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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亡高者黑衣”丨姜望来

 Kath2633 2020-08-21

魏晉南北朝時期,社會動蕩,謡讖盛行;而此期之謡讖,又以山東高氏治下之東魏、北齊更顯突出。高齊之時,有所謂“亡高者黑衣”讖言:“初,術士言亡高者黑衣,由是自神武後每出行不欲見桑門,爲黑衣故也。是時文宣幸晉陽,以所忌問左右曰:‘何物最黑?’對曰:‘莫過漆。’帝以涣第七,爲當之……與浚同見殺。”①黑衣之讖廣爲流傳,於當時局勢關係密切,學者已有所論及,但僅從宗教方面立論,且一筆帶過,未及展開。②本文擬結合相關史料,探討黑衣之讖興起之原因與基礎,及其在東魏北齊、西魏北周東西對峙局勢下對政治、宗教與社會之深刻影響。

一 黄黑之讖與東西魏政治

“亡高者黑衣”讖言以黑爲高齊之忌,黑色,西魏北周所尚之色。而王朝尚色,與五行德運密切相關。

五德之說,自戰國時齊人鄒衍“論著終始五德之運”,③經《呂氏春秋·應同》、董仲舒、《淮南子·天文訓》、《河圖》等發展完善,與五方五色相應(木,東方,青色;火,南方,赤色;土,中央,黄色;金,西方,白色;水,北方,黑色),成爲歷代王朝稟受天命之根據,受到統治者重視。《册府元龜》卷一《帝王部·總序》有一概括説明:“昔雒出書九章,聖人則之,以爲世大法。其初一曰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帝王之起,必承其王氣……五精之運以相生爲德,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乘時迭王,以昭統緒。故創業受命之主,必推本乎曆數,參考乎徵應,稽其行次,上承天統。”④

北朝後期,魏分東西,宇文泰奉魏孝武西遷都於長安,是爲西魏。雖宇文氏執政,仍奉魏正朔,故其五德之次,以魏爲準。元魏入居中原,議定德運,前後有異,而初從土德,服色尚黄。《魏書》卷一《序紀》:

昔黄帝有子二十五人……昌意少子,受封北土,國有大鮮卑山,因以爲號。其後,世爲君長……黄帝以土德王,北俗謂土爲托,謂后爲跋,故以爲氏。⑤

同書卷二《太祖紀》:

(天興元年十二月)詔百司議定行次,尚書崔玄伯等奏從土德,服色尚黄,數用五,未祖辰臘,犧牲用白。⑥

同書卷一○八之一《禮志一》:

(天興元年)詔有司定行次,正服色。羣臣奏以國家繼黄帝之後,宜爲土德,故神獸如牛,牛土畜,又黄星顯曜,其符也。於是始從土德,數用五,服尚黄,犧牲用白。⑦

據上引文,魏從土德,尚黄,乃從拓跋自承黄帝之後而來,未遑顧及前朝德運之承襲。及孝文帝太和十四年(490),漢化既深,又有重議,高閭以爲宜繼苻秦爲土德,李彪、崔光以爲宜繼晉爲水德,而孝文帝終於棄晉、趙、燕、秦以來之行次,直承晉之金德而爲水德,⑧大概出於接續魏晉正朔,自别於趙、秦;燕胡族政權而加强漢化等意圖。⑨自孝文改從水德尚黑之後,迄魏末再無更改,史有明徵。⑩

宇文泰既奉魏正朔,挾天子以與高歡抗衡,故仍魏之水德不改,服色尚黑。又因己字黑獺,乃以黑爲祥瑞,製造種種與黑相關之神異以招引人心。(11)

與宇文泰同時,高歡則另立孝靜帝,將魏都自洛遷鄴,是爲東魏。高歡亦奉魏正朔,德運當亦仍魏舊,然服色則尚黄。東魏若依魏之水德,當尚黑,而反尚黄,大概已改從孝文以前魏所定之土德,或者從孝文定議時高閭所論宜承晉、趙、燕、秦而爲土德之意,史無明證,姑存疑。

東西分立,尚色既黄黑有異,於是以黄代東魏以黑代西魏,造作謡讖附會事勢預言勝負之種種情事,隨之紛起,而造作者多道士或多近於道士之術士等輩。

東魏天平四年(西魏大統三年,537),東西魏間有沙苑之戰。《太平廣記》卷一三五“後周太祖”條出自《廣古今五行記》曰:

後周太祖時,有李順興者……魏自永熙之後,權雄分據,齊神武興軍數十萬,次沙苑。太祖地狹兵少,懼不當敵,計盡力窮。須臾興來,太祖請其策謀,更無餘語,直云:“黄狗逐黑狗,急走出筋斗。一過出筋斗,黄狗夾尾走。”語訖便去。於時東軍旗幟服色尚黄,西兵用黑,太祖悟其言,遂力戰,大破神武於沙苑。(12)

李順興,道上,《歷世真仙體道通鑑》卷三○有傳。(13)所謂黄狗、黑狗之謡言,早有淵源。《北史》卷五《魏孝武帝紀》:“始宣武、孝明間謡曰:‘狐非狐,貉非貉,焦梨狗子齧斷索。’識者以爲索謂本索髪,焦梨狗子指宇文泰,俗謂之黑獺也。”(14)同書卷八九《藝術傅上·檀特師》:“周文遣書召之,檀特發至岐州,會齊神武來寇玉壁,檀特曰:‘狗豈能至龍門也?’神武果不至龍門而還。”(15)檀特師,高僧,雖謂高歡爲狗,而不以黄黑之色爲言。

東魏武定元年(西魏大統九年,543),又有邙山之戰。《北齊書》卷四九《方伎傳·綦母懷文》:

綦母懷文,不知何郡人。以道術事高祖。武定初,官軍與周文戰於邙山。是時官軍旗幟盡赤,西軍盡黑。懷文言於高祖曰:“赤火色,黑水色,水能滅火,不宜以赤對黑。土勝水,宜改爲黄。”高祖遂改爲赭黄,所謂河陽幡者。(16)

《北史》卷八九《藝術傳上·許遵》:

許遵,高陽新城人也。明《易》善筮,兼曉天文、風角、占相、逆剌,其驗若神。齊神武引爲館客……芒陰之役,遵謂李業興曰:“賊爲水陣,我爲火陣,水勝火,我必敗。”果如其言。(17)綦母懷文“以道術事高祖”,當爲道士;許遵善方術,近於道流。赤,火色;黑,水色,綦母懷文與許遵所言當爲一事。此時道士尚言黄當勝黑,勸高歡改赤旗從黄以勝黑。

東魏武定四年(西魏大統十二年,546),高歡西伐而敗歸,此時鄴下又有黑勝黄之謡言。《北史》卷六《齊本紀上·高祖神武帝》:

四年八月癸巳,神武將西伐,自鄴會兵於晉陽……自東西魏構兵,鄴下每先有黄黑螘陣鬥。占者以爲黄者東魏戎衣色,黑者西魏戎衣色,人間以此候勝負。是時黄螘盡死。(18)

從上引諸事例可知,東西魏時期,以黄黑預言東西勝負之謡讖較爲流行,其間道士甚爲活躍,蓋道教本重五行,喜言神異。黄黑之讖盛於東魏,西魏惟有李順興一說,或者即受山東之影響而來。北朝以來,山東謡讖流行而關中謡讖不興,筆者對此已有探討,(19)此不具論。因此,流行於東魏之黄黑之讖,恐多出自東魏道士之手。

東西魏交兵,互有勝負,但東强西弱,西魏負多勝少,而讖言往往於西魏有利,此當與北魏末葉以來佛道發展之不同狀況和佛道之爭有關。

其一,北魏自太武帝卒後,諸帝備崇佛法,故山東佛教盛行而道教日衰。而關西自十六國時期以來,以涼州爲中心,佛法本盛,但隨北魏平涼,佛徒多徙山東。《魏書》卷一一四《釋老志》:“沮渠蒙遜在涼州,亦好佛法……涼州自張軌後,世信佛教。敦煌地接西域,道俗交得其舊式,村塢相屬,多有塔寺。太延中,涼州平,徙其國人於京邑,沙門佛事皆俱東。”(20)其後太武滅佛,又以長安爲先導與中心。同上書又云:“會蓋吴反杏城,關中騷動,帝乃西伐,至於長安……詔誅長安沙門,焚破佛像,敕留臺下四方,令一依長安行事。”(21)即《南齊書》卷五七《魏虜傳》所謂:“初,佛狸討羯胡於長安,殺道人且盡。”(22)關西佛法除蕩略盡,故湯用彤先生謂:“西魏徙都長安,百事草創,僧徒相聚,綴旒而已。”(23)而北朝末期,關中之樓覲道則崛起爲北方道教最大派別,《歷世真仙體道通鑑》卷二九、卷三○敍北朝道士自寇謙之以下二十三人,有韋節、岐暉、牛文侯、陳實熾、王延、李順興、侯楷、嚴達、于章、張法樂、巨國珍等十一人爲西魏北周時樓觀道士,而東魏北齊竟無一人。(24)

其二,高氏與宇文氏對道教態度之差異。因高氏重佛輕道,宇文氏初雖兼禮佛教而更重道法,皆史有明徵,最著者如北魏太武帝以後皇帝即位至道壇受符籙制度之興廢。《魏書》卷一一四《釋老志》:世祖“親至道壇,受符録。備法?{,旗幟盡青,以從道家之色也。自後諸帝,每即位皆如之”。至東魏,“遷洛移鄴,踵如故事。其道壇在南郊,方二百步,以正月七日、七月七日、十月十五日,壇主、道士、哥人一百六人,以行拜祠之禮”,不記皇帝即位登壇受符籙之事,當已罷?去,其後,“諸道士罕能精至,又無才術可高。武定六年,有司執奏罷之”,(25)道壇亦廢。而西魏北周則始終遵行。《隋書》卷三五《經籍志四》:“後周承魏,崇奉道法,每帝受籙,如魏之舊。”(26)

其三,北魏末葉以來,道士因宗教或政治原因多有入關者。有迫於佛徒排擠入關者,如《歷世真仙體道通鑑》卷二九《韋節》:“莊帝立,復爲陽夏守,以可近嵩山隱真道士趟靜通法師也。既至,遂還簪紱於朝而謁法師,受三洞靈文、神方秘訣。靜通曰:‘嵩高是神仙福地,頃浮屠氏棲於此,非有絕俗之行,直欲托名嶽以鬻風聲,由是積尸沈魄,穢濁靈山。比者天文氣候怒戾失中,恐災流於此,尚宜安居耶?汝可抵商洛岷益間,吾當遊泰山,或乘桴浮海。’節乃卜居華山之陽,人因號華陽子。”(27)有因官入關者,如寇謙之弟子李皎從孫李預,“出爲征西大將軍長史,帶馮翊太守。積數年,府解罷邵,遂居長安”。(28)有忠於魏室而入關者,如潘彌,《北史》卷五《魏孝武帝紀》:“又諸王皆逃匿,帝在田舍。先是,嵩山道士潘彌望見洛陽城西有天子氣,候之乃帝也。於是造第密言之。”彌後隨帝入關。(29)宇文泰大概對於道士入關之趨勢有所察覺,曾加以利用,於東西交爭之前線沙苑。立老子與道士李順興像祭祀。《北史》卷八九《藝術傳上·李順興》:

初,大統十三年,順興謂周文曰:“可於沙苑北作一老君象,面向北,作笑狀。”周文曰:“何爲?”答曰:“令笑破蠕蠕。”時甚惑,未解其意。及蠕蠕國滅,周文憶語,遂作順興象於老君側。(30)

《歷世真仙體道通鑑》卷三○《李順興》:

道士李順興,京兆人……時西魏文帝聞其名……年三十八,大統六年托疾告終。既葬之日,有侄遇於驪山道中,謂曰:“若天子尚未忘我,則於此作吾像以北向居之,當爲國家辟北方之淫俗也。”侄還家,方知已化,遂以實奏。遣使發視,則空棺而已,乃立祠於沙苑。(31)

李順興像,《北史》謂立在大統十三年(547)後,而《歷世真仙體道通鑑》謂立祠於大統六年,“爲國家辟北方之淫俗”。按,順興卒於大統十三年後,此事時間當以《北史》爲是。老子被尊爲道教始祖,李順興爲著名道士,立老君與順興像目的,蓋重在宗教意義,當以《歷世真仙體道通鑑》爲是。所謂“北方淫俗”指何而言,不能認定。當時蠕蠕(柔然)也在北方,信奉薩滿。只是高齊重佛,雖都鄴,而霸府恒在北方之晉陽,故或指高齊乎?

其四,山東佛道之爭。北魏文成帝以降至東魏時高歡、高澄父子,均重佛輕道,道教處於劣勢,佛道之爭時有出現,顯著者如明帝正光元年(520)佛道於殿前辯論,道徒敗而道士姜斌徙馬邑事。(32)北魏末年,僧徒投向高歡,造作“永寧見災”謡言爲高氏造勢,故束魏遷鄴後佛教受到優待繼續發展,道教則頗受排擠。(33)南北朝以來,道士衣黄,僧徒衣黑,(34)黄黑之分亦可指道佛之分,道士造作謡讖言黑勝黄,與當時佛道消長之勢正合。又,黄黑之讖雖附會東西魏之五行德運與尚色而來,與五行有關,但不全從五行相克之理論。黄者土色,黑者水色,土克水,則黄當勝黑,恰與黄黑之讖屢言黑勝黄相反。道士衣黄,明五行,所以反言黑勝黄者,當屬故意,乃以黑勝黄附翼西魏勝東魏,曲折表達對高氏重佛輕道與道不如佛現狀之不滿,或多或少含有以東西勝負勸誡高氏應重道而達到黄勝黑(道勝佛、東魏勝西魏)之意圖。

因道教在東西發展境遇、高氏與宇文氏對道教不同態度、道士政治向背、佛道之爭等原因,東西魏時期,道教盛於西而衰於東,道士(多爲東魏境内道士)遂不滿高氏而心向宇文氏,附會東西魏五行德運與尚色造作黄黑之讖,多以黑勝黄爲言。

道教在東魏雖速不如佛教受到尊奉,但高歡、高澄父子對道教仍存而不廢並曾加以利用;(35)佛道之爭雖然存在,尚未過於激化。故道士造作黄黑之讖雖言黑勝黄,亦僅附會東西兵爭勝負而已。及高洋執政,篡魏建齊,改齊德爲木德,色尚赤,並於北齊天保六年(555)廢除道教,道教與佛教、道教與高氏之矛盾驟然升級,黄黑之讖也由此演變成黑衣之讖,“亡高者黑衣”之讖遂佈於天下,矛頭直指高氏與佛教徒,並爲北周宇文氏所利用,予北齊、北周政局以深遠影響。

二 黑衣之讖與周齊政治

東魏武定七年(549)八月,高澄遇賊死,其弟高洋繼爲執政。武定八年五月,高洋篡魏自立,是爲北齊文宣帝,改元天保,定齊德爲木德,色尚赤。(36)北齊既爲木德兼尚赤,前此東西魏對立時流行之黄黑之讖遂失去附會之基礎而歸於消歇。(37)但此時西魏及其後北周仍尚黑,當天保六年北齊廢道教,佛道矛盾、道教與高齊矛盾達到頂點,道士所造作、專以黑爲言之“亡高者黑衣”謡讖又代黄黑之讖而興起。

北齊滅道,事在天保六年(555)九月。《資治通鑑》卷一六六梁敬帝紹泰元年(北齊天保六年)八月:

齊主還鄴,以佛道二教不同,欲去其一,集二家論難於前,遂敕道士皆剃髮爲沙門;有不從者,殺四人,乃奉命。於是齊境皆無道士。(38)

《續高僧傳》卷二四《釋曇顯傳》:

天保年中,釋李二門交競優劣。屬道士陸修靜妄加穿鑿,廣制齋儀,縻費極繁,意在王者遵奉。會梁武啓運,天監三年,下敕捨道,帝手制疏文極周盡。修靜不勝其憤,遂輿門人及邊境亡命,叛入北齊。又傾散金玉,贈諸貴游,托以襟期,冀興道法。帝惑之也,乃出敕召諸沙門與道士對校道術……靜與其衆緘口無言。文宣處座,自驗臧否。其徒爾日皆捨邪從正,求哀濟度。未發心者,敕令染剃,故斬首者非一。自號神仙者,並上三爵臺,令其投身飛游,悉委尸於地,僞妄斯伏。乃下詔曰:“法門不二,真宗在一,求之正路,寂泊爲本。祭酒道者,世中假妄。俗人未悟,仍有袛崇,麴糵是味,清虚焉在。朐晡斯甘,慈悲永隔,上異仁祠,下乖祭典。宜皆禁絕,不復遵事,頒勒遠近,咸使知聞。其道士歸伏者,並付昭玄大統上法師,度聽出家。”廣如別傳所載。於時齊境一心奉佛,國無兩事,迄於隋運,方漸開宗,至今東川,此裳猶少。(39)

