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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情深

 大地菲芳 2020-08-24

2019年12月19日  总364期



张老太终于搬出住了四十年的老屋,住进宽敝明亮的安居房。她是在老伴去世的第三个月,驻村工作队做工作后才搬家的。安居房早在七年前已建好,并且装修一新。但是,老夫妇宁可新房闲置,也不肯搬出老屋。
我在老夫妇所在的村庄驻村,老夫妇是我的驻村包户。
第一次到老夫妇家走访,是去年冬天的一个晚上,也是我驻村第一天。与我同去的是村委员。那天,我跟在村委员身后进了张老太家院子。脚刚迈进街门,迎面传来歇斯底里的狗吠。天很黑,虽然看不清狗的模样,但凭声音,就能想象出它呲着白生生的厉齿,圆睁双目,怒气冲冲向我扑来的架式。它大概以为我们是坏人,再或者以为我们是来偷盗的。

我站住,不敢贸然向前迈出半步。是怕狗扑过来将我咬伤,要知道,我看不见它,它却能够看见我们。狗一直在那儿“汪汪汪”地狂叫,距离不近也不远,一直就在那儿。它应该是被拴住的,否则,它早扑过来将我们赶出院外。

屋子的窗口有灯光,桔黄色的,照亮庭院一隅。院子很深。我一边听着狗叫一边小心翼翼跟在村委员身后,朝亮着灯的屋子走去。

墙低门矮,门虚掩,推门进屋时我下意识低头缩身。屋子很旧,墙体斑驳,是那种土打垒的墙体,如今农村亦是鲜见。

作者供图



老屋夹在村里整齐划一的安居房当中显得寒碜。我心中莫名生出些许哀怜,是为低矮的老屋?还是为老屋的夫妇?

之前,我对老妇的情况略知一二。老夫妇七十多岁,儿女齐全,尽是孝道,也先先后后做工作让他们搬去新居。老夫妇倔犟,不但不听,说多了反而生气,儿女们也只能由着他们住在老屋。年初,张老汉查出癌症晚期,出院后,儿女希望父亲有生之年住一住新房,张老汉摇头不肯,他要留在老屋,这里有过他的梦想、希望、和回忆。张老太一直陪他住在老屋。

见我们进屋,张老太热情地招呼我们坐下。面色蜡黄的张老汉靠床头半躺在床,他朝我们点点头,脸上浮现一丝淡淡的笑容。

房间干净、整洁、温暖。室内陈设跟老屋一样年久。这是一间客卧一体居室。进门右手有两张单人沙发,旧式的。一张木桌摆在沙发前,圆面,已油漆斑斑。沙发对面靠墙搁一简易三抽桌,桌上撂一长方形黑皮箱,手提式的。三抽桌旁有张大铁床,是老夫妇睡床。一台十四英寸电视的摆在木桌上,电视大概是七八十年代生产的。电视上方墙上挂了相框,里面镶了大大小小的黑白照片。

张老太健谈。她告诉我:“闺女,现在村里再没这种老房子喽,这屋是1979年盖的,是我和老伴一锨泥一锨土建起来的,那时候,我们年轻,有一身的力气,这是我们住的第一栋新房,住进来那会儿别提多高兴啦!”说到这里,张老太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我明白老屋对老夫妇的意义,这里曾经有他们的爱情、亲情、以及奋斗史,也见证了家庭四十年里一朝一夕的蝶变。曾经的往事都成为如今的故事,回忆是最美好的想念。在张老夫妇眼里,老屋是有温度,有生命,有情感的,亦如他们的老伴。

张老太又说:“现如今日子好过了,虽然老伴得了重病花了家里很多钱,但是有医保能报销,而且,驻村工作队还为我们办了低保,我和老伴还有50平的安居房一直没去住,房子在那儿是自个的,心里有底气。”说到新房,张老太瞥了老伴一眼,“那里都收拾好了,什么东西都有,老伴舍不得这里,人越老越念旧,其实我也一样,新房搁在那儿,条件比这里好一百倍,不知咋的,就是不愿搬去住,嗨,老头子脾气倔得很,说摸着老屋的墙都是热的,是亲的,人呐,跟啥在一起久了都有感情,开始这屋里只有我们俩人,后来有了孩子,孩子们长大成家另立门户,再后来,有了孙子,孙子们也在这老屋长大的,老屋对我们老张家有功劳,想想四十年的变化真大哟,从我们两个人到现在十几口人,从屋里啥也没有到后来有电视、冰箱,从吃黑面馒头到现在想吃啥买啥,闺女,我俩在老屋经历的太多太多啦……”

我说:“新房又干净又宽敞,还是搬过去住好,老屋年久不安全。”

“老头不肯,闺女,他没多少日子啦,就依他吧。”说这话的时候,张老太的眼里洇出泪液。

老屋承载了老夫妇的婚姻和生活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他们的故事只有他们自己明白,我们这些外人又怎能懂得?人间最美好的爱情亦是平凡到老,最美味的食物亦是家常便饭,最豪华的住宅亦是人暖家和。即便老屋破败,老夫妇依然愿意坚守,其实他们在坚守彼此的拥有,更多的是由爱情演变的亲情。这是普通人的平凡爱情和婚姻,没有浪漫,没有轰轰烈烈,只是日常的一粥一饭,再或者眼前的这间老屋。我们在担心老夫妇安危之余,又有什么理由去叨扰他们相守的平静?



新疆老屋风光(网络图片,图文无关)

七年前,老夫妇捏着政府给的新房钥匙,围着新房激动地转了一圈又一圈。他们不敢相信,眼前刷着白灰的漂亮房子会是自家的,他们一块砖也没搬过,儿女们也没动过一锨土。这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们喜欢新房,但是更留恋老屋。老夫妇住在老屋,时不时会到新房转一转,摸摸这儿看看那儿。

后来再到张老太家走访是白天,才发现老屋地基开始下沉,外墙有几处指头宽的裂缝,墙体微微倾斜,用红砖砌成阶梯式绑腿支撑。老屋成了危房。驻村工作队员轮番给老夫妇做工作,让他们搬出老屋。张老汉说:“就让我从老屋里走吧,我的一切都在这里。”然后,他扭头看着张老太,“老婆子,等我走了,你就搬到新房去吧,别为难这些孩子,我不在……这里不安全,你不能待在这里,这里有我在天上守着呢!”

没过多久,张老汉离世。送走老伴,张老太仍然独居在老屋,没有搬家的意思。老屋不能再住,驻村工作队再次给张老太做工作。“我会搬的,让我在这再住几天。”她说,语气异常平和。张老太心中有诸多不舍,对她来讲,老屋之外再不是家。

搬家那天,张老太轻轻拍着胸脯对我说:“住不住老屋,回忆一直都在这,老头子也在这,这么多年了,这里就是我的老屋。”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栋忘不掉的老屋,承载着家的过往,还有往事中的故事,无论是曾经的事故,还是经历的故事,在未来都将是往事。

作者自述

杨婧,微信名杨二冒泡泡。机关工作人员,从事秘书、信息督查等工作。喜欢写作,多以散文、诗歌等题材为主。我用文字打动人心、温暖人心,向陌生的你、熟悉的你,传播心底最质朴的情感。希望更多的人能感受到笔尖下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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