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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王宁作品 | 西山梦泉

 梅雨墨香 2020-08-20

西散原创总编手册——梅雨墨香

寻泉

“西山泉脉随地涌现”,这是清乾隆五十三年(1788)英廉等人奉敕编纂的《钦定日下旧闻考》中的记载。不过,仅时隔二百多年,今人竟然有些难以想象。

北京西山虽称不上是中国名山,北京人还是对它情有独钟,都说是上风上水的好地方。

西山是北京西北部山地的总称,又称小清凉山,是太行山北端的一支余脉。西山峰岭挹抱环回,延绵不断,素有“京城之右臂”“太行第八陉”之称。

自古西山湖泊棋布、泉水丰沛,林木蓊郁、古树参天,兼有江南水乡的秀美和北方山林的粗犷,被称为北京的西花园。自辽、金以来,历代王朝皆在西山一带大兴土木,营建各种皇家行宫、苑囿、别墅、寺庙等,其中金章宗修建的行宫“八大水院”颇负盛名。

金章宗(1168 — 1208)是金朝第六位皇帝,在北京建筑史上具有重要地位。他整修并命名了“燕京八景”,并在西山一带选中八座寺庙,修建成融庙宇与山水园林为一体的行宫别院。因这八处行宫皆有清泉,俗称西山“八大水院”。

如今,西山“八大水院”经历了八百多个春秋,有的只存遗址, 有的依然存在,但已不复当年胜景。

西山“八大水院”有六处在海淀区,其中四处在北安河一带。大觉寺位于北安河乡的阳台山麓,是人们公认的金章宗“八大水院” 之一的清水院,也是保存最完好、现存文史资料最丰富的金章宗行宫。

大觉寺始建于辽代咸雍四年(1068),距今有一千多年的历史,时称清水院。金代沿袭清水院之名,被金章宗辟为离宫别苑。元代更名灵泉佛寺。明宣德三年(1428)重建时易名大觉寺,并一直沿用至今。

大觉寺的曾用名“清水院”和“灵泉佛寺”,皆因泉而得。

流经大觉寺的山泉为灵泉。在深冬一个清爽的中午,探访大觉寺,希望能找到灵泉。

冬日的大觉寺,没有游人如织的喧嚣,可以从容地走、静静地看、细细体味,就像跟大觉寺的一次约会。

去掉了春、夏、秋各季色彩的粉饰,繁花密叶的遮盖,冬天的大觉寺及阳台山,都呈现出清晰的轮廓。大觉寺的青砖黛瓦,以及屋脊房檐的圆润敦厚,无论是色彩还是线条轮廓,都与阳台山如此协调契合,浑然天成地融为一体。

大觉寺依山而建,坐西朝东,占地面积四万平方米。寺院古建筑群落遵循中轴对称的形制分为三路,中路是寺庙建筑,主要有天王殿、大雄宝殿、无量寿佛殿、大悲坛等;北路是僧居用房,包括方丈院、玉兰院和香积厨。南路是清代皇帝的行宫,有四宜堂、憩云轩两座庭院建筑。

寺院后面的园林是大觉寺的精华所在,也是灵泉的入口处。于是直接穿过天王殿等四进院落,拾阶而上,到达寺院的至高点——寺庙园林。

园林由白塔、古树、龙潭、龙王堂组成,经典精致,小巧可人。

白塔即迦陵舍利塔,是清代雍正年间寺院住持迦陵禅师的墓塔,建于乾隆十二年(1747),高十二米,覆钵式建筑,与北海永安寺白塔的形制相仿。

白塔两侧,曾有一松一柏,树龄均在五百年以上,松柏的枝条从两侧伸向白塔,像要把白塔环抱怀中,故称“松柏抱塔”,是大觉寺的“八绝”之一,但现在已经看不到这景观了。据说,白塔左侧的古松遭雷劈之后,于2003年左右彻底枯死,寺院曾用一棵假树替代,后来又补栽了棵小松树。

