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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汉生回忆录——《六》贺民英游击队3

 兰州家长 2020-08-22
廖汉生回忆录——《六》贺民英游击队3

§血洒洞长湾
  红3军在桑植没站住脚回来后,在鹤峰、巴东、建始、恩施、宣恩一带开展游击战争,恢复苏维埃政权,发动土地革命,建立赤卫队、游击队,并在鹤峰走马坪与卢冬生率领的独立师会合,而后将全军缩编为7、9两个师。
  3月间,敌军一度攻占了鹤峰城,红3军退到太平镇。我随贺民英到了军部。从几年来的游击生活中,贺民英和我们都深深感到:像过去那样孤零零地活动,力量太小了,只有紧紧地与党和红军靠在一起才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因此,我再一次提出要跟红军走。贺民英则向7师政委、负责湘鄂边游击队工作的陈培荫第二次提出入党要求。
  陈培荫也像关向应政委一样对贺民英解释说:“大姐,你够条件,但是根据你过去的情况还是暂时留在党外好,”
  离开军部时,贺龙、关向应对贺民英讲:“根据过去你们在湘鄂边坚持的情况,大姐你这个队伍还可以扩大些。”他们叫军部拨给我们几支步枪和一些子弹,说:“你们还是回洞长湾去,扩大武装,把附近村子里的贫苦农民都组织起来,成立赤卫队。”
  这次见面之后,红军主力又去别处活动了,我们仍留在洞长湾。贺民英按贺关说的,集中了太平镇附近村子的一些贫苦农民,发了枪,成立了赤卫队,实行联防,分散务农,集中练兵。
  5月,敌周矮子(周燮卿,旅长)、朱疤子(朱际凯,团长)率部围攻鹤峰城,各地团防乘势进攻游击队、赤卫队,太平镇一带的团防罩福斋也蠢蠢欲动。
  这时正值插秧时节,各村的赤卫队员们白天要各回各家插秧,晚上再集中起来驻防。几天下来,大家都感到非常疲劳,就连苦了一辈子的贺民英也觉得有些吃不消了。
  于是,她对大家讲:“这样太累啦。你们把秧插完再来,晚上就各回各家休息吧。”
这样,她只留下十来个人,分住在洞长湾的两户人家。
  洞长湾周围是山,中间几块水田。一条小沟将两栋木屋隔开。沟西一户姓向的人家,住着贺民英、徐焕然、向轩、谷大妹、徐焕然的老父亲徐方刚、儿子徐立礼、唐老么兄弟俩、刘烈璜、张志道等。沟东面是农会委员许磺生家,住着贺戊姐、贺戎姑、我和妻子及两个孩子、肖庆云,还有一个在我们这里养病的红军团长向刚。两处屋场相距不到百米。
  这天晚上大家太累了,只派了唐老么一个哨兵。
  第二天拂晓,突然一声枪响,把我们从熟睡中惊醒。
  原来就在夜里,我住的这家主人、农会委员许璜生叛变投敌,向团防覃福斋密告了游击队的情况,引着百多人的团防大队来偷袭。敌人从山背后摸下来,分两路靠近两处屋场。放哨的唐老么发现了,他刚要报警,就被敌人打死了。
  我们听到枪响,摸到枪就往外打。红军团长向刚跳起来,背起我的女儿春莲,喊了声:“我喊赤卫队去啦!”他第一个冲出去,上了屋后的山坡。我冲着屋里的人喊:“你们快走!”而后提着驳壳枪冲出去。天还是黑黑的,也不知敌人来了多少,到处是枪口迸出的火光。我打了几枪,看到其他人都跑出来了,就绕到屋后上了山。后来才知道,贺戊姐患哮喘、肖艮艮抱着儿子跑不动,落在后面被敌人捉住了。
  与此同时,沟西也打起来。贺民英提枪冲出门,被一颗子弹把右腿打断了,她跪在门边向敌人还击。7岁的向轩爬到她身边,要拽她起来,贺民英把手枪塞给他说:“快走,找大舅去,报仇!”徐焕然冲过来背上贺民英要走,肩胛上中了一枪,背不动了,只好把她放下,就在这时又一颗子弹打中了贺民英的肚子,把她打死了。徐焕然只好自己冲出去。向轩人小却很机灵,钻到地板下面,敌人冲进屋后没有发现他。
  我们冲出来的人在山上跟敌人对射着,向刚带着从太平镇召集的赤卫队赶来,敌人匆匆退去。
  太阳出来了,枪声平息了。我们来到屋场上,只见贺民英倒在屋门边,贺戊姐被敌人推走时枪杀在水田里,敌人还抓走了我的妻子肖良良和2岁的儿子。与贺民英、贺戊姐同时遇难的还有唐老么、张志道和徐焕然的父亲徐方刚,受伤的有徐焕然、向轩、谷大妹。一片片殷红的血迹洒满了洞长湾。眼前的惨景,使每个人都不禁痛哭失声。今后怎么办呢,大家商量了一下,由我给贺龙写了封信,派人送到住在麻水的红3军军部。我们把贺民英、贺戊姐两姊妹和其他死难兄弟埋在洞长湾的山脚下。贺龙接到信后,派了警卫员朱绍田来。大家搀扶着受伤的人,跟着朱绍田,翻过山到了麻水。
  在军部,我们向贺龙哭诉了所发生的一切。贺龙听后难过得许久不出声,看得出,他为一夜间就失去大姐、二姐而悲痛万分。过了好一阵,贺龙问徐
  焕然和我:“大姐她们牺牲啦,你们打算怎么办?还干不干?”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干,横直革命到底!为她们报仇!”
