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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题，这顶帽子戴在宋徽宗赵佶头上应该是脱不掉了。 我们都知道，赵佶在治理国家方面的水平滥出天际，尤其是他在靖康之乱期间的灾难级表现，直接加速了北宋王朝的覆灭，但在艺术上，赵佶却是一个十足的优等生，棋琴书画，诗词歌赋全面发展。 赵佶的诗词艺术成就当然无法和苏东坡、欧阳修等诗词大咖相比，但丝毫不影响他以帝王身份在诗词上占有一席之地。 本文试图从赵佶各个时期的诗词入手，还原一个更真实更多面的宋徽宗。  《清明上河图》描绘的京都盛景（局部） 写后宫佳丽，有情有爱的大众情人官二代、富二代、高颜值、懂艺术，四张金字招牌加持，对女人来说，赵佶就是十足的危险分子，一个行走的荷尔蒙，一架优质的播种机。 后宫佳丽三千？这个数字在赵佶面前就是个笑话，和他有染的女人保守估计超过一万人。宣和七年，赵佶退位后，按旧制，皇宫一次性遣散的宫女就超过六千人。 这些燕肥红瘦、才色俱佳的后宫佳丽为赵佶生育了三十余个儿子、四十余个女儿的同时，也为赵佶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创作素材。 他写嫔妃醉酒，"初夏圆荷点翠钱，螭头清溜玉溅溅。惜芳归处随雕辇，半醉嫔嫱堕珥钿。"夏日荷塘，雨水点点，赏荷饮酒归来，优秀情人赵先生怜惜嫔妃，让她上了自己的御驾，也不知道这妹子是真醉还是假醉，连耳环掉了都不知道。 写宫女只要风度不要温度，"销金花朵遍轻罗，剪作春衣锡赐多。鬬（dou，同斗）薄只贪腰细柳，夜阑无奈峭寒何。"春衫缀金花，薄如蝉翼，小蛮腰若隐若现，性感妖艳，只可惜美人不胜春日夜风之寒，连呼"奴家好冷"，撒娇求抱抱。 写妹子学射箭，"戎裘殊丽学弯弓，十指纤柔力未充。多被朋侪齐谑笑，强颜无奈脸莲红。"妹子要拉弓，可惜纤纤十指弱无力，惹来不厚道的家伙围观取笑，这妹子好生可爱，强作欢颜假镇定，但红彤彤的脸蛋如实出卖了她的窘态。 也只有像赵佶这样热爱美女的把妹高手、情调专家，才有这样细致入微的观察和细腻精准的用笔。 作为老公，赵佶自然是不合格的。后宫佳丽如此之多，即便他有雨露均沾的良好意愿，操作起来也极有难度。那些个久不见雨的深深后宫，该结下了多少哀与怨啊，连起来应该能绕汴京城好几个来回吧？ 家里的公粮都还没交够，赵先生又闻到了野花香，于是乔装打扮，夜出宫门，私会一代歌妓李师师去也。 那又如何，赵佶就有本事让整个后宫相安无事，和谐相处，诗曰，"后宫宫女无多少，尽向园中笑一团。"  徽宗书画作品 写宫中生活细节，行走在时尚最前沿对一个热爱生活的行家里手，现代人编造了一个新名词，叫生活家。全身布满艺术细菌令赵佶应该是生活家当中，段位极高的顶级玩家。 宫里要移栽来自江浙的琵琶树了，等一下，朕要吟诗一首，"二浙枇杷得地荣，移来丹宇倍生成。天心赋与偏繁盛，珍物由来出太平。" 福建新鲜的春茶贡上来了，作为品茶高手，写出了《大观茶论》专著的赵老师当然要吟诗首，"上春精择建溪芽，携向芸窗力鬬茶。点处未容分品格，捧瓯相近比琼花。" 