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获“今日头条”“青云计划奖”截图 打 铁 花(散文) ·马腾驰 夜晚，村街上站满了老老少少的乡里乡亲，他们的脸上，是满满地期待与喜悦。打铁花，一场振奋人心，有悠远历史的喜庆活动马上就要开始了！ “嘭”“嘭”“嘭”，八个板子一起击打铁水升空的声音响过，千万朵红黄色的小豆豆花，组成了八个管柱状的红筒飞上夜空，这红筒到了几丈高的空中，立即向外分散开来，那小豆豆花，刹那间开放成无数朵灼人眼目的绚丽花朵，以硕大的伞的形状飘落下来，随着这火树银花般的瑰丽花朵飘落而下，周围是一片热烈地赞叹与尖叫声。呵呵，这是我小的时候，老家大张寨人正在打铁花。 打铁花，村子里的鼻嘴娃们，从大人们白天找寻打铁花的原料开始，到晚上打铁花收场，一个个乐得屁颠屁颠地，咋唬着，嘻闹着，蹿来蹿去，也不知他们忙着什么，他们就是一个高兴，就是一个快活。 老家打铁花的活动，常在正月十五举办，也有农闲时打一次铁花乐一乐的时候。打铁花，最早是为了祭祀道教始祖太上老君，逐渐衍化成为一个传统庆祝仪式。到了这一天，各家各户都找来用废了的犁铧、门上用不成了的铁门拴子，还有烂铁锅之类的废旧铁器。下午，娃娃们把大人找好的这些废旧铁器，早早就喜滋滋地抱到了打花现场一一对门大爷家门口的大槐树下。 天一擦黑，咬着旱烟窝，没有多余言语的大爷，就生起了打铁炉子。急不可耐的娃娃们抢着要拉风箱，性子急的，使着牛大的劲，歪斜着风箱把儿拉风箱，“哗啦啦”，没几下，就拉翻了风箱上边压着的石头，风箱也跟着倒了地。被大人骂开了:“起来！你个碎熊货，把吃你妈奶的劲都用上了！哪有这样拉风箱的？去！滚一边去！换一个能行娃来拉！”他们一边骂着那个拉倒风箱的倒霉蛋，一边扶正风箱，给风箱上边重新压上了石头。换上去的“能行娃”，看到了前边拉风箱者的闪失，有了经验，人坐正，双手上下握着风箱拐，“哐”、“哐”、“哐”，在行而有节奏地拉起了风箱，那钢炭炉子里的火，随着风箱一下下的拉动声，“呼呼”地往外吐着长长的火舌。 这时，天已大黑，化铁炉里的废旧铁器被钢炭大火不断烧着，一点点融化成为了铁水。小娃们，几层子围蹲在火炉一旁，定定地看着那些铁器在化铁炉里慢慢地变软，而后融化。一明一暗的炉火，在他们喜不自禁的脸上，一闪一闪地跳跃着。 铁水融化好了，娃娃们被大人叫着往后散开，外围站着看的大人们也往后退了，让出了打花的地儿。 八爷、理儿大哥和四谊哥等八个年轻力壮的打花把式，都戴上了草帽，在没有遮拦的空地上做好了准备。他们已在宽约一尺，长约一米的薄木板上的一头，用锯末围成一个圈。这时，他们弯腰，一起从地上端起木板，面朝南，蹲着马步，双手平端木板，整齐地排成一排。象老将军一样威严的大爷，从炉子上端起带着长长木把的化铁炉，把红得发黄发白的铁水，快速地一个个倒进八爷他们平端着的木板上的锯末圈里，大爷迅即退去。 打花把式一显身手，充分展示高超的打花水平，他们激情而又提振人士气与精神的表演马上就要开始啦！ 打花的其它七个人，向左一齐看着领头的大把式八爷，八爷只是回应了他们一眼，这眼神交流只是那么一下子，他轻微地一晃身子，其它的人马上领会意思，这是指示开始！八个人，一个离一个有三米远的距离，他们端着木板，先把那1600度以上滚烫的铁水，从木板上颠起在了空中，颠起的铁水，又原封不动地回到了板子上的锯末圈子里。八个人板子上铁水颠起的时间、颠起的高度与回到锯末圈里的那一瞬，节奏感强烈，整齐划一，丝毫不乱方阵，那形象那神态有了肃穆庄严之感。不是把式，或者掌握不好技巧，铁水就会从木板上滑落下去，搞不好还会伤了人，这是危险的一个技术活，完全凭了经验与感觉。 好，第一颠成功。紧接着再颠起来，这第二颠，铁水跳出来的高度要比第一次高，跳起的铁水，还要原封不动地回到了木板上的锯未圈里去。两次在板子上颠出铁水，是在集聚力量，也是在增加表演的效果，让围观的人们，看看打铁花人的真本事与真功夫。 第三颠，颠出来的铁水又要比第二次高，这一次，颠出的铁水，不让它回到板子上去，是要打到空中去。只见八爷他们双手端着木板，用尽全身的力量，拚了命地往上击打那在空中被颠成了一团火球的铁水，那一刻，人端着木板，有了猛虎出山一跃而起飞腾向上的大幅动作。那铁水，受了猛力击打，“哗”地一下，齐刷刷地直筒状冲上夜空去，旋即散开成花，夜空里铁花纷飞，朵朵绽放，分外抢眼。那场面，十分地宏大与壮观，村庄的夜空顿时如仙境一般，围观的人们血液也随之沸腾了起来，不知自己是在天上还是在人间，亢奋地跟着大呼小叫起来！ 