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1月16日 总第155期 幼不懂事,曾见耍猴艺人吹笛,猴子随笛声翻筋斗,竖蜻蜓,爬竹竿,做鬼脸,觉得这笛子太神奇了,决心要拥有一支笛子。彼时家贫,但房前屋后竹子丛生,于是伐竹自制,砍下竹子,斩头去尾,贯通竹节,钻孔,贴膜,试吹。。。。。。祸害无数修竹,手上受伤累累,终于摸索制作成能吹出曲调的短笛,心下狂喜,不可言状。成年后,钻研音律,通晓诸多乐器,但始终对幼年自制的短笛情有独钟。因为它镌刻着我童年的悲欢苦乐、爱恨情仇;记录着我成年的岁月峥嵘,人世沧桑。 一.短笛横吹牧童泪 短笛吹, 声声血和泪。 八岁牧牛花吐蕊, 风刀霜剑相逼摧, 几欲夭折萎 八岁那年,我第一次走出家庭的温暖,离开父母的呵护,单独直面人生社会,到地主老宋三家帮工当放牛郎,农村叫小放牛子。帮工分长工、短工。长工分等第,技术高又能干且有组织领导能力的叫“大锹把子”(长工头);依次为二锹把子、三锹把子……最末一等的叫小放牛子。小放牛子不仅受东家的管制,还要受“锹把子”们的支配,身受多重压迫,且不跟你讲道理。做事情错了,慢了,巴掌、棍子就打过来了。天蒙蒙亮,东家就喊:“小放牛子,把牛拉出去吃露水草!”行动稍微慢了,竹扫帚就没头没脑打将过来。 吃一堑长一智。第二天不用扬鞭自奋蹄,不等东家叫就把牛拉出去吃露水草,自己迷迷糊糊躺在草地上睡一会。那牛叫柳簸角,两只大角像簸箕一样。它也“牛仗人势”欺生不让我骑。天亮了长工们下田干活了,我就赶紧把牛绳递到大锹把子手,迟了,慢了,就会遭到呵斥、打骂。吃饭时,长工们吃饭,我却要放牛吃草,等长工们干活使牛了,我才能吃口残羹剩饭。有时饭菜吃光了,我就只能啃生山芋、生包谷棒,没有这些就得挨饿。这些苦我都能吃得下咽得下。唯独嚥不下去的,是东家的大儿子宋福贵,他在学堂念书,每天放学归来,就要找我玩,和我摔跤,他比我大三岁,比我高,比我壮,我甘拜下风认输也不行。他把我摔倒在地,骑在我身上,用树条抽打我,命我爬行。天天如此,我那时不懂什么人格尊严,只觉得这样屈辱地活着生不如死!宋福贵骑累了才罢休。我浑身疼痛瘫坐在地下,想逃回家去。 可是,想归想,我不能回家,家中有六姊妹,像一窝雏燕嗷嗷待哺。父亲解甲归田,一贫如洗,改行务农,实属不易。母亲有病,又是小脚,官太太变农妇,十分艰难。我回家怎么说?让我帮工放牛就是为了减轻父母负担,省一口饭匀给弟妹吃。我只有两项选择,要么忍辱偷生活在老宋家,要么一死了之。我瘫坐在小土堆上,抽出短笛,吹出我的忧伤,吹出我的愤懑,吹出我的选择,吹出我的决断。我义无反顾地向不远处的深井走去。宋福贵听到笛声,高声叫道:“把笛子给我!”“给你?我死了也要把笛子带走!”我加快脚步向深井奔去,宋福贵边喊边追过来。就在我纵身扑向深井的一刹那,斜刺里闪出一人拦腰抱住我,把我摔倒在地上。定睛一看,是哑妹子。 二. 短笛横吹哑妹情 短笛声 声声饱含情 哑妹仗义挺身助 把手传授真本领 童贞友爱深 哑妹子比我大三岁,跟宋福贵同龄,却比宋福贵高一头。她梳着一条长独辫,刘海齐眉。刀眉,大眼,高鼻梁,阔嘴,一笑两排整齐的白牙。她上穿带补丁的白粗布短袖衫,下穿带补丁的黑色扎脚裤,腰系一条红色宽布带,很精神。 起我先以为她是玩大把戏、耍杂技的,后来听说她是一个山大王的女儿,父亲被打死了,母女俩流落民间。她母亲叫大鞘毛子,高大魁梧壮实。农民干活歇畔时,常以摔跤、打斗为乐,周围几个村庄男青壮年都是大鞘毛子的手下败将。她的绝技不传人,只传给女儿哑妹子。