秋天时节，宫中金桔结满枝头，在微微秋雨中甚是诱人，必须来一首，"秋杪金柑産玉庭，云根呈瑞故连茎。相期不是尘中物，占得成双雨露荣。" 宫里要栽杨梅了，日常打卡走一个，"杨梅泽国最荣昌，此岁移来入上方。造化想知偏借力，结成繁实胜江乡。" 作为稀奇珍玩的顶级玩家，面对全新上贡的水晶杯，赵领导自然要召集后宫饮酒作乐，诗歌唱和，"水晶新制宝卮成，冰洁无瑕莹玉明。醉捧纤纤飞大白，是娥端望月轮平。"夜幕之下，丽人纤纤玉手捧着晶莹剔透的水晶杯，醉眼朦胧仰望天，天空月儿正圆满，彼时彼景，天上人间。 就连书房里添加了一个式样精巧的暖炉，文艺先生也要赋诗一首，小资得不要不要的，"早临书殿啓芸香，冰砚难开肃晓霜。谁製暖炉新様巧，云龙突镂遍金箱。" 有赵大才子指引前进方向，后宫嫔妃自不甘落后，或梳妆弈棋，"新样梳妆巧画眉，窄衣纤体最相宜；一时趋向多情远，小阁幽窗静弈棋。"或窗下刺绣，"深庭窗月透轻纱，仙侣勤工组绣华。笑语竟将心事卜，只知相顾看灯花。"或相约看书，"梨花如雪照庭隅，魄月沦精上海初。禁鼓方传宫漏闭，嫔嫱相拉夜看书。" 以至于后宫佳丽，才艺斐然，"大晟重均律吕全，乐章谐协尽成编。宫中嫔御皆能按，欲显仪刑内治先。"再如，"乐章重製协昇平，德冠宫闱万古名。嫔御尽能歌此曲，竞随钟鼓度新声。" 总之，那些宫中的日常琐事，经赵老师这么一渲染，立即就活色生香，非常的高大上了。  徽宗书法 写家人，有爱重伦理的一家之主北宋之前的五代十国，以及之后的金朝，大多是烂人当道，几乎每一个皇帝登上大位，都会伴随着一场残酷征战或宫廷杀戮，弑君篡位、妻嫂妻侄女之类的不要脸戏码频频上演，而北宋朝历经九代的政权交接，总体来说较为平稳，虽然免不了伴随复杂的宫斗，但从未造成过流血事件。 重伦理孝道、注重家庭观念是赵氏皇族的优良传统，继承自开国皇帝赵匡胤，到了徽宗这儿，执行得也不差。 赵佶多情，却也不寡情，下面这首词更能看出他用情至深的一面： 醉落魄·预赏景龙门追悼明节皇后 无言哽噎。看灯记得年时节。行行指月行行说。愿月常圆，休要暂时缺。 今年华市灯罗列。好灯争奈人心别。人前不敢分明说。不忍抬头，羞见旧时月。 宣和四年元宵节，赵佶花前赏灯，不由自主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他和安妃刘氏出行的情景，不禁悲从中来，写下了这篇堪称徽宗早期诗作的最佳作品。 刘氏出生低微，入宫给宋哲宗昭怀皇后做了婢女。昭怀皇后死，她出宫，随后又招入宫，封为安妃。安妃天资聪颖，善解人意，且心灵手巧，姿色明艳，深得宋徽宗喜爱。宣和三年安妃病逝，被追封为皇后，谥明节，徽宗对其死大感悲恸，次年就有了这篇刻骨之诗。 去年元宵，徽宗和安妃携手看花灯，安妃一边走一边手指月亮，深情款款说与官家听，愿我们就如此时的满月，长长久久，不得有缺。此去经年，花灯仍美，月亮正圆，但伊人不在，徽宗不忍抬头，怕就怕，一抬头，就愧对了去年的月亮，辜负了对安妃许下的情话。 对赵氏兄弟，徽宗关爱有加，"承平皇族益繁昌，雁序天伦令德彰。此意绵长敦友爱，时时别殿宴亲王。" 对皇子皇孙，他管教甚严，"孝孙今继志，咫尺对灵光。" 