《資治通鑑》敍齊廢道教事較《續高僧傳》簡略,但記事有後者不及處,時間亦小有差異,可能另有所本。《續高僧傳》敘事較詳,但其謂陸修靜叛入北齊並與僧徒爭勝事,語涉不經。陸修靜,劉宋時人,不及入梁,更不及入北齊,學者已有辨析。(40)陸修靜不可能入北齊,但梁武帝捨道從佛,南方道士因而叛入北齊之事卻未必爲虛。僧徒爲誇炫己方之勝利,以南朝道教領袖陸修靜之名爲叛入北齊道士之名,或者來叛之道士自謂陸修靜,(41)均有可能。高氏輕道重佛、道佛矛盾由來已久,天保年間南朝道士叛入北齊,佛道之爭升溫,終於促成天保六年完全廢除道教之發生。天保六年滅道,道教與佛教、道教與高齊皇室徹底決裂,道士所造作之黑衣之讖隨後開始流傳,並影響到北齊、北周政局和東西對立局勢。

黑衣之讖,見載於史書最早時間在天保八年(557)。《北史》卷五一《齊宗室諸王傳上·上黨王涣》:

初,術士言亡高者黑衣,由是自神武後每出行不欲見桑門,爲黑衣故也。是時文宣幸晉陽,以所忌問左右曰:“何物最黑?”對曰:“莫過漆。”帝以涣第七,爲當之,乃使庫真都督破六韓伯昇之鄴徵涣。涣至紫陌橋,殺伯昇以逃,?{河而度,土人執以送帝。鐵籠盛之,與永安王浚同置地牢下。歲餘,與浚同見殺。(42)

“亡高者黑衣”之讖中,“黑衣”指桑門即僧徒,因僧徒衣黑,“高”指北齊皇家高氏,意甚明白,其要旨有二:亡高,?{咒高氏將亡;黑衣亡高,攻擊釋氏。其造作者爲“術士”,術士多道士,從讖之内容及時在滅道後不久來看,大致可推斷爲道士所造。最初產生之時間,史書雖敍事在天保八年,而追溯至神武時,此不可信。(43)只有在高齊滅道之後,如此露骨攻擊?高氏與佛教之謡讖纔可能出現,所以可將其初出之時間,定在天保六年至八年之間。

黑衣之讖以皇室最忌諱之國家興亡爲言,故文宣頗猜忌僧徒,其“以所忌問左右曰:‘何物最黑?’對曰:‘莫過漆。’”所問之左右,即僧稠。《續高僧傅》卷一六《釋僧稠傳》:

   
    《廣弘明集》卷六《列代王臣滯惑解上》:



    俗有讖記之傳,不知由何而得,或云口授,或述符圖,虛然顯密,布露士俗……周祖已前,有忌黑者,云有黑人,次膺天位,故齊宣惶怖,欲誅稠禪師。稠以情問,云有黑人當臨天位,稠曰:“斯浪言也。黑無過漆,漆可作耶?”齊宣妄解,手殺第七弟涣。(45)


    《廣弘明集》卷八《周武帝滅佛法集道俗議事》:


    自古相傳,黑者得也,謂有黑相,當得天下,猶如漢末訛言“黄衣當王,以黄代赤,承運之像”,言黑亦然……高洋之開齊運,流俗亦有此謡,洋言:“黑者,稠禪師,黑衣天子也。”(46)


    據此可知文宣以黑衣之讖忌僧徒,尤忌僧稠,蓋僧稠爲當世大德名僧,世所欽重,又爲帝王師。(47)另一名僧北齊沙門大統法上也卷入謡讖之中。《續高僧傳》卷八《釋法上傅》:“善機問,好徵覈,決通非據,昌言勝負,而形色非美。故時人諺曰:‘黑沙彌,若來高座逢災也。’”(48)雖非黑衣之讖,但言黑沙彌、言高、言災,内容極爲相似,當屬同類。


    文宣時黑衣之讖興起,僧徒受到猜忌,乃巧言謂“黑無過於漆”,以避嫌疑。文宣第七弟上黨王涣以七與漆同音,而成爲黑衣之讖第一個受害者。道士造作黑衣之讖,本意在於挑起高氏與僧徒間矛盾,卻誘成文宣殘害骨肉之結果,雖始料不及,當亦樂見其事。蓋高氏骨肉相殘,必然嚴重削弱其統治基礎,高齊之亡,與此不無關係,而亡高正是道士造讖之目的。高齊皇室骨肉相殘,記載明確者即自文宣殺上黨王涣始(與永安王浚同時見殺),其後愈演愈烈,致有齊亡後文襄子孝珩嘆“自神武皇帝以外,吾諸父兄弟無一人得至四十者”之事。(49)高氏殘害宗王,起自黑衣之讖,其後諸王被殺,亦有謡讖隱約其間,(50)雖非黑衣之讖,但承其影響,則可想見。


    文宣滅道之後,道士對高氏態度轉變,與神武、文襄時尚爲其用之情形判然有別,黑衣之讖外,種種?{咒文宣及其後諸帝促壽與高齊短祚之謡讖紛起。《北史》卷七《齊文宣帝紀》:



    初帝登阼,改年爲天保。士有深識者曰:“天保之字,爲一大人只十,帝其不過十乎。”又先是謡云:“馬子入石室,三千六百日。”帝以午年生,故曰“馬子”。三臺,石季龍舊居,故曰“石室”。三千六百日,十年也。又帝曾問太山道士曰:“吾得幾年爲天子?”答曰:“得三十年。”道士出後,帝謂李后曰:“十年十月十日,得非三十也?吾甚畏之……”帝及期而崩。(51)