哑妹子见宋福贵朝我奔来,她头一甩辫子绕在颈脖上,张嘴咬住辫稍,迎着宋福贵扑上去,我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就听宋福贵“哎呦”一声,王八翻蛋仰面朝天倒在地下。哑妹子勾勾食指呀呀叫着,意思是“起来再来!”。宋福贵爬起来一个饿虎扑食向哑妹子扑去,哑妹子闪身一个扫堂腿,宋福贵一个狗吃屎重重扑倒在地上。他爬起来伸手去抓哑妹子的辫子,哑妹子就势抓住他的胳膊,一个大背把他摔倒在井栏上。宋福贵彻底服输怂包了,一瘸一拐回家去了。 哑妹子拍掌大笑,然后拉我到一块空地,手把手教我如何摔跤,如何打绞腿,如何散手短打,闪展腾挪,一招一式,跟我们的打法完全不同。我们摔跤是“花瓣搂腰,一掼九跤”,她教的根本不让对方接触腰身,两只胳膊架住对方双臂,进退转扭,瞅准机会,在对方失去平衡时,用脚把对方绊倒。哦!我渐渐掌握了要领。学会了打绞腿。第二天宋福贵找我摔跤,一连三次都被我摔倒在地,他高叫着“不许打绞腿!”我暗笑:打不打绞腿可由不得你了。从此,他不敢再欺负我了。我心里甚是感激哑妹子。 哑妹子见我拉着牛缰绳不骑牛,便打着手势让我骑牛,我打着手势说牛不让我骑。我知道骑牛三部曲:一,发口令:“搭角!”。二,牛低下头,放牛娃登上牛角。三,再发口令:“送角!”牛扬起头,放牛娃顺着牛脖子爬到牛背上转过身,完成骑牛。我发第一个口令,牛充耳不闻。哑妹子从我手中夺过缰绳,呀呀发口令,牛也不买账。她把牛缰绳绕到一棵大树干上,折了一根荆棘刺条,打得牛“哞~哦”哀嚎。她解下缰绳再发口令,牛不听,她再把牛拴住打,如次三番五次,牛被打怕了,驯服了。她把缰绳递给我,叫我如法驯服牛,牛果然听话了。我骑着牛吹着短笛,吹出我的新生,吹出我的胜利,吹出我的欢乐,吹出我的雄心。哑妹子骑着牛带路,一起钻进石猴山。山上长满一抱粗的松树,地下长满一人高的青草,野花野果随处可见。山腰有一座大坟墓,坟墓前有两根石柱,石柱顶端是石猴子,故名石猴山。我们让牛自由吃草,她便给我上摔跤、短打复习课,她当陪练,我当然不是她的对手,有时我脚绊得当,她便故意夸张地倒在地上,竖起大拇指夸奖我。她采摘来许多野花野果野蘑菇,告诉我哪些有毒不能吃,扔到地上用脚踩;哪些无毒能吃,她先吃一个然后递给我。我感到哑妹子真比我的亲姐姐还要亲。 去年回乡,听说哑妹子死了,就埋在石猴山上。我悲痛、伤心极了,独自一人跑到石猴山,找到她的坟墓,采摘一些野花野果放在他的坟墓前,抽出短笛吹了一曲《葬花吟》,写了一首诗祭奠她。诗曰:石猴山上松悲吟,荒草枯藤掩孤坟。杜鹃啼血雁南飞,我到坟前吊香魂。我自离乡五十载,栽桃培李身在外。夜半更深梦醒来,哑妹深情难忘怀。井栏冰冷井水深,哑妹闪身救我命。伸张正义战恶童,把手教我真本领。石猴山上采花果,教我反复练身手。拴牛鞭牛驯服牛,骑牛吹笛乐悠悠。人生初始得呵护,终生感激到白头。天不假年哑妹亡,回首往事痛断肠。吟罢心中流血泪,哑妹深情无法偿。 三.短笛横吹进学堂 笛声扬 解放进学堂 启蒙勇敢跳三级 考学沉稳登首榜 归来喜洋洋 第二年,“天亮了,解放了”。我家分得了田地、房屋和耕牛。我回家放牛去。母亲递给我一个缝制的书包,说:“报名上学去。”我喜出望外,一溜小跑来到尧塘小学报名处,那里已有许多学生排队,宋福贵也在队伍里,看见我说:“小放牛子也来念书啦?到那边去!那边是一年级报名处,这里是三年级报名处。”一位女老师在登记,桌上码着语文、算术书。我拿起语文书,翻开第一课是美丽琪格的诗,父母教我识过不少字,我情不自禁大声朗读起来:“发了芽的榆树,得了雨水更茂盛。孩子见了母亲,怎么能不亲近?红花长在绿草里,草原显得更美丽……”旁边一位漂亮的男老师望着我微笑。