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赣鄱专栏 | 舒满花 :我无处安放的忧伤(三)

 香落尘外 2020-08-21
 

【赣鄱专栏】


主编:胡柏涛

执行主编:徐和生/宁宏翎/王智林/朱爱华/胡迎春/柳依依

特约摄影:汪填金

◎文、图:舒满花 / 



儿子从清华镇回来,带了饺子、馄饨,还买了带鱼、肉洋葱、青辣椒。我让小儿子煮饺子,小儿子煮饺子也是新娘子上轿头一回,根本不知道怎么煮,好在有他的两位同学帮忙,三个臭皮匠不知会把饺子煮得咋样。我听见他们三个分工,儿子负责洗生姜、大蒜籽、辣椒,一个同学负责切和放调料,另一个同学负责点火煮。煮的那位不知道用开水还是用冷水煮,我让他水刚烧热就把饺子放进锅,他也不知道饺子怎么样才算熟。切菜的那位还算有经验,说饺子浮上来就是熟了。可能是太饿了,感觉三位中学生煮的饺子味道还不差,五个人一人一大碗都是三下五除二就干光了,只有老公说没下锅炒的生辣椒真不好吃。

吃饱了,又得抓紧时间干活了。七月的天气真的很热,我们的衣服不知湿了几次,又全部沾满了泥巴,穿在身上很是不爽。下午多了一个身强力壮的人,我和大儿子负责新屋的扫,拖,老公负责老房子,小儿子还是负责压水,擦洗桌子,椅子,下午他还多了两位小伙伴帮忙。水倒是顾得上,就是擦洗的桌椅当时湿的时候是干净了,可是水干了又有黄泥和水渍,我又叫他们返工。

下午五点多,新房子基本打扫干净,就是有很多东西还要清洗,老房子还没扫干净,管它呢,过两天等河里的水澄清了或自来水来了再说。老公又用买来的消毒液把所有被水淹过的地方都喷洒了一遍,我看着两把被扫得只剩下短短的竹根的扫帚,把它往厨房一扔,只能烧锅用了。这是公公前不久新买的,只扫过一两次,我与老公开玩笑说,过几天用货车拉一车扫帚来,保管在车田村就会一抢而空。公公说最好今天晚上就拖来,不然被人家抢先了,这几天大家还要用。晚饭是用高压锅煮的,用辣椒炒了盘猪肉,再炒了几个鸡蛋,一家人坐在一起点着蜡烛吃了一顿烛光晚餐。邻居的小男孩开玩笑说,大家都懂得浪漫了。

本来,我每天吃了晚饭后都会去散散步,但是今天不去走了。路上到处坑坑洼洼,到处是污水污泥,再加上一天的劳累,身上又脏又臭,没电没自来水又不好冲澡,只好每人提了一桶冷水随便洗了洗。电视也没得看,洗过澡后坐在门口乘了一会儿凉,蚊子好多,一阵倦意袭来,早早地上楼睡了。夜里不知醒了多少次,热、闷、蚊子咬,心里烦躁,还有为鄱阳的水情担忧。

7月10日一大早我就起床了,拎着一大桶脏衣服来到河边,可是没法洗。本来河里的水清澈见底,现在变成了黄河里的水,一棵大树被连根拔起冲到了小河中间,上面还挂着高压电线,乡亲们说,幸亏被电线拉着,不然的话,这棵大树随水流下,不知要冲毁多少大桥。我在河边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一阵阵臭味随风飘来,我以为是死老鼠,结果是一头大猪的尸体发胀了漂浮在距我不远的水面上,我赶紧逃离了这里。

我拎着一桶衣服正在发愁无处洗时,有人告诉我到山脚下的水坑里去洗,说那里的水从山上流下来的,经过了过滤还比较干净。我没去过,不知咋走,刚好有一个人也要去洗衣服,我跟着她后面来到了水坑边。哇塞,水坑边洗衣服的人真多,我想挤个位置都不行,只好在那里排队等候,等了好几分钟,实在没耐心等了,她们说乡政府那里还有一个水坑。我抱着侥幸的心理来到另一个水坑,同样是很多人,没办法,只能等了,好不容易等一个人洗好了,我赶紧见缝插针般蹲了下去。

晾好衣服,我想去街上买点菜,尽管我无数次想象过村庄被水淹过的狼藉模样,但是当我看见马路上和街边的样子,我还是惊呆了。到处是废墟,房子倒了很多,轮溪桥两边的栏杆被冲断了,平平整整的桥面被冲得坑坑洼洼,一棵很粗很大的树横卧在桥上,这棵大树就是摧毁轮溪桥的罪魁祸手。桥一端的马路大约有两三丈长的路面御底断层,陷下去两米多深,路两边又高又直的水杉也被冲倒、冲走了不少。一个人想骑电瓶车去对面的田里,看见这样子只好把车停在桥上。

