪,把好久就答应为朋友写的书评趁此机会写出来。孰料,自己的理智并不能完全掌控自己的思维,脑海里除了“人生无常”四个字外空无一物,只得作罢。这也让我清楚地知道,并不会因为上苍给你大把的时间,你就可以下笔如有神的。一切艺术都需要有现实生活的反哺,彼时,现实日常生活并没有让我的心灵充满诗情画意和提笔能文的冲动。

那么,只好停下来写作的念头。

年初三,距离返回南京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不巧的是,我的车要年检了,也要保养了,当然还要先把违章处理掉。越来越互联网化的生活,让笨拙的我越来越成为方便快捷的现实生活的滞后者。我走出家门,才发现,小区的东门、北门、西门都封闭了,南门处站着十几个工作人员,还有喇叭在反复提醒:一家一户一天只允许一人出门购买生活必需品;出入均要登记、量体温。才知道宿城区已经发现病毒感染者。我心头一惊:会不会是节前那辆湖北车牌的车上的人?瞬间,感觉病毒离自己那么近。灵魂也为之猛然脆弱。

我重新从南门返回家。随手写了这样一句诗:人生太无常了/疫情过后/真想好好抱抱/心中所有珍惜的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不再藏着掖着。然后,我开始看钟南山,开始看李文娟,开始看那个毅然剪掉长发的九零后美女肖思孟!面对这些民族的脊梁,我心态特别空旷和复杂。


我接受现实。我同时也开始打理自己的现实。我不能不走出家门了。

年初七,我走出家门。路上的行人,不如树上的麻雀多,多好的阳光下,没看见几个晒太阳的人。春天已至,春天已远。

我开着车,在宿迁城内晃悠。从违章处理中心到4S店,从4S店到车检所,从车检所到私人汽车修理厂……所有的门都关着,关着,关着,门上都贴着“非常时期,暂停营业”的字样。只有“坚决打赢疫情防控仗”的标语、条幅,飘扬着,像一团团不屈的火苗。

我只得重新把车停回幸福园林。是的,如果空气都可以传染,我纵然站成空旷,彼时,仍然感到心有余悸。

我只好选择妥协。不再考虑违章,不再考虑保养,也不再考虑年检。

我还是选择按期返回南京。临行前,老婆准备好了带回南京的馒头、挂面、蔬菜和水果,并亲自把我送上车,说:“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虽然你在家总气我,但是这一次真不想让你走!”我说起话来也像懒婆娘的裹脚布又臭又长,反复絮絮叨叨个没完:“要多买口罩和消毒液!少出门,更要少去菜场,别再像过去那样,做一顿饭,买一次菜。去一次菜场,就买几天的菜回来。特别是照顾好儿子,千万要让儿子讲卫生,只要出门,回家第一件事,就要叫他洗手、洗脸!记住啦?!……”

在南京,我开始自己隔离自己,同时开始了远程办公,每天晨会,每天日报,还有每日填报健康卡、宁归来等等等等,一点也不比现场办公轻松。因为,只要自己动手做饭,就没有能节省下来的时间,即便一天三顿面条,锅碗瓢盆的洗刷,一样也不会少。这就是生活。

更难为情的是,一个人居住在南京,烟量猛增,从宿迁带来的烟,没几天就抽完了。只能下楼,而我居住的小区,方圆五百米内,就没有开门的超市,卖菜的超市,捎带着卖烟,但烟架几乎空了,只有几盒高价烟,还不是适合我抽的,我也只好买了2包百元一盒的烟救急。抽完后,只好驱车在浦口区寻找开门的烟店,终于发现一家开门的,有我喜欢抽的两种烟,一口气把剩下的39盒全买下,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一晃,坚持到了复工。一晃,从立春到了惊蛰。而惊蛰,恰恰是“学习雷锋纪念日”,单位决定在这一天,再组织一次向湖北的同仁奉献爱心、赠送香囊活动,希望我写一首为湖北祈福的诗。希望,实际上就是安排工作啊,只不过是领导的说话艺术而已。我只有接受,只有服从。

