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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一层一层漫上来，浪，一波一波推过来，像微观下的钱江潮汐。我默默地看着滨江公园的台阶，堤坝，栏杆，逐渐被洪水淹没，看着树梢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消失在水面，看着平日人们晨练的场地忽然间汪洋一片。河心处有滚滚长江东逝水的声势浩大，霓虹，似看不懂堤坝的哀愁，看不懂水的气恼，依然喜笑颜开的印染着河面。
暮色拉开，我停住回家的脚步，转身又环视了一眼被洪水，被暴雨连日侵袭的小镇，她美丽的脸庞，已被洪水陷落的所剩无几，看起来，是那么的忧伤。雨，一直下，一直下，涤洗的不只是山川大地，空气亦被涤洗的清凉了，人，似乎都安静了，也安心了。总有些时候，无端的泪水会突然盈满眼眶，莫名的伤感会突然袭上心头。我其实不难过，没什么心事，也没什么心思，在雨天的闲散中，窝在沙发里看会儿书，睡会儿觉，发会儿呆，或去窗前看看天空，看看雨。窗外有凉亭，有花树，往远了看，是山，和山外的山。午休时，午夜时，当人们被雨天隔离在家时，总觉这窗外的一隅空间是我的院子，又像是我的花园，我也不出去打破那份宁静和空寂，我就站在窗前，静静听风，默默看雨，看叶片飘飘的诗意，看花瓣如雨落下的悲凄。从有限的窗格里望出去，烟雨迷蒙有时，绿树成荫有时，花开荼蘼有时，月明星稀有时；清风徐徐有时，狂风骤雨亦有时；灯火阑珊，竹影绰绰，暗香浮动都有时。
春秋四季，窗外所有的精彩纷呈，都在我的眼里，在我的耳朵里。可是，这雨，一直下，一直下，带来的不只是雨天温润的惬意，还有突然间摆出想要冲毁一切的面目狰狞。
水，一层一层漫上来，浪，一波一波推过来，像冲冠一怒的暴君。我惊恐的看着洪水没过河堤，没过城墙，涌进街道，涌进房屋，吊桥在咆哮的洪流中扭曲挣扎，如灾难片中的恐怖画面。人们无奈的退回高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迅速沉没。我紧蹙眉心看着暴雨将山河肆虐的伤痕累累，土石裹挟着植被下滑，山洪在各个出其不意的地方奔涌，有乡村中断联络，有路被冲断，有桥被冲毁。有孕妇失踪，有年轻的消防兵殉职，生命，何其无辜，何其脆弱！雨，一直下，一直下，淋湿的不只是山川大地，还淋湿我的头发，顺带着，淋湿了我的思绪。可以把自己关在家里，闭在心里，哪里都不用去。生活，实在太繁琐，暂时的逃离也是逃离，有雨的日子里，总能安享半日沉静，几日清宁。
对我来说，城市，不过是一只人满为患的牢笼，拥挤，喧闹，人头攒动，步履匆匆。城市的霓虹，寻常的灯火，相比之下，我更喜欢空空落落的小镇，闲适，慵懒；喜欢风景秀丽的乡村，清脆，明艳。我喜欢人烟稀少的空旷，喜欢静谧怡然的幽深，因此，我喜欢我的家乡，喜欢我依山傍水的小镇。
可是，我的小镇，此刻正不停的颤抖着，那么无助，那么忧伤！在我上班的地方，我常常一个人去寂静的河湾，看春光一点一点把绿意铺满大地，看盛夏的烈焰如炽碧空如洗，赏秋日落英缤纷层林尽染，叹冬季零星飞鸟数点寒鸦......我常常一个人站在寂静的河湾，远望河心的水草，还有低回盘旋的雀鸟，看淡淡的水汽从河面悄悄升起，覆满河州，在山坡上缭绕，在柳林里弥漫，像河水微闭着双眼在平静的呼吸，那渺渺的水汽，如雾如烟，如纱如幔，仿若河水呼出的轻柔鼻息，轻轻呢喃，梦中呓语。令人沮丧的是，我总走不近她，也走不进她。那仙境一般的河心水草，沙石绿洲，看起来近在咫尺，却被矮矮的柳林，湿滑的泥滩，浓密的苇草隔绝在不足百米的距离。于是，我只有在高高的路沿边感受绿草萋萋，白雾迷离的诗经意象，也只有在高高的路沿边，清早看晨光熹微，看云蒸霞蔚，傍晚看夕阳唤出天边瑰丽的晚霞，看落日一缕一缕，淡去的余晖。
 想想我陷在这风景里，好像已经许多年。可是，雨，一直下，一直下，夜晚的空气潮湿的像是能拧出水来。我突然厌恶起这屡屡出现的烟波浩渺雾雨濛濛的景象，因为它带来的不再只是诗情画意仙境奇缘，更多的是我们对即将到来的天怒水怨充满的忐忑不安。不知怎么，小镇在日新月异气象万千的变化中，每一年总会有那么几个月会面露愁容满含忧伤。也不知是从哪一年开始，我的小镇竟这般多灾多难起来。堤坝明明修的坚不可摧，水涝，却总能声东击西，从旁的途径破坏小镇的安宁，诸如地下水反灌，山洪暴发，泥石流倾泻......每年的夏末秋初，小镇居民都必在云诡波谲心有余悸中度此一劫，仔细算算，这状况已持续十年有余，像被诅咒的噩运，年年岁岁，周而复始。四十多年来，我从不曾长时间离开过家乡，离开过小镇，我在这里出生，成长，工作，往后的日子，我还将在这里老去。我的眼里，山还是那些山，水还是那些水，当然，房子越建越多，越建越高，也越建越宽，临江的公园环境舒适，设施齐备，可是为什么，河道会越来越窄，淤泥堆积会越来越严重，上游的洪水冲上公路，涌进屋宅，下游却水量匮乏，滩涂裸露......雨，一直下，一直下。记得小时候总能看见那跨越半角天空，高远美丽的“虹”，后来就很少见了。七月时，出现过两次阵雨后的半截彩虹，像是被谁从山后竖起的长条彩旗，不很美丽，却也感到一阵惊喜。
那天，我站在黄昏的河堤上回想，曾几何时，小小的我们光脚走进河里，不知扒拉了几个夏天，才可以像鱼儿一般在清澈明净的水里游来游去。曾几何时，我们渐渐长大，女孩端着水盆去河边洗衣，男孩拿着竹竿去河边垂钓......