轮到我报名了,那位女老师问,你二年级在哪个班?我说我没上过二年级。那你一年级在哪个班?我没上过一年级。你开蒙就上三年级怎么行呢?到那边去!那位漂亮的男老师说:“让他报名,我看他行——就放到我班。”女老师登记后发给我语文、算术两本书。我翻开算术书,父母教过我加减法,我一看书上的加号都是歪的,便说:“老师,这本书印错了,换一本吧——你看加号都印歪了。女老师看了一眼,捧腹大笑说:这是乘号——你乘号都不懂,怎么能上三年级?”又是那位男老师打圆场说:“让他上三年级,语文我包了,算术你抽空给他补补。”“哈哈哈哈!”宋福贵拍掌大笑:“乘号都不认得,说是加号印歪了——还上三年级?” 我进了三(1)班,班主任就是那位漂亮的男老师,名叫刘宗焕,大背头,五官端正英俊,上穿白衬衫,下穿蓝长裤,腰间黑皮带,足蹬回力鞋,很像电影明星王心刚。他教1、2两班语文。他上课很简单,就是领全班同学朗读课文,读过三遍,就指定学生领读,他在教室巡回转悠。一天,两班语文重堂,他叫我们先自己看,他跑到2班领读后,指定我三姐全菲领读,然后跑回来领读,读了三遍,指定我领读。记得课文是——张二宝,肚子疼得大声叫。妈妈心里很着急,抱起二宝往外跑。跑到医院看医生,医生看了就发笑:“你家宝宝吃多了,肚子涨疼嗷嗷叫。今后吃饭勿太饱,节约粮食身体好。”三姐嗓门又高又尖,我嗓门又粗又大,姐弟俩比赛似的一前一后领读,两班同学也比赛似的可着嗓门吼叫,朗读声一浪高过一浪,声震屋宇,老师们都跑来看,王校长也来了,说:“好!刘老师,干脆都把你的课排重堂,这样上课多带劲!” 放学后,一直未开笑脸的算术老师张蕙兰把我留下来,递给我一张纸说:“这是乘法表,明天上学背给我听,背不掉我不让你上三年级。”第二天一进学校我就滚瓜烂熟地背乘法表给张老师听。她笑了说:“孺子可教也。”此后,课外活动她经常把我叫去,给我补习算术,到初小毕业时,我的成绩已经跃居全校第一。上高小要到其他学校报考,全乡最好的高小是江夏小学,要求高,没人敢去报考。我说我去考江夏小学。刘老师说:“好!有志气,有勇气——我给你写个介绍信,你去找王君实老师报名。”宋福贵说:“我也报考江夏小学。”刘老师说:“你怕不行吧?”宋福贵说:“我家小放牛子都行,我为啥不行?”刘老师说:“三年河东转河西,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要去考我同意,考不取可别后悔。”我揣着介绍信,沿着大路直奔江夏小学,宋福贵紧跟在我身后。我边走边吹笛子,吹出我的志气,吹出我的自豪,吹出我的奋进,吹出我的骄傲。 我在江夏小学图书室找到王君实老师,哈,他的头像锅铲,又扁又小,面额很高,外号小头王。他叫我和宋福贵明天上午九点参加考试。次日一早,我顾不上吃早饭,怀揣一个破碗底,半截黑墨,一支毛笔向考场奔去,考场门还锁着,透过窗户,看见我的座位在第一排左角,宋福贵在第一排右角。第一场考算术,前面的试题比较容易,最后一道四则应用题比较复杂,我想好了解题方法和步骤,忽然心血来潮,改变主意,觉得用另一种解法更简洁明晰。全部做完我就逐一复查。坐在我旁边的是位女同学,叫王贤芬,梳着男子的短分头,傲气十足。她离开座位时瞟一眼我的试卷。她交卷后向王老师揭发我抄袭她最后一题答案。王君实立即把我和她的试卷拿去比照,然后笑着对王贤芬说:“你看,他和你的解题方式完全不同,答案相同。这叫殊途同归,好!” 第二场 考语文,作文题是:记暑假里一件有意义的事。我就写了一篇《大前山游记》,我家门前有三座并排的大山,乡亲们都叫它大前山、二前山、三前山。王老师阅卷后说,那叫大潜山,是潜藏的潜,不是前后的前。扣一分。