河边上的几户人家卷闸门都被冲变了形,里面堆放的建筑材料石灰被淹后全部报废,路口的高压线杆被冲倒,几名电工正在冒雨抢修。

桥头上有几户人家房子被水冲倒,残梁断瓦到处都是,一幢房子建起来多么不容易,它花费了主人半辈子甚至是一辈子的心血,都说水火无情,今天我真正领教了洪水的淫威。

平日干净整洁的街道今日变得惨不忍睹,大多数店面的卷闸门被冲变形,墙上劣迹斑斑的水印,门口堆积的垃圾像一座座小山,垃圾桶都是满的,街面上到处是污泥。看到这样子,我很难相信这就是昔日的最美乡村,一度怀疑是不是来到了战后的叙利亚或伊拉克。肚子有点饿了,我想买点东西吃,可是四五家早餐店无一开门营业,大家都还在忙着打扫和清理。我来到菜摊,可是菜摊上的菜是零星可数,平日里是琳琅满目。肉类和新鲜蔬菜,冷冻类今天都没有,老板娘说今天没去进菜,在卖的几样都是往日剩下的。我来到表弟的超市,他是既开超市又兼卖菜,这里人很多,都是来买菜或买速冻的饺子、馄饨之类的,但大多数都空手而回。表弟一家人也正在清理屋子,表弟媳为人比较好,她把那些因为没电而无法存放的冰淇淋,雪糕都分给了去店里的孩子们。吃到冷饮的孩子们到处宣传,结果是来店里的小孩越来越多,欢呼声充满了整个超市。表弟把那些快要变味的肉类食品都放在门口,乡亲们谁要吃的谁拿,是免费的,前提是如果吃了后有什么不良反应一概不负责任。姑妈在到处送东西,被水浸泡过的几袋米她都分给了乡亲,让他们给鸡、猪吃,送给我家一桶米和几把干粉丝,米有点变味,给鸡吃还行,干粉丝也是被水淹过,并交待我干粉丝一定要在开水里多煮一点时间再炒。我和表弟媳聊了几句,她说,对这次的洪水,她们家是有准备的,7月7日晚,她们全家六个人搬东西搬到十二点,7月8日也是一边营业一边搬东西,可是今年的水势之凶猛还是出乎她们的意料。7月8日晚上退水后一家就开始清扫,忙到快天亮才睡了一会儿。7月9日全家人又是一天的忙活,晚上也是十二点多才睡。现在很多东西都不知放哪里了,一天到晚都想睡觉。我看她一脸倦意,眼睛也像睁不开的样子,嘱咐她今晚一定得睡早点,最后我弱弱地问了一句:“这次洪水给你们家带来的损失不大吧?”她说:“我们家还算小的,两万块钱吧,有的人家损失可惨了,像大鄣山超市的阿友家,仓库的门被水冲坏了,里面的东西全都冲走了,损失四五十万,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昨天下午阿友的老婆看着空空如也的店铺痛哭流涕。”我安慰了她几句,说了几句去财免灾之类的苍白话逃也似地离开了。

我来到樟缘超市,这里说是超市还不如说是棋牌室更为准切,平时来这里打麻将打扑克牌的人很多,下午和晚上几乎都是爆满。这门口停着一辆洒水车,我刚开始以为是清洗街道的车子,走近了才知道这是政府为了解决村民的用水问题,到清华水库装来的可食用的干净水。村民们都用桶挑回家,由于挑水的人多,也在摆队。

樟缘超市的老板娘正在擦洗麻将机,她女儿正在擦洗桌椅。我问她被水浸了几台麻将机,她说被浸了三台,今天把它清洗好,等有电了试试看行不行,不行的话要买几台新的,一台麻将机要三千元。

下午六点钟,经过电工们两天的紧张抢修,村子里的电基本通了。听到隔壁的小孩大声欢呼“有电了”,我也赶紧去把厨房的灯打开,可是没亮,我又开了客厅的灯,还是没亮。我问老公怎么回事,老公到每个地方都检查了一下,说电表下面的漏电保护开关怎么也打不上去,我找到电站工作人员的电话号码,打电话让他来我家看看。等了十几分钟,他来查了查,说是漏电保护开关坏了,需换一个。老公赶紧去买,在老公去买的时候,电工师傅接到了好几个村民的电话,都是家里的电路出了故障,让他去帮忙看看。电工师傅抱歉地对我说:“我先去别人家看看,你老公回来后再打电话给我。”老公开关买回来了,我再打电工的电话,第一个没人接,第二个正在通话中,第三个终于通了,电工师傅略带谦意:“不好意思,你稍等一下,我忙得午饭都没吃,这会儿正在煮面条,吃好面马上去你家。”我说辛苦了,让他吃饱再来。老公听到我们的对话,决定自己换,他找来螺丝刀,把开关换上了。家里终于有电了,打开灯,看见屋里亮堂堂的一片,我们像是见了久别的亲人般高兴。但是网络还是没有,正想打电话问问,手机里收到信息,说这几天因为水灾,很多通信设施遭到破坏,工作人员正尽全力维修,对于带来的不便,敬请谅解!我取消了打电话的念头。