许多年过去了，水，不知疲惫的流淌，带着时代印染的颜色，河滩，却再也不是我们随心所欲就能靠近的距离。旅行的途中，会遇到很多流连忘返的美景，但再美的风景，最多一个星期，我就会急切的想要回到家乡，回到四十多年来从不曾缺席过我的成长，从不曾缺席过我人生每一个阶段的，我无比眷恋的小镇。前几日，拍到入夜的蓝天，那是我没见过的天象，夜幕之上，星星在白云和蓝天之间，正努力的耀出光芒，而变幻莫测的天气总让人措手不及，明明刚刚还星光闪烁，月色迷离，转眼间，星月消失踪影，继而雾起，斜风，雨落，淅淅沥沥，哗啦哗啦的，拉开又一轮恼人的序幕。暴雨停歇，狂风又起，不知疲倦的轮番上阵，很怕。气象部门在不断公布黄色预警，橙色预警，蓝色预警，连日的中雨，阵雨，暴雨，一发不可收拾！但忧伤的小镇似乎在反复启示给我一个客观的道理：喜欢雨，其实，就像突然喜欢上一条路，一处风景，一种氛围，但我们不可以走的太远，沉迷的太深，毕竟听风看雨是心情，是意境，而非生活的常态，绝大多数时间，我们是需要在晴空和阳光下，才可以让生存更有能量，让生活更有质量。
今夜的雨，依旧下的无所顾忌，酣畅淋漓。警报声不绝于耳，人群疏散时的焦躁不安，对家园的依依不舍，堰塞湖即将崩塌而来的恐慌。为确保更多的地方不被荡涤而尽，泄洪道在可控情况下不断加大下泄流量，那画面来势汹汹，气贯山河，天亮以后，不知又会看到多少被淹没的屋宅，被水漫的院落。
当水涝灾害逼人而来，我们想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当水涝灾害已然来临，我们可否再深刻一点，深刻的唤醒前人“上善若水”的哲思，唤醒前人治理水害的经验教训，因势利导，还给河道应有的深广，让河道不再逼仄，让洪水再来时奔流无阻，万众一心，携起手来，治标治本！我的家乡，四季分明，冷暖适宜，有晴日里的山明水秀，有雨季里的画笔丹青，水墨山河，而此刻，居民被困，房屋被淹，美丽的小镇忽然间变的惨不忍睹，尽显满目疮痍，一片狼藉。每年的这段时间，政府，集体，个人，大家都迫切的想要成为“大禹”成为“李冰”，都在竭尽全力的想要拯救小镇尽量不会被洪水侵袭的不可收拾，可是，我美丽的小镇，我命途多舛的小镇，我们要如何拯救，才能让你回到从前的安然，要如何拯救，才能安抚你令人疼惜的忧伤！倚着小镇的忧伤，默默祝祷灾情早日结束，水涝早日治理成功，愿时光不老，愿山河无恙。雨，一直下，一直下，不想停，就不停吧，听着淋淋的雨声，枕着担忧，天亮前，愿我安睡。时间，来到凌晨四点，而我的思绪，还困在河心的重重迷雾中，跌落在绿野疯长的草叶中，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拉开窗帘，我的小镇，在大雨没有丝毫怜悯的无情冲刷下，依然深深的沉默着，忧伤着，也不知，她可想倾诉？可否倾诉？好后悔，明知一夜无眠，是那一杯咖啡的代价......
作者简介：方江红。笔名：蛰伏的蚂蚁。墨香残留，心香一瓣，喜欢与文字浅谈低语，也乐于将悲喜安放在文字的天地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