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徽宗赵佶毁誉参半,黑白两分,黑自然是指他治理国家的水准滥出天际,白是指他在艺术上取得的不俗成就。 赵佶存诗一百余首,北宋灭国之前,以描写后宫嫔妃、皇宫日常、君臣宴乐为多见。其诗词一如他独创的瘦金体,纤细秀美,柔弱无骨。 遗憾的是,直到今天,仍有不少人把一首创作手法和艺术表现形式迥异的艳词,毫不负责地归结在他的头上。 倘若赵佶泉下有知,一定会掀开棺材板,问问后世的好事者们:你可以说我是北宋亡国的罪人,但不可以侮辱我作为诗人的格调,那首写给李师师的词,不是朕写的,OK? 在北宋,没几首艳词不敢自称文人结束五代十国的分裂和混乱后,北宋开朝皇帝赵匡胤定下了重文抑武的治国之策,为解除朝中高级军事将领的兵权,上演了著名的'杯酒释兵权'的戏码,借一场酒局劝导军中将领放下兵权到地方任官,鼓励他们多聚金银财富,多置良田美宅,再多买些歌妓舞妓,只管日夜饮酒相欢就好。 有了大BOSS亲自背书,北宋在官方层面建立了完善的营妓和官妓制度。营妓是为军妓,官妓特指为下放到地方就任的官员提供的歌舞妓。 在民间,随着城市经济的空前繁荣,歌妓业也水涨船高,尤其是京师汴京,红灯区随处可见(有兴趣的,可用放大镜细看《清明上河图》),就连皇宫之侧也不避讳。饮酒狎妓,歌舞助兴,成为上层人士娱乐休闲、宴请友人的消费新时尚。 与此同时,士大夫阶层豢养家妓成风,家妓的数量和质量,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一个人在文人圈的地位。时间久了,这些家妓也成为士大夫阶层事实上的家人。 比如苏东坡有侍女朝云,本为歌妓,深得苏东坡之心,由侍为妾,跟随苏东坡二十余年。苏东坡晚年被贬惠州,朝云也不离不弃,直至病亡。苏东坡也为其留下大量诗词,比如这一首:
我们知道,宋词深受花间词派的影响,奉《花间集》为正统。花间词出现于晚唐五代时期,产生于西蜀,当中原进入五国十代纷乱时期,苟安西南一隅的蜀地却孕育了大量以温庭筠为代表的花间词人。 花间词大都以婉约俊秀见长,极尽描写女性的美貌、服饰和妆容,充斥着浓浓的脂粉味和离愁别恨。 '词为艳科',当上承于花间词的宋词遇见空前壮大的歌舞妓,北宋文人就不可避免地将笔触瞄准了这个特殊群体。他们一边消费着女色,一边关注着她们的喜怒哀乐,宋词也就不可避免地多了一抹艳丽的底色。 这么说吧,北宋时期的文人,如果没几首拿得出手的艳词,都不好意思和同道中人为伍,就连欧阳修、王安石、寇准等以伟光正形象示人的刚烈猛男也不免俗。 试举寇准艳词两首:
嗯,读完是不是有点人格分裂的赶脚? 如此,宋徽宗赵佶写几首艳词,好像也不意外,但是…… 一首《醉春风》辣瞎了好多人的眼睛先欣赏一下:
妥妥的小黄文有没有? 解读这首词之前,先请出两名公认的北宋艳词大咖,柳永和黄庭坚。 柳永其人不赘述,只要知道这哥们生性浪漫,因为流连花丛中,曾错过科举考试这等大事就对了。作为婉约派的代表,柳永常年流连于花间柳巷,丰富的实践经验为他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艳词创作题材,其中最露骨的,大约是这首:
说的是一个刚到及笄之年(十五岁)的姑娘破瓜之夜,为了取悦客人,假装老练学化妆('初学严妆'),光顾着害羞,竟不知应该'先怜佳婿'。 黄庭坚书法、诗词双绝,尤善艳词,描写男女欢爱的艳词占了其诗作的三分之一,用词大胆,多用俚语俗语,直接坦荡,极为另类,曾被其时的得道高僧法秀禅师当面批为'笔墨劝淫',认为他当受'犁舌之狱'(中国民间十八层地狱第一层)。 比如这一首:
说的是一番男欢女爱之余,姑娘家娇弱无力,连呼奴家累了,要睡了,真够麻辣鲜香的。 即便如此,我们仍然可以看出,和《醉春风》相比,痴情如柳永,热烈如黄庭坚,作艳词时也是有所克制的。 实际上,相较于民间的艳词滥调,北宋的诗词大家即便作艳词,大都致力于用词的雅化,追求诗词本身的自然之美,写性不见性,写男欢女爱而言离愁别恨。 回到这首被许多人误读的《醉春风》。'臂儿相兜,唇儿相凑,舌儿相弄',这些细致的'爱情动作'描写在北宋数量众多的艳词中也极为少见,画面辣眼,用词粗陋,毫无美感可言。 把这样一首格调低下的艳词归在宋徽宗赵佶名下,想必赵佶赵大才子是不开心的。 以赵佶的骄傲应不至于写下艳俗之词抛开帝王身份,赵佶在诗词上也有骄傲的资本,屈尊为歌妓李师师赠词有可能,但是否写过如《醉春风》这样的烂俗之词则是另一回事。 试举赵佶最有代表性的两首词:
这是赵佶悼念亡妃的一首词,写尽了赵佶对明节皇后(生前为安妃,死后追封为后)的刻骨思念,也显示了赵佶不俗的诗词功底。 去年元宵时节,赵佶和安妃携手看花灯,安妃一边走一边手指月亮(行行指月行行说,用词极美),深情款款说与官家听,愿我们就如此时的满月,长长久久,不得有缺。此去经年,花灯还是那么美,月亮还是那么圆,但伊人不在,徽宗不忍抬头,怕就怕,一抬头,就愧对了去年的月亮,辜负了对安妃许下的情话。
北宋灭亡,亡国之囚赵佶被金人押往燕京,途中恰逢满目杏花正浓,赵佶触景生情,悲不自已,挥笔写下这首啼血之词。 杏花,白色或稍带红晕,清新淡雅,含蓄而不张扬,暗合了赵佶的审美情趣。徽宗的后宫嫔妃、皇女(帝姬)、皇孙女,也被金人押往北方。这些皇室女眷像一朵朵被'无情风雨'摧残的杏花,或被金人强行纳为小妾,或被充入军营为妓,有些被蹂躏致死。 作为这些女眷曾经的依靠,亡国之囚无能为力,也只有拿起手中的笔,问故园凄凉有几许。洁白杏花上的点点红晕,是北宋家国破碎之殇,也是这些可怜女眷的啼血之痛。 赵佶还现存有100余首宫词,画风是这样的: 写嫔妃醉酒:
夏日荷塘,雨水点点,赏荷饮酒归来,赵佶让嫔妃上了自己的御驾,也不知道这妹子是真醉还是假醉,连耳环掉了都不知道。 写宫女只要风度不要温度:
春衫缀金花,薄如蝉翼,小蛮腰若隐若现,性感妖艳,只可惜美人不胜春日夜风之寒,连呼'奴家好冷'。 写妹子学射箭:
妹子要拉弓,可惜纤纤十指弱无力,惹来不厚道的家伙围观取笑,这妹子好生可爱,强作欢颜假镇定,但红彤彤的脸蛋如实出卖了她的窘态。 通过这些诗词,我们很容易还原出一个格调高雅、观察细致入微、用笔细腻精准、极懂生活情趣的赵佶。 作为一个诗词歌赋、棋琴书画全面发展的超级偶像,赵佶会以天子之尊为一个歌妓写下如'痛痛痛'、'动动动'之类的艳俗之词吗? 笔者不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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