抗疫诗难写啊,应景诗难写啊,郑正西老先生的诗评,早已经让那些诗界的“大咖”现了“原形”。如果还是喊几句“永远正确”的政治口号,说几句不痛不痒的祝福的话,纯属找骂。况且,文字里面肯定还要体现到行业特点,该怎么办呢?苦思冥想之际,儿子电话来了,一张口就是:“爸爸,你啥时候回来呀?我想你了!”儿子稚嫩的声音让我鼻孔一酸。

我知道,我心里有太多的牵挂,太多的柔软。湖北,行业外,有我今生最重的柔软;故乡宿迁,有我的妻儿,是我今生永恒的牵挂。而香囊,即可祈福,又可寄意传情,恰恰可以把我的牵挂和柔软暗藏其中。于是,我开始幻化,我把自己幻化为金陵的女子,我把我的柔软和牵挂幻化为湖北的男子。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于是,一唱一和,《别怕,我不会让你孤独》《放心,我会用活着等你》两首诗就自然而然地产生了。

别怕,我不会让你孤独——致疫情期间湖北联通的你

乙亥将去未去

庚子将至未至

一场疫情

让九省通衢的你

瞬间变得隐隐去去迢迢

除夕之夜

我望断天涯路

漫天飞舞的雪花

是我一个人为你洒下的

牵挂你的泪珠

江城啊,总得有人固守

江城之外啊,总得有人守望

别怕,我不会让你孤独

有你的地方

金陵,总会有一个人

为你勾画八千里路云和月

二月十四日的那一场雨

让我重新感受到你的骄傲

荆楚大地上,你的身影

逆行在空旷的大街小巷

用一条条名叫5G的银线

守护着远程医疗、远程教育、远程办公

空旷,登时丰满

宛如一朵朵生命之花

重新恢复绽放

远在金陵的我

也用千千结的心

编织成九百九十九只千纸鹤

就像你曾经送给我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只为和你一起送走瘟神

春天到来之后

我会答应你

重登黄鹤楼,看樱花

像看晴川历历,像看芳草萋萋

我还会暗解香囊,给你

放心,我会用活着等你——和疫情期间江苏联通的你

我在长江头

你在长江尾

那年,在北京小汤山

建设网络强国研讨会上

相遇,我的心

就像长江水,日夜东流

无数次,我

站在鹦鹉洲畔

看,月上柳梢头

看,灯火已黄昏

恍若看,彩云归

庚子年除夕之夜

一场病毒像一场黑雨

覆盖了江城

三镇不语,汉街无声

逆流而上的白衣天使

带来你的问候

用着你送的通信设备

戴着你送的蓝色口罩

喝着你送的小米稀饭

吃着你送的红彤彤的苹果

我,消灭了恐惧

恢复了伟岸

我知道,一条长长的江水

会永远连结着我们

两地何曾是两乡?

放心,我会用活着等你

也请你,守护好你的江心洲

即将到来的三月八日是你的节日

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日子

假如你去莫愁湖畔摘草莓

那个又红又大的

心型的草莓

就是我

让你酸,更让你甜!

写好这两首因应景而成的诗后,我忽然感觉淡定而美好的心态重新回到我的身体上,俨然与“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的杜甫的心境极为相似。识海里,一幅幅与疫情无关的温暖画面一闪而过,像提醒什么,又像暗示什么,才知道,唯有爱和品格,才是支撑着脆弱的人类平安而有趣活下去的精神火苗。

我想起已去世多年的中学历史老师王瑞丰。他熟读历史而又嫉恶如仇,这种黑白分明的性格至今让我感佩不已。这种性格的背后,是对学生春风化雨般的爱。那时,来自农村的学生,哪一个不是一贫如洗?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有一次,我头发长了,他悄悄塞给我十块钱,说:“头发长成什么样子了?抓紧去理发!”还有一次寒假前夕,他满脸慈爱地递给我五十元,说:“回家过个好年!”正是因为老师的这种爱,我中学的历史课本,角角落落都能倒背如流。