九十九分。三天后放榜:王贤芬第一名,双一百。我第二名,算术一百,语文九十九。一直看到榜尾,也没有宋福贵的名字。我一蹦三尺高,跑着跳着吹着短笛高高兴兴回家去。母亲说:听到你吹笛子的快乐劲儿,就知道你考取了。宋福贵垂头丧气有气无力地默默回家去。高小毕业我考取了肥西一中。王君实老师送录取通知书,在石猴山迷路了,聪明的哑妹见了直接把他引领到我家。哦!石猴山,您不仅铭记着我和哑妹青梅竹马的童贞友爱,而且镌刻着我恩师徘徊寻觅的足迹。教育局主任张应柱曾对我说,他们到江夏乡检查工作,遇到早已退休的王君实老师,王老师向他们出示了他买的我出版的一本书,夸奖我,要张主任代他向我问好。我感动得流泪,恩师啊!我也老了,腿脚不好,没能去看望您,反而让您牵挂了。 四.短笛横吹报恩师 短笛声 声声报师恩 师如父母同再造 点点滴滴铭刻心 至死不忘情 中学毕业后我考进师范学校,我们学生宿舍隔壁住着音乐教师王成瑞,他很年轻,但谢顶很厉害,只有耳畔脑后一圈黑发,他把耳畔头发留得很长,翻卷上去遮盖光亮的秃顶,遮盖不住,显得很滑稽。他举手投足,潇洒浪漫,走路轻快,嘴里哼着音符、节奏:161,3235……嘣——嚓嚓,嘣嚓!调皮学生背地里就叫他“捣拿捣”“嘣嚓嚓”。 一个周日,我在寝室里吹笛子,有同学嫌烦,叫我别吹。王老师在门口向我招手,领我到操场边,叫我吹给他听。我吹了一曲《鄂伦春小唱》。他说很好啊!拿过笛子,吹了一曲《梅花三弄》。我拍掌叫道:“太好了!王老师教教我吧!”他教我单吐、双吐、一指伴奏,二指伴奏,上滑音,下滑音,许多吹奏技巧。又领我到他的宿舍,哇!屋子里满是乐器,钢琴、手风琴、扬琴、二胡、长笛,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王老师告诉我,那是黑管、双簧管、萨克斯。他说:学民族乐器,以二胡为基础,他取下二胡,跟我讲内弦、外弦、运弓、把位,先学15弦、52弦、63弦。他用15弦拉了一曲《良宵》,把二胡递给我,要我拉《北风吹》,我第一次拉二胡,手发抖。他说不要紧张,按我说的把位慢慢拉。我就拉6——5,52323——拉完了,他大加赞赏,说你很有音乐天赋啊!这把二胡送给你啦,好好练。一会,有人敲门,进来的是化学老师陈文燕,当时俩人正在谈恋爱,我知趣地回避了。 我回到学生宿舍,和王老师宿舍虽有一墙之隔,但隔墙上面是通山,学生站在上铺踮起脚就能看到王老师屋内动静。二位老师说笑了一会,电唱机播放出华尔兹舞曲,还有《采茶舞曲》一对恋人在房内翩翩起舞,王老师舞步轻盈到位,陈老师更是袅娜多姿。陈老师是江苏常州人,操一口软绵的普通话,如莺歌燕啼,身段姣好,面容美丽,戴着金丝眼镜,上课很有特色:她从来不带教科书和备课笔记,迈着舞步走上讲台,像潺潺流水一般讲课,侧身面朝学生,边讲边板书,她不看黑板,却写出整齐娟秀的粉板字,枯燥无味的门捷列夫元素周期表,复杂繁难的化学方程式,全都装在她的脑海里,随时涓涓流淌出来,自然、生动、有趣。黑板写满了,她不拘小节地一屁股坐到讲台上,面对学生指手画脚地侃侃而谈,还用皮鞋后跟有节奏地敲着讲台,把学生引入浩瀚的化学海洋,乐而忘返。忽然,那个站在上铺偷窥的同学招手示意大家快来看,大家都爬到上铺去看。只见两位老师紧紧搂抱在一起热烈亲吻,久久不愿松开。忽然,王老师头顶那缕长发耷拉下来裹住了陈老师的金丝眼镜,怎么也解不开。同学们忍不住爆发出哄堂大笑,惊动了一对鸳鸯,陈老师仓皇逃走了。 一次,陈老师约王老师晚上七点到上派河大桥幽会,王老师正沉浸在创作歌曲的热潮中,忘记了此事,直到午夜两点猛然想起约会,急忙跑去,已是人去桥空。从此俩人疏远了。