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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水湖畔 作者简介：万红英，荆楚女子，网名沧海一笑、咸宁桂花。某银行职员，现居香城泉都。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向阳湖文化研究会理事，咸宁市女作家协会副主席。2009年出版散文集《故乡在哪里》。 清明，唱给父亲的歌 清明无雨泪纷纷，窗下思亲欲断魂。又一个没有父亲的清明节到了。父亲，我在心里为您唱了一支歌，您可曾听见？ “想想您的背影，我感受了坚韧……” 活到七十四岁，父亲的脊梁从未有过丝毫的弯曲。哪怕是早年生活的重压，哪怕是“文革”斗争的残酷，哪怕是晚年疾病的折磨，什么也别想将父亲的脊梁压弯半分。 文革中，父亲的耿直天性和火爆脾气让他总是吃亏挨整，村里每次开批斗会，几乎是阵阵不离穆桂英。因为父亲知道自己没做什么亏心事，所以挨整时从不服服帖帖。别人一边捆他，他一边大吼：“老子跟你们不是一样的人么？你们凭什么斗老子？！”看着父亲雄狮一般凌厉的眼神，谁也不敢踢弯他的腿，摁低他的头，就算在台上挨批斗，他也倔强地高昂着头，脊梁骨挺得笔直，一旦被解开绳索，他立刻就奋起反抗，抄起冲担就打得捆他的人大惊失色，落荒而逃。 不仅自己不服服帖帖挨批，父亲还不顾自身安危替一同挨整受难的乡亲叫屈。我的一个叔伯伯父是个性情非常温和善良的人，从不跟人过不去，但因为被错划成地主，也是每次斗争的对象。看着别人捆斗伯父，父亲明明自身难保，不说保持沉默以免引火烧身，却总爱强出头跳出来打抱不平：“你们说我是个坏家伙，要整我，还有个说头。他可是个公认的老好人啊，他那么忠厚老实，你们为么事也要整他呢？真是造孽哟！”说起这段往事，八十多岁的老伯父至今还对父亲感念不已。 因为父亲的奋起反抗，在一次干部会上，曾有村干部提议以“对抗革命运动、殴打革命干部”之罪名枪毙父亲。幸亏村干部中有一位好心的族人看不过眼了，站出来反对说：“不行，不能枪毙！他还有一大阵的伢儿，一个个都那么小，你枪毙了他，让他们喝西北风去呀？要是伢儿们都饿死了么办？！现在可是新社会呀！”散会后，当好心的族人冒着风险偷偷跑来家里将实情告诉父亲后，父亲知道，自己在家乡再也待不下去了。就算自己不怕死，可老婆孩子怎么办？好心人保得了他一时，保不了他一世啊。经过一番思索，父亲毅然决定带着全家连夜出逃，从此背井离乡，漂泊半生。至于去哪里，一时漫无目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远离家乡，到一个谁也不认识自己的地方，找一个落脚之地再说。 那夜，父亲挑担箩筐，一头挑着二哥，一头挑着三哥；母亲手上抱着我，腹中怀着小妹；大哥大姐一边一个跟在母亲身旁，两双小手牵着母亲的衣襟，一家八口，就这样一步一步踏上了流浪异乡的旅程…… 艰辛的岁月终于熬了过去，转眼间，我们都长大了。不知不觉中，父亲也老了。因为年轻时过度劳累对身体的不断透支，晚年的父亲，一身的疾病，又是胃溃疡，又是肺结核，又是肺气肿，又是哮喘，但无论什么病痛，都不曾让他的脊梁有过一丝一毫佝偻的迹象。直到六年前，因为一次医疗事故，父亲在故乡的一个小诊所里意外倒下，坚强的生命至此戛然而止，告别这个世界的时候，他留给我们的，除了依然挺直的脊梁，还有一个永远的微笑。 父亲，您在笑什么？是在笑一个曾经从故乡落荒而逃的游子终于可以毫不设防地躺在故乡的怀抱里，还是笑您的脊梁真的可以一辈子挺直，宁折不弯？ 父亲，您那一生挺直的脊梁，留下的，正是一个无比坚韧的背影！ “抚摸您的双手，我摸到了艰辛……” 父亲的双手，青筋突露，瘦骨嶙峋，结满了老茧，布满了紫斑。由于父亲一生在土地上劳作，一辈子总是那么精瘦，从来就没有胖过。晚年更是又干又瘦，但因为他的身架大，所以总是显得很魁伟。父亲的双手，那厚厚的老茧是一生辛劳的见证；那点点紫斑，是晚年疾病留下的印记。他到晚年，因为血小板减少，只要他手上用力，便会在手背上露出一块块很显眼的紫色斑块。