    謂天保(文宣)終於十年之謡讖三則,其一明言與泰山道士有關,餘兩則大約也出於道士。(52)《北齊書》卷四九《方伎傳·許遵》:


    顯祖無道日甚,遵語人曰:“多折算來,吾筮此狂夫何時當死。”遂布算滿牀,大言曰:“不出冬初,我乃不見。”顯祖以十月崩,遵果以九月死。(53)


    許遵方術之士,近於道流,前爲神武所用,今則?{咒文宣將死,態度迥異。《北齊書》卷四九《方伎傳·陽子術》:


    又有陽子術,語人曰:“謡言:‘盧十六,稚十四,犍子拍頭三十二。’且四八天之大數,太上之祚,恐不過此。”既而武成崩,年三十二也。(54)


    《北史》卷五二《齊宗室諸王傳下·孝珩》:“孝珩獨嘆曰:‘李穆叔言齊氏二十八年,今果然矣……’”(55)李穆叔之言及其人事迹,見《北史》卷三三《李公緒傳》:


    公緒字穆叔,性聰敏,博通經傳。魏末爲冀州司馬,屬疾去官,絕迹贊皇山……公緒沈冥樂道,又不閑時務,故誓心不仕。尤明天文,善圖緯之學,嘗謂子弟曰:“吾觀齊之分野,福德不多,國家祚終四七。”及齊亡歲,距天保之元二十八年矣……公緒既善陰陽之術,有秘記。(56)


    《廣弘明集》卷七《齊李公緒》:


    齊李公緒,趙郡人,通經史,善陰陽,見有喪之家憂齊供福利,便曰:“佛教者,脱略父母,遺蔑帝王,捐六親,捨禮義,赭衣髠剔,自比刑餘,妄説眩惑,惟利是親。陰陽名墨,雖紕繆奇察,而四時節用有取,至如茲術,則傷化托幽,滋爲鬼道,惜哉!舉國皆迷,彼衆我寡,悲哉!吾之死也,福事一切罷之,棄華即戎,有識不許。”(57)


    李穆叔善圖緯之學、陰陽之術,撰有秘記,隱贊皇山,又著論斥佛,崇陰陽,很可能即爲道士。


    東魏有黄黑之讖,北齊天保六年後有黑衣之讖,其間頗有因襲。黄黑之讖言黑勝黄,黑,西魏尚色,黄,東魏尚色,即言西勝東、宇文勝高氏也。高齊改尚赤,宇文周則仍尚黑,黑衣之讖言亡高者黑衣,則猶言亡高者宇文,黑衣之讖雖斥僧徒,但因以黑代指宇文之觀念由來已久,且廣爲流傳,宇文氏又刻意加以利用(詳後),所以亦隱含亡高者宇文之意。高氏已注意及此,《隋書》卷二三《五行志下》:


    齊文宣帝嘗宴於東山,投杯赫怒,下詔西伐,極陳甲兵之盛。既而泣謂羣臣曰:“黑衣非我所制。”卒不行。(58)


    《北史》卷八《齊幼主紀》:


    寫築西鄙諸城,使人衣黑衣爲羌兵,鼓噪陵之,親率内參臨拒,或實彎弓射人。(59)


    黑衣之讖流佈,隱射亡高者宇文,高氏深相忌諱,必然影響及於東西對峙時之社會心理。如《隋書》卷二三《五行志下》:“後主時,有桑門貌若狂人,見烏則向之作禮……烏,周色也。未幾,齊爲周所吞。”(60)東西消長變遷,原因固出多端,而黑衣之讖亦有其力。


    北齊天保年間興起黑衣之讖,對高氏之統治造成衝擊;敵對之北周宇文氏則精心利用,以爲己瑞。


    西魏恭帝三年(北齊天保八年,557)正月,宇文泰子宇文覺篡西魏,是爲北周孝閔帝,定周德爲木德,色尚黑。《周書》卷三《孝閔帝紀》:


    元年春正月辛丑,即天王位……百官奏議云:“帝王之興,罔弗更正朔,明受之於天,革民視聽也。逮於尼父,稽諸陰陽,云行夏之時,後王所不易。今魏暦告終,周室受命,以木承水,實當行錄,正用夏時,式遵聖道。惟文王誕玄氣之祥,有黑水之讖,服色宜烏。”制曰可。(61)


    卷四《明帝紀》載武成元年五月戊子詔曰:“自火行至今,木德應其運矣,朕何讓焉。”(62)周木德,乃承魏水德。木,當應青色,周稱木德而尚黑,蓋宇文氏稱揚黑瑞,即“文王誕玄氣之祥,有黑水之讖,服色宜烏”。所謂“文王誕玄氣之祥”,見《周書》卷一《文帝紀上》。(63)而“黑水之讖”,僅見於此及《北史》卷九《周孝閔帝紀》據《周書》所載,其義難解。按,天保六年八月,北齊滅道,北齊道佛矛盾、道教與高氏矛盾達到頂點,稍後即有黑衣之讖流行;“衣”與“水”形近易訛,故可以推斷,“黑水之讖”即“黑衣之讖”,史籍大概本作“黑衣”,所以訛爲“水”者,傳寫致誤耳。


    北周承魏水德而稱木德,尚色卻仍魏尚黑而不改,以應“亡高者黑衣”之讖。《廣弘明集》卷六《列代王臣滯惑解上》:


    周祖已前,有忌黑者,云有黑人,次膺天位,故齊宣惶怖……齊宣妄解,手殺第七弟涣,故可笑也。周太祖初承俗識,我名黑泰,可以當之,既入關中,改爲黑皂,朝章野服,咸悉同之。(64)


