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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永远的菩提树

 大地菲芳 2020-08-24


2019年08月29日   总333期


孙梦秋  随笔



上五台山是完全偶然的。那时,灯火辉煌的北京站永远不知疲惫的热闹着,喧腾着,上演着它日复一日的繁华。大概是21点吧,我孤零零的坐在车窗旁,冷眼静观身边的一幕一幕,享受着天涯孤旅的美丽与忧伤,等待着列车开动。坐在我对面的是一个大约40来岁的女士,白白的,妆画得很好,脖子上挂着一条细细的金光闪闪的项链,很有一点风韵。她一上来就埋头趴在小茶桌上,不言不语。过道里,掂着行李的人们挤来挤去,嘈杂声交织,升腾,激荡,汇合成一锅热气腾腾咕咕嘟嘟的烂粥。
笃笃笃,列车的钢化玻璃窗户被人敲出钢性的声音。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正歪着脑袋透过玻璃向里看。女人从茶桌上抬起头,目光迎着男人的脸。男人的肚子鼓鼓的像个皮囊,嘴张得很大:等一会开车了到卧铺车厢去,我跟他们说过了!他吼着,声音很大,即使隔着厚厚的玻璃也听得清清楚楚。他冲着女人的脸反复地喊着这两句话,喊了好几遍,手指还在玻璃上敲打着,增加着他喊话的份量。车厢里静了下来,人们奇怪地看着女人。女人歪着头看着窗外。嘭!车门关了,列车在这个时候开动了。人们收回目光,烂粥的咕嘟声重新响起,却又增加了车轮摩擦钢轨咕-咚、咕-咚的节奏声。北京站辉煌的灯火倏忽即逝,窗外是黑沉沉的夜。女人转过头,白白的脸上披满泪雨,点点滴滴,有两股从眼角淌到嘴角,垂垂欲坠。她飞快的拿出纸巾擦掉,可是刚擦完又冒出来满脸的泪水,雨水一样纷披着。




我站起来,准备找列车长解决卧铺。女人又埋头趴在小茶桌上。看不到肩膀的耸动。其实,她从一开始就一直很克制很平静,没有哭声也没有身体的颤动,就那样无声的流着泪。我拿着卧铺票回来取行李的时候,女人还在那里趴着。我拿过行李看了她一眼,挤过青纱帐一样茂密的人丛向卧铺车厢走,踏上了我的朝佛之路。
躺在铺上,拿出了那本《青色菩提》,在车厢里热气腾腾的方便面味和刺鼻的酒味中读了起来。这是一部佛传,讲述佛祖释迦牟尼的成佛之路。读到佛祖出生的时候,天地大放光明,白花竞艳,众鸟齐鸣,一派安乐祥和的欢快气氛。无犹树下突然生出七宝莲花,大如车轮,佛祖从母亲右肋降生下来,就掉在这七宝莲花台上。刚刚出生的佛祖不需要任何人扶持,突然站起来,右手指天,左手指地,开口作狮子吼,“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话一说完,就有四大天王用天上的彩缯围裹佛祖的身体,天帝落下许多各色名贵的香花香草,释提桓因手拿宝盖,大凡天王手持白色的拂尘伺立左右,难陀龙王、优波难陀龙王在虚空中喷出清净香水,一温一凉,沐浴佛祖,此情此境,我忘记了身边喧嚣的世界和浮躁的气氛。继续读下去,读到佛祖做太子的时候一心想出家修道,他的父亲净饭王为了拢住他的心,让他打消出家的念头,就找来许多轻盈曼妙的歌女舞姬来伺候他,王宫里金碧辉煌轻歌曼舞,歌女舞姬时时围绕在佛祖左右,有如燕燕轻盈,莺莺娇软,温香满抱,殊可欢乐。可是在佛祖眼里,这些红粉佳人转眼间就变为鸡皮鹤发,全无美艳动人之处。画栋雕梁顷刻之间变为断壁颓垣,徒增无谓的悲伤。我突然想起了刚才开车时看到的一幕,女人泪雨纷飞的洁白的脸,雨中梨花一样在我黑暗的脑海里绽放,漶漫。我想人生居然就是这样,生离死别,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咽,这一切多麽让人刻骨铭心,参透了又是多麽的索然无味,如同滚烫的开水随着时间的消逝而成为凉水那样无味。我颓然地放下书,闭上眼睛,一股莫名的感伤在车轮的铿锵声中从心底升起……



清晨6时,列车在到达忻州站。一个忘年交的朋友、原西藏那曲地区安多县县委书记、忻州市的名人樊老书记,早就在站外等候。在他的陪同下,我们一起乘小车向五台山开进。
五台山是美丽的,这种美丽不是明艳的惊人的一目了然光彩夺目的美丽,也不是让人一见之下就惊喜欢呼手舞足蹈的那种美丽。她的美深藏不露,在起伏蜿蜒的山脊山坡山坳山脚,在恢宏的寺院建筑群灰瓦蓝墙飞檐翘角之间,在雄伟高耸的大白塔的每一部,在阳光下寺院的金顶上一闪一闪的金光里,在拾级而上的每一级石阶上,在青山绿水蓝天白云清风明月之间,她每一个细节的美丝丝缕缕不知不觉地渗透进你的肌肤心脏,让你感觉到她的深沉博大宏阔厚重神秘旷远。
在一个出家朋友的导引下,我们徜徉在佛教圣地的每一个寺院中,显通寺,广仁寺,罗喉寺,塔院寺,菩萨顶,大螺顶……每一个寺院都有自己悠久的历史和厚重的宗教文化背景,每一个寺院都有触动我思维神经的美妙所在。



