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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朱子忠作品 | 时光深处的父爱

 梅雨墨香 2020-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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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来了,裹着寒气。路过之处,青草枯萎,落叶萧萧。父亲坐在院里一把木椅上,晒太阳。木椅陈旧,斑驳的天蓝色,蒙着一层死灰。父亲裹紧臃肿的棉衣,黑色绒帽压得低低的,两手抄在袖筒里,一动不动。雕塑一样,在秋阳下晒暖。

晒暖的背影,定格在父亲八十二岁的那年秋末,成为子女记忆里一幅难忘的画面。那年的冬天,父亲就去世了。他离开我们近二十年了,倘若问我,离开的具体日期,必一时语塞。日久淡忘了,还是压根儿没想过记住,说不清楚,但确实记不得了。我是多么的不孝呀!

如今,在城市的柏油路上,见到踽踽独行的老人,就好像看见父亲一样,心底总会涌起亲切来。理智说,那背影不是父亲的,偏又固执地希望,它是父亲的!想着,父亲如果走在这路上,该多好呀!我会撵上去,和他说:爸爸,慢些走,别摔着了!

记忆是一条穿越时光的路,无形,但清晰。顺着此路,越往前走,越能看清以前的人或物,高兴的或痛苦的情愫,有形的或无形的东西,一直立在那里,心一触碰,便鲜活起来。

有时,见父亲挎着小荆条筐,挤在熙攘的人群中,倏忽不见了。

我就想,父亲可能去了街西的那家商店,他去买盐,或是买母亲交代的其他生活用品。有时,父亲就坐在我们面前,狼吞虎咽地吃着碗里的煮红薯,吃完说句“你们慢点吃,我要干活去”,就上地去了。夏天,父亲总是光着瘦削的脊背,肩膀和背上常常晒得起皮,白色的、薄薄的一层,卷起边儿,霜一般贴在那里。许是出于好奇;许是感觉好玩儿;许是看着不养眼……在他吃饭,或是坐在树下乘凉的时候,瞅着那一片、一片的皮屑,我小心地揭下一些,雪片儿似地飘飘荡荡,缓缓落地。父亲感觉不到痛,也不生气,总是回头看看我,笑笑说:玩去吧!之后,伸出一只脚,蹙溜几下,令雪片融入土里。父亲的动作,自然,毫不经意。而四下散坐的聊天的叔叔大爷们,视而不见,似乎习以为常,依旧热火地扯着不咸不淡的话题……这些画面,历久弥新。

上中学时,家距离学校八里多路,因为住校,我和弟弟周末才能回去。父亲会在周三下午某个钟点,准时给我们送干粮(粗面馒头)来。他总是那身深蓝色的粗布旧衣,还是那样平和的声音,一直骨瘦如柴,“三呀,你和四要吃饱,馍吃完了,让庄上赶集的捎个话,我就来送……”父亲的话不多,从没有叮嘱我们要好好读书之类的言语,但目光总是暖暖的,让人想流泪。

几载冬日,天还是黑蒙蒙的,父亲就拉着一板车红薯片,赶往离家六十余里的阜城,去颍河闸东边的白杨树头市场。寒风中,他弓着腰,一步一步地往前拽车,若一条埋头的黄牛,孤独在黎明前的田间,默默拉犁。风吹过,面颊刀划般的疼。他是为了给我们挣学费,天亮前要赶到城里的市场,希望早去,红薯片可以卖个好价钱。

有一回,在附近庄上收(买)的红薯片较多,满满的一板车,凭父亲一人拉到城里去,会很吃力,母亲让我请天假,帮父亲拉个偏绳。父亲不想耽误我上学,但拗不过母亲,最终同意我一起去。那年我十五岁,身子单薄,没多大力气,开始使劲拉偏绳。父亲说,慢慢拉,远着呐。父亲是怕累着我,不让我用蛮劲。其实,走过七八里,腿灌铅似得沉重,浑身已经没力气。余下的路程,我仅仅算个陪衬。