    《廣弘明集》卷八《周武帝滅佛法集道俗議事》:


    (周武帝)信任讖緯,偏以爲心。自古相傳,黑者得也……所以周太祖挾魏西奔,衣物旗幟,並變爲黑,用期訛讖之言,斯亦漢光武之餘命也。昔者高洋之開齊運,流俗亦有此謡……故周祖初重佛法,下禮沙門,並著黄衣,爲禁黑故。(65)


    僧徒謂宇文泰時已知黑衣之讖,故尚黑以應讖。此說虛妄,與其謂高歡時已有黑衣之讖同例,前已有辨析,此不贅述。或者北周帝王欲神其事,而增衍追溯至宇文泰時,僧徒因其成說也有可能。但《廣弘明集》所記北周重視黑衣之讖,尚黑以應讖則屬實。


    黑衣之讖也影響到北周對佛道之態度,武帝滅佛即與之有關。宇文氏既以己應黑衣之讖,所謂王者無二,天命在一,自然刻意排除他人應讖之可能,黑衣之讖本爲僧徒而起,著黑衣之僧徒遂成爲打壓之對象;宇文氏本重道教,道士張賓與前僧人衛元嵩等又從旁慫恿,於是有周武建德三年(574)滅佛之事。《廣弘明集》卷八《周武帝滅佛法集道俗議事》:


    有道士張賓,譎詐罔上,私達其黨,以黑釋爲國忌,以黄老爲國祥,帝?{其言,信道輕佛,親受符籙,躬服衣冠。有前僧衛元嵩,與賓脣齒相扇,惑動帝情……至建德三年,歲在甲午,五月十七日,初斷佛道兩教,沙門、道士並令還俗。(66)


    周武滅佛,史載甚明,人所共知,不煩多引。武帝雖並斷佛道兩教,本意則在廢佛而存道,故稍後即置通道觀。《廣弘明集》卷一○《周祖廢二教已更立通道觀詔》:


    武帝猜忌黑衣,受法黄老,欲留道法,擯滅佛宗……無奈理通衆口,義難獨留,遂二教俱除,憤發於内外。未逾經月,下詔曰:“至道弘深,混成無際,體包空有,理極幽玄,但岐路既分,流源逾遠,淳離樸散,形器斯乖……道隱小成,其來久矣,不有會歸,爭驅靡定。自今可立通道觀,聖哲微言,先賢典訓,金科玉篆,秘賾玄文,所以濟養黎元,扶成教義者,並宜弘闡,一以貫之……所司量置員數,俸力務異恒式,主者施行。”於時員置百二十人監護,吏力各有差,並選擇李門人,有名當世者,著衣冠笏履,名通道觀學士。(67)


    《續高僧傳》卷二四《釋道安傳》:


    (武帝)別置通道觀,簡釋李有名者,普著衣冠爲學士焉。(68)


    《歷世真仙體道通鑑》卷三○《嚴達》:


    (武帝)特爲法師建通道觀於田谷之左,復選樓觀之士十人,俾共弘真教。時王延更欲多得之,法師曰:“古之達者,先存諸己而後存諸人。今上不欲廢道教,而意則去繁。但道貴得人,玄綱自振,何必多人耶!蓋多人則多累,反爲吾道之玷。夫道不欲雜,雜則多,多則惑,惑則亂,亂則真理喪矣,詎有益哉?”遂與王延、蘇道標、程法明、周化生、王真微、史道樂、于長文、張法成、伏道崇等十人以道術相忘,同乎出處,世號曰“田谷十老”。(69)


    通道觀學士以道士爲主,雖亦有前爲僧人者,入觀爲學士後已非僧徒之舊。如《續高僧傳》卷二《釋彥琮傳》:“及周武平齊,尋蒙延入,共談玄籍,深會帝心,敕預通道觀學士,時年二十有一。與宇文愷等周代朝賢,以大易老莊陪侍講論。”(70)釋彥琮“以大易老莊陪侍講論”,即此時當亦被迫歸宗道法。且通道觀既謂之觀,又以通道爲名,顯然意在弘揚道教。


    北齊天保六年(555)文宣滅道,道士遂造作黑衣之讖攻擊僧徒與高氏。至北周建德三年(574)武帝滅佛,黑衣之讖排佛之目的實現;建德六年,周武平齊,黑衣之讖亡高之目的實現。


    三 結論


    東魏西魏時期,道士因道教在東西發展境遇不同,而以東魏尚黄、西魏尚黑之差異造作黄黑之讖,附會東西兵爭勝負,多以黑(西)勝黄(東)爲言。及北齊代魏,改尚赤,並於天保六年滅道,道教與佛教、道教與高氏之矛盾驟然升級,黄黑之讖也由此演變成黑衣之讖。“亡高者黑衣”之讖興起,矛頭直指高氏與佛徒,並波及北齊政治,北齊衰亡與之不無關係。黑衣之讖爲北周所利用,以爲己瑞,北周由弱而强與之有關;北周本重道教,又因黑衣之讖而猜忌僧徒。建德三年,武帝滅佛,黑衣之讖排佛目的實現;建德六年,周武平齊,黑衣之讖亡高目的實現。可以說,黑衣之讖起於文宣滅道,成於周武平齊,對北齊、北周政局及東西對峙局勢均有深刻影響。

    