新年将至,《安徽日报》发表了王成瑞老师作词作曲作品《迎新年贺新春》。开头两句词:迎新年,贺新春。曲:161,3235.还配着锣鼓、衬词。他组织排演,第一个节目就是小合唱《迎新年贺新春》。我担任男声主唱,受到他的表扬。不久他奉调到六安地区文联艺术处工作,陈文燕经人介绍与武汉一位测绘工程师结婚,丈夫常年野外作业,照顾不到她,她带着刚会走路的女儿玲玲,相依为命,艰难度日。那时肥西没有自来水,吃水用水要到水井去挑。我奉调到肥西一中当音乐教师,就把陈老师挑水、买米、买煤球等活儿全包了。 “文革”兴起,我在街头目睹了悲惨的一幕。陈文燕、张瑞霞等老师被罚站街头,胸前挂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陈文燕成问题——婊子。还打了个红叉。脖子上挂着一串破鞋,小玲玲抱着母亲的腿呜呜啼哭。我不禁热血上涌,怒发冲冠,走上前去,摘下陈老师的牌子撕得粉碎,取下她脖子上的一串破鞋扔的老远。抱起玲玲,扶着老师,坚定地说:“走,回家!”几个造反派嗷嗷叫着:“保皇狗,你胆敢把“成问题”放了?!”我说:“你妈成问题——她是走资派吗?她是普通教师,是群众。我保护群众错在哪里?”他们叫道:“上!甭跟他废话。”几个人凶神恶煞般扑上来,我把玲玲交给老师,心想哑妹教我的本领派上用场了,一阵拳脚,五个人全被我打趴下。我叉着腰说:“不服再来!”他们爬起来溜走了。我护送老师母女回家,走了一会,忽听身后嗷嗷叫着,五个人一人拖着一条钢筋棍赶来了,陈老师吓得直哆嗦,我说:“老师别怕,离远点,看我收拾他们。”我一提裤管,“嗖”地拔出一柄短剑,锋钢双刃,寒光闪闪。五人立即停步,一个说他有凶器。我说:不错,这是一把杀过日本鬼子的凶器,今天我要用它杀几个中国鬼子!我大吼一声:“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手起剑落,把身边一棵手腕粗的树枝齐展展砍下来。他们被震慑住了,他们已领教过我的拳脚,不愿再领教我的剑术了,一个个落荒而逃。我把陈老师母女俩送回家,告诫她任何人敲门都不要开,我来时从后窗敲三下玻璃。需要什么我去买。我决心保护老师,报答老师,拼上性命,在所不惜。我经常抽空坐在她屋后的塘埂上,抽出短笛吹几支曲子——告诉她学生在保卫您,母女俩脸贴着玻璃望着我笑,我感到十分欣慰。 五.短笛横吹情未了 短笛好 余音仍袅袅 山重水复隔不断 师生友爱情未了 天地日月昭 我刚调到肥西一中教音乐,陈文燕老师就抱着一台高级电唱机和许多唱片送给我,说:“这是王成瑞送我的,我用不上了,你现在正用得着。”盛情难却,却之不恭,受之有愧。我知道这是两位老师的爱情信物,我只能暂时用着,以后一定要还她。“文革”后她调到武汉三中任教,临行时我送她上车,把电唱机和唱片完好无损地还给她了。后来收到她寄来的一个包裹,一台DVD和一本德彪西著的《论指挥》。那时我已改行教语文了,但老师不知道,她还以为我教音乐,所以还在关怀帮助她的学生。深情厚谊,令我终生难忘。 一次我心血来潮,写了一支曲子寄给王成瑞老师,他立即从六安来到我家,说我写的曲子不错,作曲,对位,和弦都合章法。说我有音乐天赋,要我到六安跟他搞音乐,说只要我点头,一切调动手续他来办理。我思虑再三,还是婉言谢绝了——因为我老婆和三个孩子的户口是农业户口,落户在城郊生产队,与生产队长有亲戚关系,老婆在学校做临时工,年底给生产队一笔钱,就可以把妻子孩子的口粮支取回来,到六安人生地疏,农业户口难转安,没有口粮,喝西北风么?鲁迅说: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不能生存,没有温饱,谈何发展?