是日,我们在市场上待了一上午,父亲找了几个行务(买卖中介人),陪着笑脸,说了不少好话,可价格依然压得很低。直至金乌西坠,市上的人渐渐稀少,父亲同我说:“这次赚不着钱了,回家要摸黑,卖了吧?!”父亲在征求我的意见,实则是不甘心又无奈,失望的神情,至今历历在目。

那天的午饭,我和父亲共吃一个烧饼,而且,一大半进了我的肚腹。父亲说他不饿,让我多吃点,好长身体。

也是在冬季,父亲贩卖鱼。

进入腊月,淮北平原上的人们就开始置办年货,贩鱼的生意就好于素日。头天晚上,父亲从打鱼人手里买下活蹦乱跳的鱼,置于盛满水的大木盆中。翌日晨,就挑起鱼赶去早市。父亲的鱼挑子是两个浅条筐,下面铺上湿淋淋的杂草,鱼摆放中间,上覆一层湿草及塑料布。鱼挑子走过的地方,会现出两道水印,冷天里,锃明瓦亮。

贩鱼的日子,手冻得红肿,父亲也不戴手套。即使戴了,也是湿漉漉的。那时想,难道爸爸不觉得痛吗?

……

父亲的背影模糊了,这样的感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有时会很想他,想他慈祥的笑容,想他粗糙而忙碌的手掌,想他匆匆不停的脚步;甚至,想他发脾气的模样,呵斥人的口气。

但记忆里,父亲从没动过我们一个指头。也许,小时候,我们算听话一类的孩子吧;也许,父亲是想省点力气多干活……不管什么原因,倘若五个子女犯了错,恼极了,他顶多骂两句而已。

父亲在世时,忙的日子多,而闲的时间少,即使晚年岁数大了,也常在田边地头走动。冰天雪地里,拄着一根木棍,静立在那儿,望着麦田里覆盖着厚厚的雪花,眸子里会泛起亮光,脸上的皱纹,若涟漪展开。此刻,父亲一定想起了“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的农谚了。

父亲,一辈子和土地亲近,是一个吃苦耐劳的淮北大地上的农民。普普通通,如乡村葳蕤树木上的一片叶子,易被人忽视。但,在母亲和子女的心中,却是头顶上的天。

听母亲说过,父亲的童年凄凉,四岁丧母,六岁进城里方子行(私人粮行)学徒。寒冬腊月天,夜里就裹一片薄薄的棉被,蜷在柜台上守店。天不亮,就得打扫店铺卫生,准备开门营业。

因为贫穷,祖母只让父亲跟私塾先生读了两年蒙学。但这点少得可怜的“知识”开启了父亲的智商,令父亲与众不同,他可以比其他学徒看懂账目,可以在没顾客的时候捧本书看。在那个知识匮乏的年代,父亲会“识文断字”,和掌柜的闲谈时不经意间提出的生意见解,总能令其受用。父亲后来因某种原故离开方子行时,掌柜的一再挽留,并遗憾地说,走了个有“眼光”的徒弟。其实,父亲就是做事用心罢了。

父亲识字不多,算盘只会打简单的“小九九”,但记性较好。因为有点文化,便做过一年半的大队会计。有一年,为了一分钱对不上账,他几天几夜寝食难安,发动全家,翻遍屋里的角角落落,最后找到了“躲藏”于柜缝子里的那一分钱。父亲不为私事动用公家的钱,即使家人急需钱看病,也不例外。

父亲就是这样,一个认真而不愿变通的人。

想起父亲,心里会隐隐的痛,是为父亲一辈子的辛劳,或是晚年没享过多少清福,或是什么?这种感觉,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不真切。

父亲离开我们近二十年了,只记得在一个落雪的日子。可潜意识里,总感觉父亲一直没有离开,他就站在一个儿女们看不见他的地方,时刻关注着儿女的一言一行,喜怒哀乐,健康或疾病;关注着高速公路从远处驶来,经过门前,又向远处延伸;关注着祖祖辈辈居住的村庄,一天天地发生着变化……


作者简介:朱子中,安徽省作协会员,阜阳市作协委员。有诗文曾在《南国诗报》《生活时报》《故事世界》等省市报刊发表;有作品获阜阳市第二届、第三届散文大赛优秀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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