我想起已去世多年的中学校长徐培楼。在当时,他是远近闻名的能干大事的人,他靠一个校办工厂,让整个学校旧貌换新颜。最重要的是,他对学生无私的爱。当我以几分之差高考落榜后,他不动声色地给我找到接纳我的学校,还资助我一千五百元的学费。正是他的这种关爱,让我坚信:苦到极处,甘甜就会逆流而上。

我想起我的诗歌创作的启蒙老师丁可。他甘于清贫,从不为五斗米折腰而又悲悯天下,无数次让我动容。他的诗中,从无应景之作,从无违背自己心意之言,有的都是对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弱势群体的爱和忧患。对待诗学者,他总是启发、引导,将他认为好的作品予以推荐,而不是固步自封,指点江山。让我明白,什么样的人才是这个社会真正的诗人。

我想起我的高中语文老师黄清华。十年文革让他受尽人间劫难,但是至今他都无怨无艾,始终以宽仁平和的态度对待周遭万物。耄耋之年,仍然在为弘扬传统文化奉献余热。他早已把我这个学生当作家庭的一员,但是,他从来不以成功或失败作为评判学生的标尺,更不会以所谓的成功作为谈资。每次通话,都要说一句:“你现在年龄也不小了,要少抽烟,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

在我们这个社会,常态下都在炫权钱色,自己无权钱色可炫,也要炫和自己有关的人住房有几套、老婆多漂亮、子女多优秀的时候,最能温暖我的,恰恰看起来是这个社会的另类。

我邮政局的老领导周怀成曾多次为我的才华叹息,说我最可惜的是在职场上没有遇到真正赏识我的“贵人”。我笑笑。实际上一切都是自身的禀赋使然。命该如此,已是很好了。当然,曾经,我也努力地幻想登上高处,让高处的风吹吹,感知感知高处的温度有多冷?但是,此刻,我清醒地知道,如果没有品格涵养,一张老脸,一旦没有权利的光环衬托,即使卑微到低眉顺眼,即使有日天之才,也很少有人去贴金。我如是,人亦如是。至于一只病猫的心里,是否藏着老虎的吼声?至于一直种树的人,是否需要有桃子安慰心灵?个体的我们,大可忽略不计了。

而说到感恩,那些一想起就觉得内心温暖的人,恰恰从未希求自己的学生去感恩。而感恩,确实是这个社会需要保持一定温度的一支经久不衰的花朵。当然,对于感恩教育,是可以继续深化、继续丰富的。以毛主席为代表的老一辈共和国的缔造者特别懂得“感恩”的涵义,所以,当人民喊出“毛主席万岁”的发自肺腑的感恩之声时,他回馈了“人民万岁”的真切感恩之回音。这次疫情,如果人民喊出“感恩政府”的时候,政府也适时地发出“感恩人民”的声音,若是如此,我想,就不会有那么多平时高高在上的人物淡出“小”来,也就不需要那么多平时卑微的生命凸显出伟岸。作为个体的我们亦如是,就像我教育儿子那样:“爸爸妈妈抚养教育你,你要懂得感恩;当然,对你给我们带来的快乐和希望,我们也要向你表示感恩。”

行文至此,突然觉得扯远了。疫情之外,生活还是要继续,对于耳顺正在前面招手的人来讲,只要庸常的生活里,我们能像一叶轻舟,平安而欢快地穿越万重山,就足够了。

此时,恰逢儿子的电话又打来了,还是“爸爸,你啥时候回来呀?我想你了!”此时,我完全可以把儿子的这句话当成撒娇了,笑笑回答:“快了,快了。”

(2020年3月5日夜写于金陵,2020年3月8日夜改于金陵。)


作者简介:徐慧,字长东,江苏沛县人。现居南京。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客座教授。《千高原》杂志签约作家。《中华论坛》杂志副社长、《白天鹅》诗刊主任编辑、《汴河文学》杂志编委。曾出版诗集《用最坚实的脚步抵达你》、散文集《永远的异乡人》等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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