王老师不了解这些内情,我也不便细说,他十分惋惜地走了。不久,王成瑞老师调到合肥,担任安徽省文化厅副厅长,安徽省作曲家协会主席,音乐家协会副主席,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安师大客座教授。经常率团到日本、东南亚、西欧巡回演出。他再次带信叫我到他那儿去,跟他搞音乐。老师的拳拳爱心,殷殷关心、诚诚培心,我理解,我感激,我无从报答,我的心在滴泪,在流血,我深夜徘徊在上派河畔,坐在河边,抽出短笛,吹出我的苦闷彷徨,吹出我的凄楚感伤,吹出我的感恩感德,吹出我的报答无望…… 我退休后到合肥民营贵族学校新安公学打工教高三语文,万万没有想到王成瑞老师退休后也在那里打工当艺术总监。人们开玩笑说,教师打工为挣钱,厅长打工证清廉。玩笑归玩笑,细想想,确实有道理——我退休了,不在家赋闲养老,跑出来打工,不为挣钱为什么?一位省厅领导干部,稍微有点贪心,都会赚得盆满罐满,退休后还去打工挣小钱的厅长,这本身就足以证明他的清廉。学校下达任务由我作词,王成瑞作曲,写校歌。我开了一个夜车写好歌词,王老师拿到歌词,坐到钢琴前,20分钟就把歌曲谱写好了。这是师徒俩的第一次合作,也是最后一次合作。 一个冬日午后,晴空万里,艳阳温暖地普照大地,风婆婆也午睡去了,许多师生都跑到教室前的宽阔阳台上嗮太阳,我也搬一把椅子坐在阳台上,怀抱恩师送我的二胡,一边眯着眼嗮太阳,一边拉着王、陈二位老师热恋跳舞时最爱播放的《采茶舞曲》,那优美的旋律,明快的节奏,把我的思绪带回到求学时代,心想两位恩师要是成为夫妻该多好哇!那真叫郎才女貌。我迷迷糊糊进入半睡眠状态,二胡还在继续拉着,我对《采茶舞曲》太熟悉了,不假思索,舞曲便像山涧溪水自然流淌。我忽然觉得身体像掉进溪水一样阴冷,周围响起嘈杂的议论声,睁眼一看,呀!身边围了一圈人,把阳光全遮蔽了。教音乐的路老师赞叹说:“真没想到,语文老师二胡拉得这么好!”恩师王成瑞站在人圈外接口说:“你还没看他吹笛子,弹钢琴,拉手风琴呢,看了你会惭愧的。就说打扬琴吧,一般要一个月才能入门。他倒好——上周才从我那里把扬琴借去,昨天我见他已经能熟练地演奏《喜洋洋》了。”路老师说:“天才!”王成瑞老师严肃地说:“什么天才?——蠢材一个!”接着对我说:“你来一下。”转身走了。 我诚惶诚恐走进恩师办公室,他示意我坐下,说:“事情都过去了,但我还是想问问,为什么我几次叫你跟我搞音乐你都推三阻四拒绝了?难道我想害你吗?难道我不是为你好吗?”我详细如实说明了当时生活上的困难,担心离开肥西老婆孩子农业户口转安不上,生存都成问题。嘁!老师苦笑道,我的人脉总比你广吧?我的社会活动半径总比你大吧?通过行政手段解决你的困难并不违反政策——地委书记或专员打个电话给公社,他敢不让你安户口?敢不给你口粮?六安京剧团、庐剧团、黄梅剧团都归我管,我帮你安一个临时工、合同工、勤杂工能安不上?你真是书呆子一个。再说,我调到省里,帮助你更容易了,你为什么不来?我说我是半路出家搞音乐都是业余水平,到省里跟专业人员在一起,我怕给老师丢脸。嘁!老师苦笑道:阿炳是哪个音乐学院毕业的?他的二胡艺术至今无人匹敌,他擅长运用内弦的技巧至今无人望其项背。纵观历史,很多名曲并不出自专业人员之手!唉!书生意气!我也犯过书生气的错误——当年我只向陈文燕道歉,没说明原因,如果详细说明原因,她会原谅的。问起陈文燕的情况,我向他讲了陈老师在“文革”中的遭际和我对她的保护。王老师说你做得对,陈文燕感谢你,我也感谢你。她是一位优秀的化学教师,人才难得啊!