  徐焕然也是这么回答。
  “好!”贺龙说:“你们回去招人,搞枪,把游击队重新建立起来,同那帮坏家伙干到底!”
  他指着徐焕然说:“我任命你为鹤峰县游击第4大队大队长。”又指着我说,“你为副大队长。”
  徐焕然和我当即接受了任命。贺龙又说“你们先养养伤。”我们在军部休养了几天,把贺戎姑、谷大妹、向轩、肖庆云留下来,就准备回去。临走时,贺龙又给了我们一批枪。
  我们重返太平镇,集合起各村寨的赤卫队员,在烈士牺牲的地方,继续同敌人战斗。我们游击大队在太平镇一带同团防队打了两仗,牺牲了两名战士,击退了敌人的进攻。不久,我调到红3军军部工作,游击大队编入红7师21团,大队长徐焕然当了21团副团长,在龙山县茨岩塘的战斗中牺牲,徐焕然的弟弟徐武生在长征时当了4师供给部长,病逝在贵州黔西县。
  §贺家姊妹
  几十年来,围绕着贺民英几姊妹的生前与身后,各种各样的说法不一,尤其对贺民英更是众说纷坛。
  在苏区老百姓的口碑中,她是贺龙红军的“女司令”,驰骋湘鄂西的“女赤卫队长”。
  在白区国民党报纸上和桑鹤“剿匪临时指挥”陈策勋给蒋介石的报告中,以及叛徒罗钩关于“湘西共产党组织及其阴谋计划”的供词里,她是“带约二三百人,连枪居多”、“女扮男装”的“女共匪”。
  在“文化大革命”中,她被打成“占山为王”、“打家劫舍”的“土匪婆”。
  今天,贺民英又被人们称颂为传奇般的女英烈。
  这些说法,有誉有毁,有褒有贬,既有从不同立场出发得出的不同结论,也有对不同侧面的不同认识。
  对于贺民英及其姊妹,究竟怎么看?我觉得应该遵循实事求是的原则,运用历史唯物主义来认识她们,评价她们。
  我个人对贺家姊妹是比较熟悉的。除去小时候的接触不算,从1927年秋投奔贺民英,直到1933年春亲手把贺民英、贺戊姐安葬,我在她们的身边生活、战斗了七个年头,应该说对她们的了解是比较多的。
  今天回过头来再看贺家姊妹,我的概括的看法是:两个阶段,五条贡献。纵观贺家姊妹的一生,可以分为前后两个阶段。
  前一个阶段,反抗恶势力。
  贺家姊妹出身贫苦,母亲体弱多病,很早就病死了,家里兄弟姊妹七个,生活相当艰难。她们从小就参加了家务劳动和生产劳动。由于不满反动统治和封建礼教的双重压迫,她们结婚后就协助自己的丈夫搞武装,反抗恶势力。以后贺民英、贺满姑又自己带队伍,贺戊姐因体弱多病跟着大姐的队伍,贺三妹、贺戎姑则和丈夫一起带队伍。贺民英是大姐,最早帮助操持家务,侍奉父母,教养弟妹,担起生活的重担,磨练出描龙绣凤的巧手和吃苦耐劳的品格。

 20岁时她与表兄谷吉廷成了亲,协助丈夫进行反对满清的斗争,夫妇双双参加了反清团体哥老会,分别被推举为“龙头大爷”和“凤头大姐”。在他们的影响下,贺龙也加入哥老会,拉队伍 、搞武装,以后因谷吉廷年纪大些,思想也保守一些,与贺龙有了分歧,各干各的。谷吉廷一度接受常澧镇守使唐荣阳的委任,当上支队司令,不久就被唐荣阳用武力提了枪,谷吉廷和贺民英逃回家乡,在杜家山的鱼鳞寨重整旗鼓,与官府豪绅作对。
  湘西军阀陈渠珍指使部下余连长,也是谷吉廷的旧友,在洪家关摆下“鸿门宴”,把谷吉廷整死了,随后赴宴的弁兵只有徐焕然一人带枪冲了出来,跑回鱼鳞寨。亲人的惨死,使贺民英看到,在这个官匪横行、虎狼当道的世界上,要想不受欺辱、不被宰割地活下去,只有拿起刀枪。丈夫生前拉起的队伍,一些人散去了,一些人留下来,拥戴贺民英带领着大家继续干。
  为了生存,为了报仇,贺民英没有别的路可走,她接过丈夫的队伍,在鱼鳞寨上竖起“打富济贫”的旗帜。在这一阶段,贺家姊妹由普普通通的农家妇女转变成旧世界的造反者。她们的目标还不高,是要生存,要反抗。她们的队伍也不大,多以亲戚、朋友和丈夫的旧部为主。她们的反抗,不可避免地带着自发性、盲目性、狭隘性。在她们的身上既表现出不畏强暴的斗争精神,同时也沾染上一些江湖习气,像贺民英还染上了吸食鸦片的毛病,这都是由她们所处的社会历史环境和自身的经历所决定的。但是,主流是反抗恶势力。
  后一个阶段,投身工农革命。