菩萨顶是五台山寺院群的精华,是清代的皇家寺院,传说是顺治出家的地方。山门前有108级石阶,传说山西省过去有108个县,每一级石阶代表一个县的黎民众生,佛门弟子踩着108级石阶上上下下,用佛的慈悲普度山西一省的百姓,普度天下苍生。清代,菩萨顶是康熙皇帝的行宫,熟悉中国历史的人都知道,明黄色在古代是皇家的专用颜色,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由于是康熙皇帝的行宫,菩萨顶有着皇家寺院的殊荣,黄色的琉璃瓦和飞檐翘角的建筑,与北京的故宫毫无二致。据菩萨顶住持、山西省政协委员、五台山佛教协会常务副会长、第四届全国民族团结进步模范、著名的藏传佛教大师章样摩兰介绍,康熙皇帝一生中来过菩萨顶5次。乾隆皇帝来过6次。最后一次在乾隆81高龄时,离开菩萨顶时乾隆皇帝留下了一座亲笔题写的御碑,至今还保存在菩萨顶寺院里,成为珍贵的文物。九世班禅也曾在菩萨顶修行过。晚清历史上,有22位高僧曾经在菩萨顶住持修行,每六年轮换一次,直到民国26年全面抗战爆发为止。摸着乾隆御碑上漫漶不清的文字,看着康熙题写的牌匾,浮想联翩间感到历史就是这样的真实而虚幻,真实的是历史留下的遗迹,虚幻的是几百年流失的岁月,以及那岁月中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在菩萨顶的乾隆御碑前,我再次感到生命的奄忽和短暂,相对于这块承载着几百年历史的的石头,在佛的背景下,我感到生命意义的虚无和缥缈。

乾隆御碑亭


第二天,清晨5时,我们早早起来去爬大螺顶。大螺顶与菩萨顶隔着一条山谷,山谷里是旅游度假村和公路,一条浅浅的河流在谷底的公路边流淌。河上有一座石桥,从公路边跨过石桥,走一段倾斜的山坡,就到了大螺顶山脚下。山脚下有一个碑亭,亭中有赵朴老书写的一段碑文,讲述了修建大螺顶石阶的经过,文中说大螺顶的石阶共有1080个,是台湾的一个佛教团体捐建的。
清晨,山风凌厉,吹得人衣袂啪啪作响。顶着山风,迈步登大螺顶,身前身后有朝圣者的诵经声,悠扬而虔诚。那藏传佛教六字真言的颂唱声,一如饱经沧桑者生命深处的喟叹,纵情流淌着三千大世界的难言之隐。他们每上一个台阶,就匍匐在地磕一个等身长头。嶙峋的石阶,棱角分明,柔弱的肉体,一下一下匍匐其上,那么坚决,虔诚,没有一丝犹豫。我看着,感到了疼。于是调转方向,举头仰望。眼前除了大螺顶美伦美奂的飞檐一角,在高高的山顶振振欲飞外,陡峭漫长的台阶上,只有朝圣者磕等身长头时高高扬起的手臂,飞舞的衣袖,叩头时爬在石阶上臀背的影子。我小心翼翼从他们身边经过,屏气凝神,肃穆庄重,深怕自己身上俗世的红尘,污染了他们清洁的宗教精神,怕自己的脚步打扰了他们对佛祖的虔诚。快到山顶时,隐隐听见呼啸的山风中钟鼓悠扬。再往上走,看到了大螺顶寺院山门紧闭,一旁的侧门半开着,供香客和信徒们出入。和尚们正在早课,钟鼓之声和诵经声悠扬入耳。山风凛冽,如万马奔腾汹涌,檐下的铁马叮叮咚咚,一阵急似一阵,像十面埋伏的千军万马齐声呐喊。旗杆上的旗帜啪啪作响,让我有乘风归去的豪壮。回头眺望,朝圣者不疾不徐,还在高扬手臂一步一个等身长头,沿着陡峭的台阶匍匐而上,飘举的衣袂在山风中猎猎着。我在山风中久久地站着,看着他们,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前生今世,经历了很多很多……


大螺顶朝圣者



从五台山回来,我的心一直无法平静,大螺顶石阶上磕等身长头的朝圣者,转经筒前诵经转经的喇嘛……一种虔诚的坚定的精神在我心里产生的震撼经久不息。我想,世界上还有什么力量比宗教的力量更强大更持久?还有什么意义和价值在信徒的心里比宗教的意义和价值更深远更磅礴?我终于明白:什么叫信仰的力量!
佛祖说生即是苦,所以,人的一生就是砥砺修行以脱苦海的历程。基督说生即是罪,所以,人的一生就是虔诚信主以赎清原罪的过程。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把人生泡在罪孽与苦海里,泡得发白,泡得苦涩?但是我清楚地知道,尘世的生活残缺不全,有多少人的床上没有爱情?有多少杯酒中没有雄风?有多少首诗中没有泥土?有多少颗心中没有平静?马路上流淌着怎样的污水?华灯下上演着怎样的罪恶?田野中收获着怎样的贫瘠?空气中飘荡着怎样的病菌?淫荡绽放着绯红的笑靥,贪婪披挂着威权的铠甲……我们需要宁静祥和的心灵,需要绿草如茵阳光明媚的精神家园,可是,在物欲汹涌弱肉强食的社会丛林里,滚滚红尘中谁能还原我们被侵蚀了的精神家园?谁来抚摸我们浮躁失衡的心灵?我们的菩提树又在哪儿呢?
佛祖啊,借我,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让我把这一切都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2005年6月4日17时15分  北京▪和平里寓所



这也许才是真实的人生!也许才是人生真实的背景……

听一支歌吧,让蔡琴忧伤幽怨的歌,带我们的心灵在邈远的地方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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