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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妈放羊回来一直忧心忡忡，问她原因也不说，自言自语，不停的跑到羊圈里数羊，掌灯时分父亲回来，阿妈又拉着父亲数了一遍羊，还是多了一只！ 阿妈一个人坐在窗前，又开始自言自语：怎么会多了一只羊呢？不对呀，今天我就去了布拉格、淖尔、苔勒，也没有遇见别的羊群啊，怎么会多了一只？ 快睡觉的时候，阿妈又央求父亲和她再去数一数羊，父亲当然不高兴了，嘴里骂骂咧咧的说：这个女人一定是疯了，多就多了吧，又不是多了一只狼！ 阿妈生气的打断父亲的话：快闭嘴吧，将心比心，你知道丢了羊的人现在该有多着急啊！ 阿爸就不再多言，气哼哼的出去，一会从羊圈里拖回来一只羊，杵在阿妈的面前：佳，就是这个东西。。。。。。。 我从被子里钻出来，看见地下一只黑白相间的小山羊，睁着惊恐的眼睛望着我们，顿时就有了一种说不上来的怜悯之心，阿妈比我的速度还快，几乎是轱辘着下地，爱怜的抱着小羊羔，翻箱倒柜找出一些黑豆，放在小羊羔的面前，嘴里又是一阵自言自语：秋天的云朵，风雪里的马群，迷路的羔羊，没娘的孩子啊。。。。。。 阿爸毕竟是个大男人，经见过世面似的，钻在被子里还不忘探出头嘲讽阿妈几句：啧啧啧，这女人。。。。。 这小羊也真不拿自己当外羊，没多一会就满地撒欢，看那意思还想上炕睡在阿妈的旁边似的。 我是看着这个活奔乱跳的家伙慢慢睡着的。早上，天蒙蒙亮，阿妈就低声的唤阿爸快点起床，看看周围的邻居谁家丢了羊。阿爸当然一万个不情愿，他觉得阿妈多事，谁家丢了羊谁家着急，不用我们上赶着打听。。。。。。 阿妈听到阿爸的话，我第一次见阿妈发那么大的火，她站起来指着阿爸说：我们祖祖辈辈没有向别人家的马群扔过马鞭，没有在别人的牛奶里伸过手指。。。。。。 阿爸看来也是被阿妈镇住了，急急的的起床，气哼哼的走了。 天快落山的时候，阿爸才回来，阿爸远远的说：佳，这回歇心了吧，方圆十里的邻居都问了，没有，谁家的羊群都满满的，没有丢的。。。。。 看样子阿爸还喝了几杯酒，满脸红光，他把我揽在怀里，用胡子扎我的脸，阿爸说：吉日格朗大叔家的小儿子考上大学啦，庆贺着呢，非得让喝酒，就多喝了几杯。。。。。。甚至阿爸还意犹未尽的唱起歌来： 艾蒿坡松树泉 是我们放马的好地方 我的阿爸阿妈 是我心中的活菩萨。。。。。 阿妈才没有心思听阿爸唱歌，她哀哀的抱着那个小羊羔自言自语道：不对呀，会是谁家的呢？ 至此，阿妈可算落下病根了，见人就拽着人家看，这是谁家丢失的羔羊啊。。。。每次大家都摇摇头。。。。。。 这个不见外的小羊羔，阿妈对它格外照顾，它也羊仗人势，除了头羊不敢造次，分别和90只羊打过架，最气愤的是，那么高的栅栏，它真是跳蓝高手，每次发现的时候，不是在草堆里站着，就是窜到屋顶上立着。阿妈也总是无条件的原谅，她总是这样解释道：不是吗？家里来了客人都得热情招待，况且一只迷途羔羊，主人哪天找上门来，看着我们没有亏待它的羔羊，我们脸上也有光啊。。。。。。 大约过了大半年，草原上又一次那达慕就要召开的时候，小山羊已经长成了大山羊。我和阿妈去参加那达慕的路上，巧遇阿妈娘家草原上的一个人，阿妈无意中又说起捡回一只羔羊的事情和经过，那人惊喜的比划着：是不是一只黑四眉小山羊。。。。当然他比划的是丢失时候的身高。阿妈像遇见久别的亲人似的，两个人拉着手像小孩一样跳起来。 