抚摸着这样的双手，摸到的不是艰辛，还能摸到什么？ 父亲的鬓角，何时露出的白发？父亲的眼角，何时又添了皱纹？父亲从无比的强壮到渐渐老去，是在哪一年，哪一月？我们何曾注意到！我们只知道，父亲从我们的天，突然之间就变成了一个糟老头。可是糟老头从来也不服老，到他七十多岁的时候，每次还要挑着满满的一担粪给菜园施肥，乡亲们见了，谁都翘起大拇指说：“这老头，真扎实！”只有母亲知道，其实这倔老头早已不比当年，挑三五百斤谷子都可以在田埂上健步如飞。现在这样满满挑几担粪肥，回家后就会犯哮喘。母亲总是嘱咐他少挑一点儿，多跑几趟，可父亲就是不肯听——想当初，在码头干搬运的时候，600斤的水泥包扛起来都没事，如今这区区一百多斤算什么呀！他是怎么也不肯服气呀！然而，毕竟是岁月不饶人，那鬓角的白发，那眼角的皱纹，还有那满口的假牙，再有一干重活就犯的哮喘……那一切老去的迹象，都是在不知不觉、不声不响中悄然来临的啊！ “我的老父亲，我最疼爱的人！” 父亲，您为我们付出了那么多，到您老了的时候，您本该是我们最疼爱的人啊！可是父亲，我们对您真的不够疼爱。我们总是觉得您还很强大，不那么需要我们来疼爱，所以总是对您很粗心，很疏忽，不像对母亲那样自觉呵护。因为在你们两人之中，我们总觉得母亲是弱者，更需要我们的疼爱。倒是女儿，却是您最疼爱的人。都说您的脾气最坏，最喜欢打人骂人，我也亲眼看见您年轻时勃然大怒的时候将母亲摁在地上狠揍，也曾打得两位兄长满背骇人的血印。但女儿的记忆里，您就从没说过女儿一句重话，动过女儿一根手指头。女儿只记得，当我生病从学校回家养病的时候，您亲手做了可口的饭菜，连同小饭桌一起端到我的床头，那温柔的姿态前所未有；当我从县城逃学回家的时候，您牵了我的手，一次次将我送回学校，低三下四地向老师赔不是，保证我再不逃学，哪里看得出半点儿火爆的样子；我出阁后被夫君欺负的时候，您气得跳起脚来就要找他算账，恨他竟敢动您的宝贝女儿……还有我的嫂子，您的儿媳妇，您也曾像疼爱女儿一样疼爱她们。大嫂生侄儿的时候，正值寒冬腊月。那时候我们小兄妹四个都在读书，家里很穷，拿不出多余的钱来给大嫂买营养品。为了给大嫂催奶，您一次次敲开冰块就赤脚趟进荒湖里去摸鲫鱼，全然不顾寒冬腊月那刺骨的寒冷。月子里，每天喝着鲜鲜的鲫鱼汤，大嫂感动得热泪盈眶。小嫂在小哥去后一直规规矩矩在家守寡，恭恭敬敬伺候公婆。无奈寡妇门前是非多，还是有人闲言闲语造小嫂的谣。您听到后气愤不已，拿起菜刀就冲到那人家里去，指着他的鼻子就是一顿痛骂，吓得那人从此再不敢说小嫂半个不字。想起这一幕幕被疼爱的情景，小嫂仍忍不住哭得喉头哽咽。其实，父亲，不分女儿、媳妇，我们才是您最疼爱的人啊！ “我的老父亲，我最疼爱的人！”唱着这句歌词，我愧疚满怀。父亲，这辈子受您庇护最多的我，本该最疼爱您的，可是我没有，并且再也不能了。永远也没有父亲，可以让我来疼爱了。 “人间的甘甜有十分，您只尝了三分……” 父亲一生，真的是吃苦在前，享受在后。不是您的吃苦在前，怎能让我们兄妹六个顺利长大成人，一个个从农村鲤鱼跳龙门，来到城里过上幸福的日子？不是您的享受在后，我们怎能都在城里过着安逸的日子，住着漂亮的房子，而您却一辈子在土地上劳作，临走时还住在曾祖留下的那幢风雨飘摇的老屋里？您在世时憧憬的新房子，您只迫不及待地买回了砖瓦，连屋基都还没来得及下，您就匆匆地走了。您没有享受过一天真正幸福快乐无忧无虑的生活啊，父亲！ “人间的甘甜有十分，您只尝了三分；生活的苦涩有三分，您却吃了十分”，这句话，简直就是对您一生最准确的评价，最经典的总结！ 父亲离开我，一晃就快六年了。但我从没觉得父亲真的离开了我。除了醒时父亲的面容时刻闪现在眼前，梦里，父亲也常来看我。我知道，无论父亲在哪里，总也舍不下他最疼爱的孩儿。 “我的老父亲，我最疼爱的人！”今夜，好想将这首歌唱给父亲听。 陆水湖畔投稿须知 1、作品体裁不限，请随作品附上本人生活照片、作者简介、联系方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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