看呀，快看呀，你看那打花人从开始准备，到把铁水击打到空中去，精神高度地集中，以致他们的脸都抽绷紧了，有了大战前的那种紧张情绪与战之必胜的狠劲。那铁水在木板上两次颠着的动作，最后再用尽全力“噢啊”一声长啸着击打出去，八个人的动作是有了默契的，规范、齐整而一致，那身姿与那动作，是一种雄强奔放与势不可挡之力量的显露，多么地洒脱，多么地张扬，多么地忘我！这个时候，对他们来说，天地之间只有了我，什么愁苦悲辛什么艰难心酸什么日子的困顿与不易，等等的等等，都抛到了九霄云外！都不想了，都没有了！只有手里木板上的这团炽烈跳跃着的铁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怎么样把它打得更高，打出的铁花，怎么让它开得更加丰艳更加俏丽，更有了非凡的风姿与神采。 打铁花，是一种威武浩大之力量与精神的渲泄和崩发，是烈火融化后的铁水，在夜空中被猛烈击打后灿烂之极带着滚烫温度的花儿。打铁花，是关中这片黄土地上人与火，人与铁的另外一种液体形态的激情舞蹈，这是下苦人自己以最廉价最简陋的原料与工具，创作制造出来的非同凡响的魔幻美景！这是以传统的原始的烟火，对现实生活和未来前景的一种深深地歌叹与美好地期盼！舞台上，那些油头粉面自称高明的所谓舞蹈家，他们哪里有过在这片地土上头顶烈日或顶风冒雪汗珠子摔八瓣累死累活的劳作？他们哪里又有挚爱并坚守着这片黄土地的深厚情感？他们哪里能又怎么能比划出这从生命深处迸发出来的大气磅礴而又震撼人心的舞蹈动作？不可能的，是万万不可能的！ 铁花一圈打完，又开始打第二圈，朵朵铁花在夜空中尽情纷飞，肆意绽放，不停有比绿豆小一些的铁豆刷刷落下，小铁豆都带了一个小尾巴，这是铁水受到强烈击打升空后快速落下形成的。有好事的小娃去地上捡了，被烫得哎哟哟怪叫着，“鬼熊娃，那铁豆怎么敢去拾？看不烫烂你个狗爪爪！”那边，有大人在吆喝着自己的娃娃。 铁花，还在打着，村里老少的人们，仍仰头看着那铁水幻化成绚烂的花在夜空中尽情开放，他们的脸也笑成了花儿。此时，他们跟打铁花的把式一样，忘记了一切，沉醉流连在其中了。嘿嘿，拥挤的人群里，不断有惊叹赞美声:“哎呀呀！“嗬哟哟！好看很！”！“我的天神，这花打得才叫个美呢！” 艰难的日子里，没有多余的钱去买烟花，文化娱乐活动极度贫乏的农村，当年，老家人就是以这古老的打铁花的方式代替了烟花，自娱自乐，自己给自己创造出来一点乐趣，给艰辛困苦的日子寻找丁点的欢欣，给寡淡灰暗的生活增添些许的色彩。 起始于春秋战国时期，与中华民族冶炼史同步兴起的打铁花，有其久远的历史，在传承发展过程中，使投身其中的人们，有了欢乐有了让人难忘的故事。 打铁花时的热烈气氛，那象过重大节日一样热闹的场面，仿佛就像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历历在目。时间不饶人，当年打铁花的把式，张罗着、参与着与欣喜地观赏着打铁花的大人们，有的已离去多年，再也回不来了。还活着的他们，没有了当年的英气勃发生龙活虎与威风凛凛，而今，他们都已成为风烛残年弯腰驼背步履蹒跚的耄耋老人了。 想起打铁花的往事，想起老家打铁花时那么多的乡里乡亲，温馨中夹杂着那么一丝的伤感。 2018年03月07日于驰风轩  马腾驰先生近影 作者简介： 马腾驰 陕西礼泉县人。出版有杂文集《跋涉者的足迹》，散文集《山的呼唤》，也获得报刊多种奖项，不值一提。喜爱文字，闲来写写一乐，而已，而已。 散文《背馍》，网上十天时间，点击阅读量超过百万余人次，其后，各类网络平台迅速跟进大量转发，读者人数难以统计。拥有四亿用户，“最大的有声图书馆一一喜马拉雅FM听书社”，普通话与陕西方言版多版本诵读了该作品。网上其它单位制作的《背馍》音频作品版本众多，听众甚广。 其后，散文《母亲做的棉窝窝》《我的老父亲》《土布包袱》《姨亲》《那些年，我们过年的滋味》《烧娃》《下锅菜》《锅塌塌》《豆腐脑吔》《坐席》《交公粮》《打铁花》《感念玉米》《背娃》与《背粮》等作品在网上亦受热切关注，创阅读量新高。《打铁花》获2019年1月21日《今日头条》“青云计划”奖。 作者的散文集《背馍记》已于春节前出版，该书由中国作协副主席、陕西省作协主席、著名作家贾平凹先生题写书名并作序：《马腾驰和他的散文》。散文集《马腾驰散文选》即将出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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