我觉得阿妈有点过分，那达慕眼看就要开了，她居然决定带那人返回去要完璧归羊！那人也连连摆手，叫阿妈：老姑，那只羊算它有造化，遇到老姑这样的菩萨，该它享福，不要了。。。。。。 阿妈当然不答应，态度非常坚决，两人就像打仗似的，后来旁边的人实在看不下去，裁定成羊还是拉走，有心情了等屠宰的时候，给你老姑送一件子羊肉算作补偿。 那人来拉羊那天，买了两块砖茶，包着一条天蓝色的哈达，一步三鞠躬的道谢，才远远的消失在路的尽头。 说实在的，那只羊刚走那几天，还有点小失落，这半年多，它可是我的玩伴，我分别扮成狼外婆吓唬过它，每次看它那种气急败坏的感觉特别有成就感！ 本来我想，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相遇分开也就一件平常不过的事情，况且一只羊和人的分开。 想不到那年家里变故，我离开图克木草原的前两天，丢羊的那个人居然找上门来，他看到我，扑过来抱着我哭，他不停的自责说他知道的晚了，随后他抹着泪帮我把院子打扫干净，把羊圈的破洞又补上。没事的时候，他就站在远远的墙角，泪眼蒙蒙的说：老姑，那么好的人啊。。。。。 那晚上，他陪我住着，听说我要离开图科木草原，他又哭了起来，他絮絮叨叨的叮嘱我：这一走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啊，记住，你妈妈，那么好的人。。。。。半夜，他又把我叫起来，命令我把内裤脱下来，他找了一块布，给我缝了一个裤兜，把值钱的东西装进去，缝好，端详了一会，又让我试了试，满意才催促我快点睡觉吧。。。。。 那天我才知道，他叫巴特尔，比我妈妈还大十几岁，是他们家族里辈分很小的一个远房亲戚。 我走的时候，巴特尔大哥没有送我，我知道他眼软，怕哭，他一定站在沙蒿林的某个后面，一直看着我远远的消失在老家的尽头。 越长大越懂得，去不了的是远方，回不去的是故乡。我越走越远，远到忘记了母语，忘记了从前，忘记了想念，忘记了回家的方向。我也常常这样安慰自己，人都要有这样的经历，都会有一次这样的出走。。。。。 前几年，清明节的前后，办事路过家乡的小镇，那天好像是一个节日，小镇的人很多，车来车往，尘土飞扬，我过马路那边买了一些祭祀的供品，我听见人群中有人喊我的名字，我顺着声音望去，人来人往，尘土飞扬，都是陌生的脸孔，我以为是幻觉，等我走了几步，又听见有人喊我，清清楚楚的，我回头望去，对面马路边，有一个长者，佝偻着腰，拄着拐，被人搀着，急急的向我走来，他见我，抱着我就哭了。我这才看清楚，他是巴特尔哥！ 他哭一会端详一会我又哭了，他断断续续的还是那句话：老姑，那么好的人。。。。。 我说，巴特尔哥你也老了，多保重身体。 他擦着眼泪，故意望着远处轻描淡写的说：78岁了，没几天活了，很快也要去那边了。。。。。说着说着，他又哭了起来，还是那句话：老姑，那么好的一个人。。。。。。 他临走的时候，像晚辈一样给我行了大礼，才鞠着躬，慢慢的远了。那样子多像那年拉着羊走的那天，他那么年轻，我那么小，妈妈还那么美丽。 想着，我就蹲在尘土飞扬的人海里，肆无忌惮的哭。 那天，我知道有一种想念特别绝望，明明那么清晰，清晰到记得一只小山羊的画面，却决绝的永远见不到那些想念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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