白塔后面有个方形小池,古称龙潭(即灵泉池)。潭边设有白石栏板,上面雕刻着牡丹花卉,栏板柱头上雕有姿态活泼、神情各异的石狮子。潭内西侧有个石雕螭首,山上的泉水汇集到螭首,从口中流出,注入龙潭。专家考证,龙潭的栏板和螭首都是金代清水院的珍贵遗存。

据载,龙潭之水不溢不涸,始终保持平满。乾隆帝还为之题诗一首:“山畔涌天池,淙泉吐龙口,不溢复不涸,自是灵明守。”其实是池中设有机关,泉水丰沛时会从两侧流出。

龙潭中还有一座呈笔架形状的小山石,泉水流量大时,从螭首口中喷射而出,穿过笔架形山石,激起巨大浪花,形成“喷泉射窦”的景象。

而此时,龙潭里只有一汪墨绿的死水。螭首只是空空地张着大嘴,不见一丝泉水流出。

龙潭上方有龙王堂。龙王堂是座二层小楼。登上小楼,凭栏远眺,俯瞰大觉寺及辽阔的北京平原,视野开阔,心情疏朗。

古树参天,泉流淙淙,既可在龙潭前欣赏潭中龙王堂的倒影,也可在楼上俯瞰潭中的白塔,这古代的景致,应是别有情趣。如今,塔、潭、堂、古柏还在,只是潭中之水不再清澈,也难以寻觅清泉的踪影。

怅然。准备离开。突然听到一丝汩汩水声。惊诧地转身寻找,但潭面平静。屏气聆听,像是从螭首深处传出来的,但螭首处的潭水没有一丝波纹。再侧耳细听,虽然微弱,但水声确实存在。怦然心动,精神振奋。灵泉,确实还在,没有断流!

梦泉

山贵有脉,水贵有源。大觉寺的水源头在寺院西北李子峪。

《钦定日下旧闻考》中对水源头有详尽记述:

水源头两山相夹,小径如线,乱水淙淙,深入数里,有石洞三旁凿龙头,水喷其口。又数十武,土台突兀,石兽其钜,蹲踞台下,相传为金章宗清水院。章宗有八院,此其一也。

关于大觉寺的泉水,在诸多历史文献中不乏生动有趣的描写。

清代英和(满洲正白旗人)在著作《恩福堂笔记》中记述:大觉寺内到处都是泉水,潺潺淙淙地昼夜流个不停,与房檐上清脆的马蹄铃声相互呼应,悦耳动听。

清人完颜麟庆(1791—1846),官至河督,博学多才,见识深远。他利用为官在外宦游四方之便,将耳闻目睹的名山胜迹编成文字,绘成图画,付梓印行,这就是研究大觉寺的重要文献《鸿雪因缘图记》。在《鸿雪因缘图记·大觉卧游》中,他这样描述大觉寺的泉水:

大觉寺矮墙外有双泉,从凿开的墙洞中流入寺内,它们左右环绕着龙王堂,汇进堂前的龙潭中。潭中泉水沉碧泠然,还有许多鱼儿在欢快地游嬉、跳跃。

灵泉从龙潭南北两侧依山势顺流而下。北路泉水呈溪流状,潺潺流淌,经畅云轩、竹林、碧韵清池,汇入功德池。南路水线,依陡峭山势,呈三叠飞瀑状,汇于憩云轩后的石渠,经四宜堂等院落流入功德池。从山上望去,两股泉水犹如二龙戏珠,将大觉寺环抱其中。

