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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向前回忆录——《八》:坚持东江游击战争

 兰州家长 2020-08-23
徐向前回忆录——《八》:坚持东江游击战争

红二、四师会合后,海陆丰地区的革命力量,进一步增强,群众斗争情绪高涨,形势不错。东江特委决定“迅速扩大红区”,由红二师北向紫金、五华地区发展,红四师东向普来、惠宁地区发展,以便控制西起东江、东至潮汕、北起梅南、南至沿海的大片区域。
  这时我已调任红四师参谋长。部队在海丰城里住了三天,即奉令东进。我每天都找很多人谈话,了解敌情、地形、道路。当参谋长,不把情况搞清楚是没法打仗的。部队先到陆丰,那里的反动派已跑光,不战而克。接下来打甲子港。这一仗打得比较厉害。防守的地主民团依托土工事顽抗。不过,他们的装备不行,扔的炸弹是土造的,炸开来很响,里面多是碎玻璃,杀伤力不大。
  我们强攻了几次,很快解决了战斗。继而攻打果陇。这个村庄是硬钉子,防守的是华侨武装民团,武器弹药不少。我们令十团担任主攻任务,十一团、十二团助攻,打了三天,牺牲了二三十个同志才攻下来,从而使陆丰和普宁连成了一片。战斗中师党委书记唐澍不幸牺牲,有颗子弹打进他的肚子,血流在里面致命的,身上一点血迹也没有。他是四川人,黄埔学生,工作勤勤恳恳,平易近人,是个好同志。我们一路下去,尽是和民团打来打去,几乎天天有仗打。这时,国民党的“进剿”就来临了。二月下旬,敌人从广州派出两个军的兵力,加上军舰控制海面,从西、北、南三面围攻海丰,彭湃同志组织当地军民奋起反击。因事前对敌人的“进剿”缺乏必要准备,敌众我寡,守了几天,顶不住了,被迫于月底退出了该城。
  那边丢了海丰,这边就去打惠来。惠来城里是陈铭枢的杂牌部队,从福建来的。攻城前,我们叫人喊话:“我们都是穷人,要分土地呀!”“穷人不打穷人,你们放下武器吧!”还放风筝,撒传单。当时红军还没有毛泽东同志的那套政治工作,但也有小的发明创造——战场宣传,瓦解敌军,多少起了点作用。敌人受了影响,既不打枪,也不交枪。
  围了几天后,彭湃同志和他爱人都来了。他爱人姓徐,也是共产党员,怀里还抱着个吃奶的孩子。彭湃同志急着拿下惠来,要领着人去爬城楼。他爱人也要把孩子扔下,和他一起去。这样太危险,我们不同意。组织队伍强攻了一下,打死敌军一个团长,敌人就跑了。
  “进剿”的敌人继续压过来,我们在惠来城呆不下去了,便转移到普宁山区的三坑。彭湃和特委的同志也来到这里。我们是在平原蹲不住才进山里来的,敌众我寡,不进山就不能保存现有力量。但特委不同意,提出了“反对上山主义”的口号,非要把部队拉下山去同敌人硬拼不可。我们说这样干要吃亏,不能去。彭湃同志气得不得了,自己带头往山下冲。他去冲,我们也得跟去,好保护他,把他接回来。我们知道自己的力量有限,去和敌人硬干是不行的。
  敌人的围攻一天天紧迫,我们的处境一天天困难。部队有耗无补,越打越少。红二师、四师各剩下五、六百人,另外有个朝阳独立团几十人枪,就那么点力量。那时地方党不晓得建设和加强主力红军。地方主义、宗派思想比较严重。外来的红军是一摊,本乡本土的地方武装是一摊,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红军打一个少一个,没有补充来源。人牺牲后,枪就被拿到地方上去武装赤卫队。红军越打越少,越打越弱,地方武装当然也发展不起来。
  处境越来越困难,怎么办?五月间,特委召开会议讨论行动方针,红二师、四师的领导同志都出席了会议。我们和二师的领导都认为,这个地方南面靠海,东临平原,山也不大,机动余地小,再呆下去不是办法。应当把二、四师的千把人集中起来,拉到粤赣边界去打游击。那里是两省交界的地方,山多山大,有较充分的活动余地,不容易被敌人消灭掉;待看准机会就咬敌人一口,能慢慢地补充和发展自己。这个意见,现在看来是对的。当时我们虽不懂得建立农村根据地的重要性,但从军事上考虑到了不能和敌人硬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然而,特委的同志不同意,说是广东各地的地主民团很厉害,走不过去,要部队回到海丰去。我们都是外乡佬,不了解情况,不便再坚持意见,就按特委的决定办。会后,彭湃、袁国平、颜昌颐等同志到上海去了。