注释:
    ①《北史》卷五一《齊宗室諸王傳上·上黨王涣》,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頁1864。《北齊書》卷一○《高祖十一王傳·上黨王涣》同,北京,中華書局,1972年,頁136;《資治通鑑》卷一六七陳武帝永定元年(557)所記略同,北京,古籍出版社,1956年,頁5171。
    ②參湯用彤《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頁390;蔣維喬《中國佛教史》,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7年,頁42。又拙文《諭“永寧見災”》從“永寧見災”諾言入手,探討北魏末年佛、道徒不同之政治立場及二者與高氏親疏有別之關係,並於文末指出:“因僧徒與高氏之特殊關係,致有北齊天保六年文宣滅道之舉,道教與佛教、道教與高齊皇室徹底決裂,道士遂造作‘亡高者黑衣’之讖言,並深刻影響到北齊、北周政局和東西對立局勢。”載《史林》2009年第2期,頁88-93,本文即承此而來,展開對“亡高者黑衣”讖言之討論。
    ③《史記》卷二八《封禪書》,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頁1368。
    ④《册府元龜》卷一,北京,中華書局影印,1960年,頁1上。
    ⑤《魏書》卷一,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頁1。
    ⑥同上書卷二,頁34。
    ⑦同上書卷一○八之一《禮志一》,頁2734。
    ⑧同上書卷一○八之一,頁2746-2747。
    ⑨關於北魏德運問題,羅新《十六國北朝的五德曆運問題》已有闡述,認爲孝文帝改革承晉金行而居水德,既是對漢魏傳統之回歸,亦建基於前燕、前秦以來對於胡族政權合法性之認可,載《中國史研究》2004年第3期,頁47-56。
    ⑩如《魏書》卷二一下《獻文六王傳下·彭城王勰》:“勰對(高祖)曰:‘水德之應,遠稱天心。’”頁573;《魏書》卷一○七上《律曆志上》記延昌四年(515)崔光表言:“以皇魏運水德。”頁2661。
    (11)如《周書》卷一《文帝紀上》:“太祖文皇帝姓宇文氏,諱泰,字黑獺……生而有黑氣如蓋,下覆其身……背有黑子,宛轉若龍盤之形。”北京,中華書局,1971年,頁1-2。
    (12)《太平廣記》卷一三五,北京,中華書局,1961年,頁969。
    (13)《歷世真仙體道通鑑》,《道藏要籍選刊》(6),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1995年,頁177中—178中。
    (14)《北史》卷五,頁174。
    (15)同上書卷八九,頁2930。
    (16)《北齊書》卷四九,頁679。
    (17)《北史》卷八九,頁2935。又《北齊書》卷四九《方伎傳·許遵》:“邙陰之役,遵謂李業興曰:‘彼爲火陣,我木陣,火勝木,我必敗。’果如其言。”頁676。此言“彼爲火陣我木陣”,與《北史》所記有異,參據前引綦母懷文言,當以《北史》是。
    (18)《北史》卷六,頁229。
    (19)參拙文《鄴城謡讖與北朝政治社會變遷》,載《魏晉南北朝隋唐史資料》(24),2008年,頁95-109。
    (20)《魏書》卷一一四,頁3032。
    (21)《魏書》卷一一四,頁3033-3034。
    (22)《南齊書》卷五七,北京,中華書局,1972年,頁990。
    (23)湯用彤《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頁382。
    (24)參《歷世真仙體道通鑑》,頁170下,171下,176上,中、下,177上,178中,下,179上、中、下。
    (25)《魏書》卷一一四,頁3053,3055。
    (26)《隋書》卷三五,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頁1094。
    (27)《歷世真仙體道通鑑》卷二九,頁170下。《續高僧傳》卷一六《魏嵩嶽少林寺天竺僧佛陀傳》:“後隨帝南遷,定都伊洛……有敕就少室山爲之造寺,今之少林是也,帝用居處。四海息心之儔,聞風響會者,衆恒敷百……造者彌山,”《高僧傳合集》,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1991年,頁231上。道教徒離開“神仙福地”之嵩山而轉往“商洛岷益間”,實受佛徒排擠之故。
    (28)《魏書》卷三三《李先附預傳》,頁791。按,李皎父李先,李先及子孫爲北朝至隋唐奉道之世家,其家族徙居長安,當自預始。參《北史》卷二七《李先傳》,《舊唐書》卷七九(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新唐書》卷二○四《李淳風傳》(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
    (29)《北史》卷五,頁170,174。
    (30)《北史》卷八九,頁2929。
    (31)《歷世真仙體道通鑑》卷三○,頁177中—178中。
    (32)參《續高僧傳》卷二四《釋曇無最傳》,頁303上。
    (33)參拙文《論“永寧見災”》,頁91-93。
    (34)道士衣黄,僧徒衣黑,史籍多有記載,如《晉書》卷八四《王恭傳》:“淮陵内史虞珧子妻裴氏有服食之術,常衣黄衣,狀如天師。”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頁2184。《廣弘明集》卷二四《與震法師兄李敬朏書》:“法師義味該洽,領袖黑衣。”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1991年,頁286上;卷二六梁武帝《斷酒肉文》:“夫匡正佛法,是黑衣人事。”頁305中;卷二四北齊文宣帝《議沙汰釋李詔》:“緇衣之衆,參半於平俗;黄服之徒,數過於正户。”頁284上。