有多少人才被湮没无闻啊! 由于多种原因,校领导硬性指派我教五个高三毕业班语文,一周50节课,晚上还要加班,超负荷的工作严重损害了我的健康,心脏出现房颤,血压升高到188。长夜失眠,坚持一年,我坚决辞职跳槽走人。我把自己出版的一本散文集赠给王老师作纪念。他把贺绿汀题签的《王成瑞歌曲选》赠给我,并在扉页上题写“全润老师正之。”我要他改成“赠给学生全润留念”他执意不改。他支持我跳槽走人,一再嘱咐我保重身体。我也请他多保重身体,他说我没事,一周两次乘中巴,带着省市歌舞团的琴师们到这里打工赚点零花钱——现在音乐畸形发展:搞声乐的,一支歌唱红,一炮打响,身价万倍;搞器乐的,默默无闻,只能靠死工资生活,很是艰难。所以我就带他们出来赚点外快,改善生活。万万没有想到,我刚离开新安公学三天,忽闻噩耗:王成瑞老师溘然长逝。 那一晚,我坐在窗前,仰望星空,默默流泪,抽出短笛吹奏《采茶舞曲》,吹来吹去,怎么也吹不成曲调…… 六.短笛无声三逐客 藏短笛 改行笛无声 同室操戈三逐客 同根相煎不留情 到底为了甚 1973年,县政府办公室主任赵松泉走马上任,其妻汪世芬随即调来一中当音乐教师。教务主任程德渠对我说,音乐教师多了,语文教师缺编,你改行教语文吧。我说,我多年没教语文了,我先试教一课,你们领导听我课,觉得我行我就教语文,觉得不行我还教音乐。程德渠说,哎,这样最好——你选教哪一课呢?我说我不挑不选,前面上到哪儿,我接着上。程德渠说,现代文刚上完,接着是古文《卖炭翁》。我说我就上《卖炭翁》。 次日,教育局局长兼一中校长张一鸣、副校长王俊、叶荣华、教务主任程德渠听我上《卖炭翁》。一致认为教得很好,当即拍板,任命我担任初三(7)班班主任,教三(7)、三(8)两班语文。我把短笛锁进箱子里,心里说“好伙伴,委屈你了,我要全身心地投入到语文教学中去了,顾不上你了。”我改行教语文,这本是学校工作调整,当事人是我,与其他教师无涉,但是周xx老师跳出来,要与我单挑——两人各举行一次公开教学,由评委评定,教得好的留校任教,教不好的滚出肥西一中。 周XX,南京大学毕业,时任初三(2)班班主任,教三(1)、三(2)两班语文。张一鸣问我什么态度,我说:既然周老师指名道姓向我挑战,我只有应战了。张校长问:你有什么要求?我说:要求公平公正。张校长说:这我也想到了,他来学校比你早,人事关系比你好——我不准本校教师当评委,直接派教育局教研室人当评委。次日,教研室主任姚鲁生率全体教研室人员全程听周和我的课。给我下的评语是:教得很好,可以教高中。给周下的评语是:不会教书,不会教语文。局长兼校长张一鸣勃然变色,背剪双手,走进语文组办公室,指着周的鼻子说:“你——调出一中,明天上午8点到二中报到。”说完转身走了。本来正在指手画脚大声说笑的周XX一下子萎顿了,流着泪说:“我还有什么脸面在县城混啊?”央求一些老教师跟张校长说情,请求调回家乡中学去。张校长断然拒绝说:“不行——我就是要扫扫他面子,太狂妄了。你南京大学毕业又怎样?你没经过师范专业训练,教书不一定比师范院校出来的强。我让你教重点班已经是抬举你了,你不好好钻研业务,却要挤兑别人,陆老师跟你教同一课头小了你了?就容不下人家了——我当过多年公安局局长,对知识分子我是宽容的,但我就是见不得不宽容别人的人。”说情的老师碰了一鼻子灰,对周说:“张校长很尊重他的夫人舒泽沪(《辞海》主编舒新成长女),你去求求舒老师。”在舒泽沪的委婉劝说下,张校长才勉强同意周泽龙调回家乡中学去了。 我一战成名,改教重点班。新学期伊始,大嫂郎维凤(肥西三中会计)找到我说:“送一个学生给你。”我说:“可够重点班分数线?”