  在大革命及其以后的年代,贺家姊妹受到工农运动的影响,特别是受到贺龙的直接影响。贺龙北伐到武汉,就写信叫贺民英去。她从桑植出发,一路走,一路看,沿途各地工农运动 如火如荼,显示出翻天覆地的力量。她在汉口住了几个月,形势起了变化,国民党右派露出仇视工农运动的嘴脸,武汉国民革命政府的一些人也开始动摇,贺民英从贺龙那里要了一批枪,又筹款买了一些枪弹,返回家乡。
  她回桑植后,不仅带回了武器,也带回了新思想。从此,她把个人的抗争同工农革命联系在一起。关于贺民英的武汉之行,贺龙在1962年11月的一次谈话中告诉我:“贺民英的思想变化是从农民运动中受到启发。以后,又受了我的影响,有革命的英雄主义思想”。“在汉口时,她就告诉我,你靠那些国民党左派靠不住”,贺民英也对我谈过与武汉之行有关的一件事。那是她从汉口回来经过长沙时,遇见在省城读书并从事革命活动的桑植籍学生、共产党员朱孔华。应朱的要求,贺民英给了他一笔钱,作为费用。不久,朱孔华在常德惨遭枪杀,贺民英对他的死深感惋惜和愤慨。
  她们的思想有了新的转变,眼界开阔了,目标也提高了,积极投身到工农革命中去。她们从同情到赞同共产党的主张,从支持到参加党领导下的工农武装斗争。她们自己也从传统的农民造反者转变成接受了新思想的革命参加者。这个阶段,是贺家姊妹一生中最光彩、最重要的阶段。
  贺家姊妹从1928年洪家关“聚义”时起,为党和红军做了许多事情。我看,起码有这样五件事,或者说是五条贡献。
  第一条,1928年贺龙、周逸群等受党中央派遣回洪家关组织工农革命军,贺家姊妹把自己的队伍连人带枪都交给了贺龙,交给了党,成为工农革命军的重要来源之一。后来只是由于斗争的需要,贺龙又退了一部分人枪给她们。她们这么做不光是出于对贺龙的姊妹情,如果对革命一点印象都没有,是不可能这么做的。
  我记得贺民英最先把自己的队伍交出来时,曾对贺龙讲:“带队伍你比我强,但你没队伍;我有队伍,但带队伍不如你。我把人枪都交给你。”贺民英所以能够这样做,主要是基于一种“龙胜于鹰”的思想。她从多年的斗争生活中,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带队伍 、搞武装,贺龙比她强,当了共产党的贺龙就比她更强。这种“龙胜于鹰”的思想,反映出她对贺龙的认识和支持,对革命的认识和支持。
  第二条,在工农革命军几起几落的困难时期,贺家姊妹给了力所能及的支援。1928年底,贺龙率部从石门转战回来,贺民英、贺戊姐相继派人送去了东西,贺民英还对贺龙谈了自己的建议。
  对这件事,贺龙在1962年向我谈道:“我们队伍从石门失败回来,大姐问,你们有好多CP、好多CY?还说队伍就是要伍,要整顿,要多流动,才能强大。她给队伍送来棉衣,解决大问题。”
  第三条,在红军主力东下洪湖以后,贺民英、贺戊姐、贺戎姑上了四门岩的大山,坚持反“围剿”斗争,并且招待、掩护了一些红军伤病员和党与苏维埃的干部。湘鄂边特委和独立团相继撤走后,她们仍然在山上坚持,一直坚持到红军主力回来。
  第四条,贺家姊妹的队伍虽然没有正式的游击队番号,队伍里面也没有一个共产党员、共青团员,但是她们是坚决跟着贺龙、跟着党的,她们的队伍是党影响下、领导下的游击武装。贺民英本人曾先后两次提出过入党要求,尽管她到死也没能入党,但那不是她本人的原因,是由于当时组织上认为她在党外更方便些。
  后来我到红3军工作又了解到另一个原因,就是湘鄂边苏区和红3军的党组织都被左倾路线给解散了,贺民英自然不可能再加入党。
  第五条,贺家姊妹是为革命而死的。贺民英、贺戊姐是在同一天、同一地点被敌人枪弹打死的,贺满姑是被敌人抓去后一刀一刀刺死的,贺戎姑在丈夫刘玉阶当红军营长牺牲后,病逝在最困难的1934年。
  在湘鄂边防“围剿”的艰苦岁月里,我目睹了贺家姊妹对党的无私奉献,对革命的坚贞不渝,对敌人的绝不屈服。斯人虽已去,风范永存留。我永远怀念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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