当然，儿子多了，队伍不好带，难免出现一两个烂人，比如十五子沂王赵愕，北囚期间，为讨好金人，赵愕竟然举报父亲有谋反金人之意，证据就是赵佶写有大量思念故国、期待重回中原的诗词，吓得徽宗赶紧将大量诗稿付之一炬。金人查了半天没查出证据，也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反将赵愕杀了了事。  徽宗书画 写群臣，一起调过皮捣过蛋的好基友和那些趣味（臭味）的近臣（好基友）在一起，则化身成一个问题青年，调过皮捣过蛋，成立过“男女混编”足球队。 每年元宵节，皇宫必设五日宴，赵佶的宫词中对此有大量记载，如，"元宵五日宴龙楼，同乐斯民一豫游。"再如，"楼游赏正元宵，珠箔低垂绚帟飘。"再再如，"元宵三五竞芳年，十二都门沸管絃。"好一副歌舞升平、盛世繁华的即视感。 宣和七年，大难将至，赵佶却听信了童贯的谗言，以收复燕云六州之由，下令从正月初一到十五连开十五天宫廷盛宴，宴通宵，酒水管够。 宫门外搭起彩灯彩桥，赵佶下诏汴京市民前来同乐。赵大老板还发红包，令人在城楼上向市民撒下大量碎金碎银，再赐每个市民美酒一杯，特用皇家御用金杯。 群臣也很嗨皮，纷纷献诗以贺，赵老板自然要出手，赐《满庭芳》以对，曰： 寰宇清夷，元宵游豫，为开临御端门。暖风摇曳，香气霭轻氛。十万钩陈灿锦，钧台外、罗绮缤纷。欢声里，烛龙衔耀，黼藻太平春。 灵鳌，擎彩岫，冰轮远驾，初上祥云。照万宇嬉游，一视同仁。更起维垣大第，通宵宴、调燮良臣。从兹庆，都愈赓载，千岁乐昌辰。 自从高俅发明了蹴鞠，踢足球就成了宫中娱乐新宠，赵佶也化身成运动健将，还专门成立了一只足球队，诗曰，"韶光婉媚属清明，敞宴斯辰到穆清。近密被宣争蹴踘，两朋庭际角输赢。"说的是某个清明时节，君臣酒足饭饱之余，有近臣说，老板，脚痒痒。赵老板很干脆：开整！ 也不知道北宋之末吹来了一股什么妖风，流行起了易装癖，有宦官喜欢扮妓女，大宴之上袒胸露乳，口吐淫歌艳词；演员赵佶则出演乞丐，亲自在宫中开办的夜市中乞讨，以逗近臣一乐。 这些也就罢了，一支皇家男子足球队混进一个女队员又是什么鬼？有诗为证：控马攀鞍事打毬，花袍束带竞风流。盈盈巧儿学男拜，惟喜先赢第一筹。 话说，好想去北宋当个打工仔啊，就专挑赵佶这样的老板，幸福乐无边有没有。  据说弹琴者是徽宗，听琴的是蔡京、童贯两位近臣 写家国情怀，朕好像没有那个细胞呢行文至此，读者诸君有没有意识到什么？ 没错，赵佶的家国情怀呢？他写后宫佳丽，写宫廷日常生活，写家人写君臣，为什么偏偏就没有写一个君王最应该有的家国情怀呢？ 从宋太祖赵匡胤开始，收复燕云十六州，就成为了北宋历代君王共同的心病，也是赵佶最该有的政治觉悟和执政愿景。 然而很遗憾，翻遍赵佶现存的四百余首诗作，仅发现两三首和所谓家国情怀有点关联的诗词，而且画风是这样："红旗连属晓荧煌，万马嘶风去路长。知是黠羌来款塞，亲临丹阙纳降王。" 看了前两句，还认为他多牛叉，万马嘶风，很猛男的样子，这是要去收复失地的节奏吗？然而并没有，我们的赵同志其实是悠闲地呆在皇宫，悠哉悠哉接纳羌地的地方王前来投降称臣。 赵佶1100年继位，时年十八岁，标准的文艺青年，刚开始还是家国情怀满满。