大嫂说:“够分数线我找你干什么?”我说:“不够分数线你找我怎么办?”大嫂笑指着我说:“看你胆小的!实话跟你讲,这个学生叫XX,是我同班好友的儿子。你可知道他大伯是谁——县委常委、组织部部长XXX。”学校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但凡县领导亲属以及公安、财税部门领导亲属,未达到录取分数线的,跟校领导通个气,然后由教务主任程德渠写一便条:某某老师,学生某某安插在你班,请接收。班主任就得收下,学校自会为其入学籍,班主任无权私收学生。我说:你叫X部长跟学校领导说好,由程主任开个便条给我,我收XX就合法了。大嫂说:部长出差没回来,你先把XX收下,等部长回来,我马上叫他跟你们领导说。我说学校要查的,查出来我不好交代。大嫂说部长最近就回来,回来我就跟他说。父母谢世,长嫂如母,我只好将XX收下,安排在后面空位坐。 不料次日早读,教务副主任朱某拿着花名册走进教室逐一点名,XX浮出水面。朱某指着XX问我:谁收的?我说我收的。朱某说,你好大胆,竟敢私收学生——叫他出去!我说,朱副主任,我丑话说在前面,你现在叫我叫他出去,我马上叫他出去。你要是再领他来我可就不收了。朱说,还来甚家伙?出去出去!我说,好,XX出去!XX背起书包走了。我对着XX的后背说,回去跟你大伯说,陆老师把你赶出教室的,要找就找陆老师问罪。可巧当晚部长回来了,一听侄儿被赶出教室,怒不可遏,立马赶到学校,他当然不会找我,直接找到校长大发雷霆。校长连忙道歉,答应XX明天就可以来上学。 第二天早上,朱某拉着XX对我说:“呔!XX还还你哎!”我说我说过话了,你再领他来我就不收了。他说,我叫你收你就得收。我说我就不收。他一推XX说:进去。我堵住门他进不来。朱某大怒说:“你给我滚出肥西一中去!”我说:“当年徐懋庸猖狂叫嚣:把鲁迅赶出中国去!鲁迅回敬了一句俏皮话:中国又不是你的,我也要住住——我套用鲁迅的话:肥西一中又不是你的,我也要住住。”朱某气得大叫:“滚出去!”我说:“你我最终都得滚出去,你说不算,我说也不算,只有上帝说了才算数。”不久,上帝说话了——朱某某,你给我滚出肥西一中去。朱某某张皇问:去哪儿?去“土耳其”。朱某某随即患癌症去土耳其入土为安了。 第三个要把我赶出去的人叫章XX,时任肥西一中副校长,分管教学。开学伊始,他在全校教职工大会上说:“为了照顾教职工,教职工子女不够重点班分数线的,可以进陆老师的重点班,仅限教职工子女,其他亲属一概不行。”散会后我刚回到教室,章XX拉着一个男孩对我说:“这是我朋友的孩子,你把他收下。”“哎!”我说,“会议刚散,你的话刚落音,你怎么会上一套,会后另一套?”他说:“我是校长,叫你收你就得收!”我说:“副校长,你嘴到底是嘴还是屁股?是屁股我才收。”他大怒说:“你给我滚出肥西一中去!”我把与某某的对话重述了一遍。结果,上帝又发话了:章XX,你给我滚出肥西一中去!章XX不久出车祸死了。 退休后,我带着短笛到合肥民营学校打工。每当夕阳西下,晚霞满天,我就拿出短笛,吹奏一曲忆江南: 短笛声 声声和谐韵 欣逢盛世体尚健 再执教鞭勤耕耘 续写桃李情 请点击标题分享 陆全润老师的经典文字 1、壮伟山湖 3、陆全润诗词五首 4、爱石斋记(获奖散文) 10、愤怒的马齿苋(连载之一) 11、愤怒的马齿苋(连载之二) 12、愤怒的马齿苋(连载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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