现在,从随处可见的水渠,可以想见当年大觉寺飞瀑流泉的醉人情景。

大觉寺南路的主要建筑有憩云轩、四宜堂和领要亭。其中四宜堂和领要亭是雍亲王胤禛在康熙五十九年(1720)对大觉寺进行修建时增建的。

大觉寺南侧最高处是领要亭。领要亭的亭名源于乾隆帝的诗“山水之趣此领要,付与山僧阅小年”。领要亭的造型古朴雅致,站在此处,居高临下,全寺风景尽收眼底。

领要亭旁边有尊辽代石狮,这是大觉寺仅存的几件辽代文物之一。

在领要亭与憩云轩之间,有青石堆叠的假山,山势陡峭,东低西高,连贯起伏,因此,山泉顺势呈现出“三叠飞瀑”的景象。这是大觉寺最壮观的瀑布。

憩云轩是一座具有园林风格的建筑,由乾隆帝题写匾额。憩云轩依山傍水,曲径纵横,林木茂盛,翠竹丛生。轩前有青石铺就的台阶,两侧堆砌有山石。从山坡下向上看,憩云轩掩映在假山翠竹之中,显得清幽隐秘,含而不露,只有登上石阶,才能感受到它的气宇轩昂。

在《大觉卧游》里,完颜麟庆生动地描述了他与友人在憩云轩煮茶品茗的情景。

完颜麟庆一行人到了憩云轩,僧人化成已经准备好了粥饭。饭后,他们随手舀瓢身边的泉水煮茶。不久,贺焕文拄着拐杖去找僧人,陈郎齐倚栏作画,贻斋也有事先回了,完颜麟庆则掸去竹床上的浮尘,放好藤枕,躺下来休息。此时,淙淙铮铮的泉水更加喧闹,完颜麟庆的心里则更加寂寥沉静,不知不觉,渐渐进入梦乡,畅游到千里之外、安乐平和的华胥之境。此时,他的心无拘无束,轻松自在,没有任何顾忌、思虑和牵绊,就像到了世外桃源。

完颜麟庆是督修水利的官员,最担心的就是每年汛期的水情,以至于平时听到水声就紧张,只有到了大觉寺,听着大觉寺的泉声,才能酣然入睡。梦醒之后,他若有所悟:“寺名大觉,吾觉矣。”

完颜麟庆是金世宗的后裔,他游大觉寺,会不会有种回家的感觉?他写大觉寺,也许感触更深,滋味更浓。至于“觉”到了什么,今人无从得知,不过,如果也希望能像古人一样有所觉悟,也许还需要有古人的情怀吧。

唤泉

跌宕的山泉,从憩云轩双渠绕流而下,流进四宜堂院内。

四宜堂俗称南玉兰院,康熙五十九年(1720),雍正亲王胤禛以自己的斋号命名,并御书匾额、赋诗一首:

佛殿边旁经舍存,肃瞻圣藻勒楣轩。四宜春夏秋冬景,了识色空生灭源。

丰沛的泉水,滋润了大觉寺的花草树木,现在大觉寺内的古树就有一百六十株,其中最著名的当属千年古银杏,还有四宜堂内的古玉兰树。

古玉兰树有三百多岁,树冠庞大。每年清明前后,玉兰盛开,花香袭人。其花瓣晶莹剔透、如冰似雪,宛若仙子。无论姿、色、香,均为北京之最,也是大觉寺的“八绝”之一:“古寺兰香”。

据说此花原生四川,乾隆年间,寺院主持迦陵亲手从四川移植而来。也有人说,迦陵在四川病逝,曾留下遗嘱,要将此花移植京师, 之后随迦陵灵柩一起来京,种植于此。不管哪种说法,有两点相同, 一是此树来自四川,二是都与迦陵有关。

大觉寺的玉兰,与法源寺的丁香、崇效寺的牡丹,并称为北京三大寺庙名花。

北京是座文化名城,大觉寺也与许多文人墨客结下不解之缘。1934年4月17日,在玉兰花盛开时节,朱自清与友人同游大觉寺,之后特意为玉兰花赋新诗一首,诙谐有趣:“大觉寺里玉兰花,笔挺挺的一丈多。仰起头来帽子落,看见树顶真巍峨……”

更奇特的是,四宜堂内有棵古老遒劲、高耸挺拔的古柏,在一米多高的地方分成两大树干,分杈处寄生着一棵婀娜多姿、娇小妩媚的小叶鼠李树。它们刚柔相济,相得益彰,远远望去,鼠柏不分,故称“鼠李寄柏”,也是大觉寺的“八绝”之一。