  在和彭湃相处的日子里,他给我留下了深刻而难忘的印象。从前,我只听说过他的名字,来到东江后朝夕相处,才真正了解他。他出身富豪家庭,早年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当过海丰县的教育局长。他很早就加入中国共产党,从事农民运动,带头革了地主家庭的命,把土地分给农民,在海丰领导成立了广东省的第一个农民协会,是我党早期著名的农民运动领袖。海陆丰地区的贫苦农民,十分感激和拥戴他,称他为“彭菩萨”。
  彭湃是个革命意志很坚强的人,又是能和当地的农民群众真正打成一片的人。不论环境多么艰难困苦,他总是充满乐观的、必胜的信念。他常说:失败了再干,跌倒了再爬起来!在共产党人面前,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他个头不高,身着普通农民的衣服,脚穿草鞋,不论走到哪里,都能和群众谈心、交朋友,住在一起,吃在一起,象一家人似的。在农民家里吃饭,饭碗上沾着鸡屎,他毫不在乎,端起碗来就吃。这一点的确是难能可贵的,我很佩服他。彭湃也有弱点,主观、急躁,有时“左”一些。这同革命初期经验不足有很大关系。彭湃走后,我们都很怀念他。后来,他和杨殷同志在上海被叛徒出卖,英勇就义。
  彭湃等同志离开东江后,红二、四师根据特委决定,一道回去攻打海丰。特委同志说,城里有内应,攻克不成问题。其实守敌是一个多团,仅八个士兵是我们的人。我军攻进城里,占领了小部分地方,再啃就啃不下去。没有办法,我们带上那八个士兵,退出城来,又转到海丰附近的山里去。
  敌军整天搜山、放火、杀害群众,我们的处境日趋艰难,只好分散游击。人越搞越少,有的是战斗中牺牲的,有的是被敌人抓住杀掉的,有的是病死的,有的是负伤没药治疗死去的,有的是活活饿死的,有的是被山洪爆发卷走的……没有粮食吃,靠挖野菜度日,红薯叶子算是上等食品,稀罕得很;没有房子住,临时搭个草棚避避风雨,后来因怕暴露目标,连草棚子也不搭,净住树林、草堆;蚊虫极多,害病的同志不少,又没有药治;整天和敌人周旋,他们来东山,我们上西山,他们来西山,我们又转回东山,一些病号走慢了就被敌人捉去。
  我在一次战斗中腿部负了伤,天气炎热,伤口化脓,多亏医生采了些中草药敷上,过了个把月,伤口才愈合。六月中旬,叶镇同志因患严重疟疾,不能行走,隐蔽在一个地方,被敌人搜出杀害。他是四川人,黄埔第三期毕业后,任过武汉中央独立师和第四军教导团的连长、营长,为人正直,作战勇敢,对东江游击战争作出了积极贡献,遇害时年仅二十几岁。此后,由我任红四师师长,带着一、二百人继续坚持斗争。敌人“搜剿”一次,我们的人损失一些,实在想不出好办法,摆脱被动的、有耗无补的局面。
 七、八月间,中共广东省委派陈郁同志来了解情况。他感慨地说:“省委的同志只知道你们处境艰难,想不到难到这个地步!”他传达了省委对形势的分析,认为革命处于低潮时期,分批转移,保存力量乃是唯一出路。到年底,只剩下了我们几十个人。
  一九二九年一月,广东省委决定将最后这批人撤走,东江游击战争遂告一段落。
  回顾这段历史,我觉得教训是深刻的。主要是:
  第一,在对形势估计上,只看到海陆丰地区的局部“高潮”,而忽略了全国革命处于低潮的总特点。那个时候动不动就讲“高潮”、“进攻”,说什么敌人“溃不成军”、“临死还要踢破三床草席”,盲目性很大。因而,对于军阀势力的联合进攻及斗争的艰巨性、长期性缺乏应有准备。敌人的“进剿”来临,步步被动,束手无策。
  第二,在革命道路问题上,仍是夺取城市为中心的思想作祟,未树立农村包围城市的思想。所谓“反对上山主义”,反对去粤赣边界坚持游击战争,便是证明。
  第三,在军队建设上,没有正确解决主力红军与地方武装的关系。搞根据地,搞游击战,一定要有核心力量。核心就是主力部队。只有不断加强主力部队的建设,使之与地方武装和人民群众的斗争有机结合,才能战胜敌人,发展根据地。而特委的方针却与此相反,失败的命运当然是不可避免的。
  第四,在游击战的战术上,不懂得避强击弱,有进有退,有游有击,而是硬碰硬,搞拼命主义。“以卵击石”,焉有成功之理!总之,那个时候我们党还缺乏武装斗争经验,出现这些问题并不奇怪。我也是“事后诸葛亮”,提出这几点看法。从中,可以使我们更加深刻地认识到,毛泽东同志关于中国革命走以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的思想,是多么正确而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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