我约了几位邻居,一起去村里的广场走走。广场位于大樟树底下,是村里的文体活动中心,晚上七点,是这里最热闹的时间。大姐阿姨们放起了音乐,跳起了广场舞,小孩子们也来到这里,打羽毛球的,骑自行车的,踩滑板车的,有的干脆就在广场上疯跑,互相追逐打闹。老人们都挨着广场四周的石凳坐着,谈天说地、看跳广场舞、看孩子们玩跳,还有很多中年男人坐在大樟树底下抽烟、乘凉、谈论时政。也有一群群散步回来的人在这里驻足观望……可是今天,这里冷冷清清,往日的热闹不再,我们看见广场上到处是晒干的泥巴,一阵风吹过后,尘土飞扬,纸屑乱飘,都摇摇头走开了。

经过村里的干部统计,这次洪水给村里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超过一千万,还有算不清的间接损失,比如,从全国各地赶回家的务工人员,他们的车旅费及务工费。还有很多东西被损坏后的负面影响,比如,从车田村到中学的那段路,本来河两岸都长满了葱郁的大树,夏天的晚上在这里散步,凉风习习,树影婆娑,可是这次洪灾很多树被连根拔起,卧倒在河边,还有很多树被折断冲到了河中间,清理这些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还有,失去了树的保障,河边的公路及良田在下一次的洪水来临之时会怎样?一棵大树的成长最少需要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一千万,几十年,几百年,一串串数字,听起来都揪人心。

采虹桥,距离车田村二十里,建于宋代,是中国现存的少数古代建筑之一,也是婺源县著名的景点之一。来这里观赏、游玩、研究的人很多,给当地政府和人民带来许多经济收入和文化效应。八百多年来,它走过了多少风雨,经历了多少沧桑,遭受了多少打击?可是依然屹立不倒,以它的坚固和顽强展示着它的风姿和风采。它走过了1954年,熬过了1983年,挺过了1998年,可是它却走不过今年,7月8日的那场特大暴雨彻底把它冲毁,让它的身体四分五裂,听说有关单位正在寻找它的碎片,能全部找回么?能恢复如初么?

又过了两天,网络终于有了。村委会和乡政府派人派车把街道两旁的垃圾全部清走了,把横卧在轮溪桥上的那棵大树肢解分段拉走了,把村民倒塌房子的残砖瓦砾铲净了,并派人把村里的小路统统打扫了一次,还专门派人对每家每户都消了毒。又过了两天,政府对村民的受灾补偿款下来了,受灾最严重的是轮溪桥头那户,他家的房屋全部倒塌,为了鼓励他家重建家园,政府补贴八万元,按照受灾程度轻重受到照顾的还有两万、一万、几千的不等。我们这些受灾不严重的人家分文未有,只能向老天要求赔偿了。

又过了两天,河里的水终于澄清了,我们又可以到河里洗衣服了,小河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河边又充满了生机和笑声。有人说,一年水进了屋,以后年年都会来访,我刚开始还认为这话有点危言耸听,当我看到日渐变窄变浅的河床,看到河边倒满的建筑垃圾,我觉得她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和依据。我的心里又多了一层恐慌。

晚上吃过饭,终于可以去走路了,我走在乡村的小路上,抬头看见刚升起的月亮,我想起了刘欢的那首歌《弯弯的月亮》,不过我在心里给它把歌词改了:

我的心充满惆怅,不为那弯弯的月亮,

只为那今天的村庄,不再有往日的模样。

啊,啊,啊啊……故乡的月亮,你那弯弯的忧伤,直击我的胸膛……

走完路回家,电视里正在重新播放当天的新闻联播,我的家乡鄱阳成了真正的“水中央”。那泛滥的洪水让我湿了眼眶,那被迫转移的数万乡亲的无奈眼神一直撞击着我忧伤的心。第二天,他们有人背着行囊离开了故乡,去他乡寻找生活去了。

这次特大洪灾,让我值得庆幸和赞美的是:一、无一人伤亡,二、我们村的保护神大樟树(是一棵千年古树)安然无恙;三、在电视上看到无数个让我感动的画面——中国军人帮忙抢险,日夜奋战,老百姓慰问官兵,父母官亲临一线抗灾,关心群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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