1101年和1104年，赵佶两次下令出兵，击败了西夏军，收获了湟州、鄯州和廓州等大片土地。 赵统领很开心，赋诗一首，"金字红牌逼夜传，指蹤韬略静戎边。往回曾不逾旬浃，巳见西隅献凯旋。"老实讲，这份战功赵统领一半都分不到，从神宗开始，宋廷就在西夏方向布局，积极扶持亲北宋力量，哲宗当政时期，宋军就重创过西夏军，轮到赵佶出兵的时候，正是西夏内乱、实力大损的时候。 那么，让人热血喷涌的诗词可以多来几首吗？抱歉，不能更多了。 想来也正常，赵作家的手是用来写风花雪月的，金戈铁马、血溅沙场的太不美丽了，而且赵艺术家的细胞里面，就没有这种遗传基因啊。  徽宗花鸟画 写国破家亡，从小资小调到深深叹息 靖康乱，北宋亡。 靖康二年三四月间，亡国之君徽宗被金人掳往北方，途径燕山，适逢杏花开满山野，赵佶触景生情，悲不自已，挥笔写下《燕山亭·北行见杏花》：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胭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杏花，花瓣白色或稍带红晕，清新淡雅，也许正暗合了徽宗的审美情趣，一如徽宗独创的瘦金体，纤细秀美，柔弱无骨。此时的杏花美则美矣，却"易得凋零"，只因风雨无情，或者说，只因金人的残暴。 和赵佶一同被押往北方的，还有后宫嫔妃、皇女（帝姬）、皇孙女，这些皇室女眷像一朵朵被"无情风雨"摧残的杏花，或被金人强行纳为小妾，或被充入军营为妓，有些甚至被蹂躏致死。洁白杏花上的点点红晕，是北宋家国破碎之殇，也是这些可怜女眷的啼血之痛。 作为亡国之君，赵佶无能为力，唯有拿起手中的笔，记录他的万千悔恨，他的诗词也必然地第一次出现了"凋零"、"愁苦"、"凄凉"所代表的灰暗基调。 家国不幸，诗家幸。此后赵佶的诗词终于突破了风花雪月的小资小调，多了些悲凉的人生况味和对前朝往事的冷静思考。 夜宿燕山脚下一座寺庙，赵佶幡然悔悟，不该听信奸臣谗言，致使江山败亡，"九叶鸿基一旦休，猖狂不听直臣谋"。 路过汧州，赵佶一口气做了四首格律诗，前两首均以"国破山河在"为首句，强烈表达自责，或希望犹存，自问"中兴何日是"，或思贤能救主，"尝胆思贤佐"，或心有不甘，"茹苦穷荒敢怨天"，或就此认命，"忍作北朝臣"。 五国城，北方以北苦寒之地，被押送数千公里后，徽钦二帝长年囚禁于此，衣不遮体，食无接续，病无膏药，只能在居室内挖土坑睡觉御寒。 某一年燕京传来虚假消息，言说高宗赵构已经被金军擒拿收押狱中，重回中原的最后一线希望也随之破裂。 绝望之余，赵佶挥笔题诗，"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天南无雁飞。" 绍兴六年三月，徽宗死于从五国城转迁均州途中，归葬内陆的遗愿，没得到允许。 那一刻，千里之遥的皇宫故园，那些被他深情歌咏过的亭台楼阁、奇花异草，应该感应到了一丝丝疼痛吧？ 徽宗狂草《千字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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