    (35)高歡,高澄曾先後招攬道士由吾道榮、王春、吴遵世、綦母懷文、張遠遊,趙靜通等及許遵、宋景業、趙輔和等衆多方術之士,以爲己用。參《北齊書·方伎傳》、《北史·藝術傳》、《魏書·釋老志》。
    (36)據《隋書》卷二二《五行志上》:齊後主武平“七年,宫中有樹,大數圍,夜半無故自拔。齊以木德王,無故自拔,亡國之應也”。頁618;卷二三《五行志下》:“天統四年,貴鄉人伐枯木,得一黄龍,折脚,死於孔中,齊稱木德。籠,君象。木枯龍死,不祥之甚。其年武平死。”頁668。可知齊爲木德,據《隋書》卷二三《五行志下》:“武平七年,并州招遠樓下,有赤蛇與黑蛇鬥,數日,赤蛇死。赤,齊尚色,”頁668。可知齊尚赤,按,木,當應青色,齊稱木德而尚赤,與高氏稱揚赤瑞有關,《北史·齊高祖神武帝紀》、《北齊書·文宣帝紀》等多有記載,此不贅引。至於齊尚赤之原因,仍有待考證。
    (37)北齊時又有以黑赤爲言者,見《隋書》卷二二《五行志下》:“武平七年,並州招遠樓下,有赤蛇與黑蛇鬥,數日,赤蛇死。赤,齊尚色。”頁668。但不甚流行,可能與黑衣之讖興起有關。
    (38)《資治通鑑》卷一六六,頁5131。
    (39)《續高僧傳》卷二四,頁303中-304上。《廣弘明集》卷四《敍齊高祖廢道法事》略同,惟時間作天保六年九月,頁116下—117中。按,齊文宣帝高洋廟號,乾明初爲高祖,天統元年改威宗,武平元年再改爲顯祖。
    (40)參湯用彤《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頁388。
    (41)道士本重神仙不死之說,故著名道士往往有不死或死後復活之傳聞,且當道佛爭勝時,更有借前賢之名以增神異之需要,如《太平廣記》卷二一○“黄花寺壁”記寇謙之化身洛城人元兆於鄴中降服佛寺壁畫中悲神事(出自林登《博物志》),頁1611-1612。
    (42)《北史》卷五一,頁1864。《北齊書·上黨剛肅王涣傳》、《資治通鑑·陳武帝永定元年(557)》所記略同。
    (43)第一,神武禮接道士,其時道佛矛盾尚未激化,道士不大可能如此露骨攻擊高氏與僧徒。第二,史書言“神武後每出行不欲見桑門”,出於誇飾,並非事實。神武重佛法,至有所謂《高王觀世音經》,事見《北史》卷三○《盧景裕傳》,頁1099;《續高僧傳》卷三○《釋僧明傳》附高王經條,頁367下。又神武常親近僧徒,並無避忌,見《續高僧傳》卷二六《釋道豐傳》,頁324下。第三,神武之時,黄黑之讖流行,黑衣之讖則從未見稱引,亦可見神武之時尚無黑衣之讖。
    (44)《續高僧傳》卷一六,頁234下。
    (45)《廣弘明集》卷六,頁129中。此處云周太祖已知黑人之讖(即黑衣之讖),但下文接着說:周太祖“令僧衣黄,以從讖緯”。按,宇文泰令僧衣黄,僅見此處,而同書卷一○《周祖廢二教已更立通道觀詔》謂周武帝時僧尚著黑衣,頁158下;又《續高僧傳》卷七《釋亡名傳》載周武帝天和二年宇文護與釋無名書,有云“豈虛緇染”,頁161中。可知其時僧徒衣黑。前後矛盾,難以?{信,所謂周太祖已知黑人之讖,亦當屬不實之詞。
    (46)《廣弘明集》卷八,頁141下。
    (47)《續高僧傳》卷一六《釋僧稠傳》:“齊文宣天保二年下詔曰:‘今敕定州,令師赴鄴。’……帝躬舉大?{,出郊迎之……爾後彌承清誨,篤敬殷重,因從受菩薩戒法。斷酒禁肉,放捨鷹鷂,去官畋漁,鬱成仁國。又斷天下屠殺……帝以他日告曰:‘道由人弘,誠不虛應。願師安心道念,弟子敢爲外護檀越,何如?’”頁233下。
    (48)《續高僧傳》卷八,頁165中。
    (49)《北史》卷五二《齊宗室諸王傳下·孝珩》,頁1877。
    (50)如孝昭皇建二年殺濟南王(廢帝),時有謡讖,《北齊書》卷一四《上洛王思宗附子元海傳》:“先是童謡云:‘中興寺内白鳧翁,四方側聽聲雍雍,道人聞之夜打鐘。’”頁183;後主天統二年殺河間王孝琬,時有謡讖,《北齊書》卷一一《河間王孝琬傳》:“初,魏世謡言:‘河南種榖河北生,白楊樹頭金雞鳴。’”頁146;武平二年,殺琅邪王儼,時有謡讖,《隋書》卷二二《五行志上》:“是歲,又有童謡曰:‘七月刈禾傷早,九月吃糕正好。十月洗蕩飯甕,十一月出卻趙老。’”頁638。
    (51)《北史》卷七,頁262。
    (52)天保滅道,禁人爲道士,又道教重方術符咒之類,道士常有以方術之士面目出現,故推測當時有道士之實而隱道士之名者應不少。
    (53)《北齊書》卷四九,頁676。
    (54)同上書,頁679。
    (55)《北史》卷五二,頁1877。
    (56)《北史》卷三三,頁1211。
    (57)《廣弘明集》卷七,頁138中。
    (58)《隋書》卷二三,頁659。
    (59)《北史》卷八,頁301。
    (60)《隋書》卷二三,頁661。
    (61)《周書》卷三,頁46。
    (62)同上書卷四,頁57。
    (63)同上書卷一,頁1-2。
    (64)《廣弘明集》卷六,頁129中。
    (65)同上書卷八,頁141下。
    (66)《廣弘明集》卷八,頁141下—142上。
    (67)同上書,卷一○,頁158下。
    (68)《續高僧傳》卷二四,頁307中。
    (69)《歷世真仙體道通鑑》卷三○,頁178下—179上。
    (70)《續高僧傳》卷二,頁117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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