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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好戏》:走得出人生的孤岛,走不出人性的孤岛

 昵称71217366 2020-08-21

《一出好戏》上映这几天,朋友圈出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很多平时不写影评的普通观众,看完电影后,也会发表一段感想,列举他们从电影中看到的东西,比如暴力基础上的权力、金钱的诱惑、反乌托邦寓言、真相的痛苦、专家变“砖家”……

这说明了黄渤的这部处女作是能带来刺激和启迪的,两个多小时的片长里容纳了太过丰富的东西,饱满得快要溢出来。但同时,正因为想要表达的东西太多,没法就一个主题进行更深的探讨,只能草草掠过,到了后面就有些疲劳和泄气。

不过,这也是新导演常有的问题,为了获得观众认同,容易使劲太足。就像片中他自己扮演的马进,中了六千万彩票后,要买三艘游艇来接姗姗。其实用不着三艘,只要一艘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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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出好戏》的资料页面上,“编剧”一项包括黄渤在内,共有七个人。里面有《中国合伙人》的编剧张翼、《让子弹飞》的编剧郭俊立、《疯狂的赛车》的编剧崔斯韦、邢爱娜,都是业界经验丰富的“老司机”。从他们的代表作也可以看出,各自擅长的风格不一样,但这次被黄渤拉在一起,恰恰又契合了电影本身所需要的那种庞杂的癫狂味。

影片以“好戏”为名,而戏的核心元素就是冲突,唯有足够的张力,才能形成戏剧的存在。故事开头,一帮人坐在一艘船车上出海搞团建,马进突然得知自己中了彩票,顿时陷入狂喜中。但正在这时,灾难袭来,大浪滔天,差点要了一船人的命。

这种大喜之后立刻遭遇大悲的反差,就是最大的戏剧冲突,也为影片定下了一个壮烈的基调。之后,一群人被大浪卷到一个孤岛上,像鲁滨孙一样,要在绝境中求生。这种与世隔绝的孤立空间,与密室逃脱的封闭空间其实是一样的,都是把冲突积压在一个狭窄的范围内,气氛就更紧张了。于是,生存就变成了一场互相角逐的游戏。

因为外出团建的人较多,没法具体塑造每个人的形象。所以,《一出好戏》是按照分队模式来进行冲突营造的。在前期的混乱之后,很快形成了以司机小王和以张总为首的两支战队,一个粗暴狂野但实在,一个老谋深算而虚伪,故事也进入黑帮似的械斗中,各有所获,但难分胜负。

这时候就该主角发挥作用了,马进和他的弟弟分裂出来,形成了第三股力量。两派的角逐,变成了三派的博弈,进一步扩大了冲突的阵势,并且为最后的问题解决提供了条件。因为,只有第三方的存在,才能让其他两方形成内斗,自己坐收渔利,走向最后的统一。

在影片的很长时间内,串联故事的核心线索是,马进必须要在90天内赶回城市,兑换自己的彩票。这种时间限制,也是让增加故事刺激性的因素。但是在中途,时间终结了,马进的希望落空后,他不得不面对现实的生存问题,要在荒岛上建立属于自己的秩序。

这可以说是《一出好戏》在剧情上最具创造力的地方,打破了一条牵引线走到底的常规。按通常的观影思维来看,马进势必会在90天内找到回家的办法,并赶在最后一刻兑换了彩票,实现人生的大逆转,这是好莱坞电影擅长的“最后一刻营救”的套路。

但黄渤的野心不止于此,他没想去讲一个俗套的商业类型故事,而是一个反叙事的寓言。当时间的意义消失,孤岛的空间就成了唯一的战场。这时候,冲突的目的不是生与死的问题,而是真实与谎言的角逐,是人物在安于现状和挑战自我之间的选择。

所以,要拍出“一出好戏”,需要张力十足的冲突为基础,但又不能停留于此。唯有在形而下的事件冲突之外,创造更具深度的形而上的冲突,才能拔高影片的层次。

说白了,还是那句老话:战胜敌人容易,战胜自我难。而《一出好戏》所要讲的,也是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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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落于孤岛中的人,不可避免地面临着两个困境:一个是人生的困境,即生与死的战争,一个是人性的困境,即善与恶的选择。

在这片没有生活基础的蛮荒之地上,既有的社会秩序不存在了,所有的社会关系都得重新洗牌。所以,他们并不是自己认为的“这个世界上的最后幸存者”,而是一群初生的人,要重新建造人类的历史。

早期的状态,和达尔文说得一样,“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有力量的强者,才能赢得生存权。王宝强扮演的司机小王,显然是这个阶段本质的“适者”,他靠提供生命所需的事物,撕碎了他人矜持的文明外衣,让他们认识到自己要面对的现状,唯有劳动,才能活着。这时候,他的代称“王”,就像部落的首领一样。

在这个阶段,作为智慧代表的张总,是没有用武之地的。因为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想要不死,就得和别人一样去付出。但是当物质得到满足,如何获取食物的生产秩序建立起来后,人类就需要恢复精神权威和社会秩序了。于是,我们看到,王迅扮演的老潘开始拿女秘书去向“王”行贿,以换取自己不劳而获的特权。