四宜堂院落还有南北两座厢房及耳房,院内有石水槽在各屋门前环绕。四宜堂房前的水槽, 在南北拐角处,各有一个方形浅池,池里卧着石雕青蛙;四宜堂前的水池内则有一大一小两只,小青蛙趴在大青蛙的背上,模样十分俏皮可爱。院门口有明惠井,用来汇集泉水。现在早已干枯。

如今,四宜堂已经成了京城著名的茶院——明慧茶院。自1997年起,每当三四月份玉兰花开放时节,明慧茶院都要举办玉兰花节。

明慧茶院的广告词说,到大觉寺:赏百年玉兰、品泉水香茗、听花间古乐、尝绍兴菜肴、观高僧炒茶,已成为一些北京人“踏青”的首选。若真是如此,也算是极其风雅了。但可以肯定的是,现在已不能像古人那样“挹泉煮茗”了。

据资料记载,在大觉寺北路的玉兰院中,还有一个用整块天然大理石雕琢的水池,长约两米,宽一点三米,深约半米,池的两端各有一个凹口,一个进水,一个出水。池的西沿刻有“碧韵清”三个字,这也是大觉寺“八绝”之一:“碧韵清池”。

当年取名“碧韵清池”,既充满诗意,又很写实。“碧”是形容泉水汇集池中碧绿的颜色;“韵”是山泉流入流出时的声响;“清”是指池子的功能,从山上流下来的泉水不免会夹杂些落叶泥沙,经过池子的沉淀,流出去的水变得清澈透明。

“碧韵清池”旁,还有一座宽敞高大的建筑——香积厨,是僧侣们的食堂。在此建池,也是为了取水方便。

但此时北玉兰院朱门紧闭,不再对外开放。据说,“碧韵清池”在近年的改建中被埋在地下,已经无缘见到了。

功德池在大觉寺前院的山门与天王殿之间,是两个方形水池,四周砌有半米高的棋盘式花栏,池中有石桥相连,池南北两侧正中各有一个石刻螭首。乾隆帝为功德池赋诗《石桥题》:

言至招提境,遂过功德池, 石桥亘其中,缓步虹梁跻。一水无分别,莲开两色奇,左白而右红,是谁与分移。

如今,一池白莲一池红莲的美景已经不复存在,而池中泉水也早已换成了自来水。据说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人们为了攫取更多泉水,放炮取水,反而把泉脉崩断了。只是每逢阴历四月初八“佛诞日”,还有许多人带着金鱼、乌龟在此放生。

午后,冬日的阳光照在功德池底薄薄的一层冰上,折射出刺眼的光。一只花猫正卧在螭首口中惬意地晒着太阳,见有人走来,它骨碌碌地转动着又圆又亮的眼珠,机敏地注视着来人。螭首距栏板和池底都有一定距离,想不出这猫是如何跳到螭首之上、再钻进螭首口中的。

在大觉寺没能找到泉水的踪影,西山一带也大致如此。即使寻遍整个北京城,也很难再找到清泉了。北京,早已是个严重缺水的都市。好在,南水北调工程已经成功将清澈甘甜的丹江水引入北京。从西山经过的京密引水渠,与黑龙潭路并肩而行,一起将这生命之水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市内的千家万户。

碧水荡漾的渠水,以及引水渠两侧的依依垂柳,也算得上一道不错的风景。西山,也总算不枉这有山有水的好名声了。只是不知道是否有一天还能见到“西山之水随地涌现”的景象。


作者简介:王宁,就职于中央部委媒体,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散文发表于《新华每日电讯》《检察日报》《河南日报》等媒体。2016年出版散文集《眉豆爬墙》(百花文艺出版社)。散文《眉豆爬墙,闺女仿娘》获2016年中国散文学会举办的华人华文母爱·爱母主题散文诗歌大赛第八届“漂母杯”奖。散文《麦收季节的味道》入选《2015年中国散文排行榜》;散文《清官第一王贯三》入选《2016年中国散文排行榜》;散文《山茶花开》入选《2017年中国散文排行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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