这仿佛一个信号,暗示着新时代的到来。不久,张总依靠找到的大船,拥有了自己的领地,建立起更高级的生存形式,并通过买卖交易,制服了粗暴的“王”者队伍。相对“王”的暴力手段,张总的攻心术明显要进步不少,甚至还想出了以扑克牌来代替货币。但是,他也是离不开暴力的,需要一个维护权威的打手,也就是所谓的国家机器。

张总的王国有一个缺点,它是停滞不前的。而当人们满足了物质之后,就需要更高级的精神享受。同时,岛上的物质也是有限的,想要王国的继续生存,还得用新办法去扩张,创造生产力。这时候,马进所代表的现代化的社会方式就出现了。而标志之一,就是电的发明。当他站在船上,用一盏大灯照耀着人群,仿若盗火的普罗米修斯,带来了新的希望。

从小王到张总再到马进,是一个从蛮荒到文明的进化过程。他们三个人所建立的荒岛生存模式,也恰恰对应着人类历史发展的三个阶段:从原始社会到封建社会,再到如今的资本社会。而区分这三个阶段的标志是三个道具:小王手上的棍子,张总手上的牌,和马进手上的灯。

这三个阶段的进化,是人类摆脱生存困境的过程,要通过更好的组织方式来获取更好的发展。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每一个阶段的人都表现出了相同的人性的黑暗,比如对暴力的臣服、在金钱面前的诱惑、对权力的欲望等。

最终,我们看到,人可以通过努力,很容易地走出人生困境,但是很难走出人性的困境。或者说,在人类历史存在的数千年间,生产力一直在发展,但是人类本身,包括心理和性格,还保持在原始的状态。

即便电影最后给了大家温暖,让代表天使的姗姗留下来,等待落水的马进,但是整个故事的情绪是暗沉灰色的,思考是意味深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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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中有这样一个情节:被排挤出队伍的马进和小兴,水尽粮绝,正面临死亡时,突然鱼从天降。鱼太多吃不了,就挂在树上,像一棵点缀着灯火的圣诞树。这里模仿的是马尔克斯的魔幻现实主义,将内心的渴望真实化,再用影像表现出来,就带来了强烈的刺激。

所谓的魔幻现实主义,使用魔幻夸张的手法来表现现实,但现实本身又何尝不是魔幻的。《一出好戏》的众多编剧们,在叙事框架里填充了大量的细节,几乎对社会的各个层面都进行了揶揄和讽喻。

影片一开头就是专家介绍陨石的新闻,专家这个词在这几年已经变成了“砖家”,总是搬起砖头砸自己的脚,而且不怕疼。他们讲话的套路,往往是在别人乐观时,自己悲观,别人悲观时,自己乐观。反正只要反着说,就能突显观点,至于对和错就不重要了。

片中的专家就是这类人,刚刚说了陨石撞击地球的可能性没有,随后就狠狠地打了自己的脸。而在整个生存过程中,他更是桥头草般的存在,人云亦云,没能提供任何可行性的建议。当别人需要他的“脑子”时,他最操心的是自己的肚子,差点被鱼肉噎死。

在虚伪的世界里,阿谀逢迎者总是能有市场。刚刚还在拍张总马屁的老潘,转眼间就成了新王的仆从,而所用的手段依旧,美言加美色。生活于底层,身份卑微的保安,一旦得到机会,就迅速成了革命者,耀武扬威地统治旧主。还有一些庸众,在生命都得不到保障的时候,依然关注着自己的皮肤,敷起了面膜。

《一出好戏》用了大量黑色幽默的手法,将当下现实的琳琅景象变成了一面面小镜子,照出人的卑劣与卑微。但是很多东西又太脸谱化,比如专家的愚蠢和奉承着的丑态,都是司空见惯的东西,隔靴搔痒,没有刺到深处。同时,当影片反复对人物的态度进行转折化塑造时,也让节奏显得拖沓。

就在影片植入了大量的批判细节时,也出现了许多植入的广告,让人出戏。虽说在商业社会,不关心钱包的人,哪有前途。但电影本身成了它所吐槽的对象,也是一种荒诞。

多亏了张艺兴扮演的小兴,从一个老实巴交的小跟班,黑化成了一个利欲熏心的霸主。这个人物的变化过程,要比故事本身脉络更清晰,对观众造成的震撼力也更强。以至于最后,当他住在精神病院时,又提供了《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式的解读空间:过去的一切是一场幻想。

事实上,《一出好戏》在后半段,就有了某种暗示。岛上的人们穿上了条纹状的衣服,就像是医院里病人的服装。这样,整个岛就成了医院,每个人都是有病的。

对于黄渤的这部处女作,我印象最深也最有好感的,是那只眨巴着眼睛的绿蜥蜴。每次当它出现,都意味着剧情会发生一次大的转向。就像《这个杀手不太冷》中的盆栽一样,承载着影片的主题,同时又缓冲了饱满的情绪。

它仿若一个上帝,注视着芸芸众生。而蜥蜴,与“希翼”谐音,也暗示着生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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