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与蝴蝶
九月
一只蝴蝶，飞到我的眼前，停在我的身上，久久不动……
我没有注意到它飘落的来处，只觉得有飕飕的怪风在四周冷冷的吹着。是的，我在聋子爷爷的坟前，只有哀沉的心，哪能注意到别的来访者呢？我向天空划了一道哀伤的眼睛，我的聋子爷爷应住在那里。
这不是花开簇拥的田野，除了沉默不语的荒山，还有那高入天空的树木，怎么会有蝴蝶飞来呢？
这让我想起聋子爷爷的离去。他矮小瘦弱，不管春夏秋冬都是光着脚，总是坐门口的石块上等着我放学，慈祥的嘲笑我这么矮，长大会嫁不出去的。他的嗓门很大因为他聋，竭尽力气的说话，只是为了怕我听不见。但是此刻他静静的躺着这不足三尺的坑里，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他也看不见我已经长高了，并且嫁人了。
坟地，真是太可怜了。
孤独地，向来没有人敢来这里。从坟前荒草的泥土上可以看出。如若不是我软磨硬泡求着爸爸与叔叔同行，或许我根本不知道他葬在这里。
起初，我爸与叔觉得好笑，为什么我要去找一座荒坟？因为我要找的坟根本不是我的亲爷爷，他们质问我，问我来干什么。是呀，我来干什么，我只是想看看，他葬在哪里；来给他看看，我长大了，跟他说句对不起，曾经答应的长大后养他，带他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我竟然食言了......
可他听不到了。
是的，他不是我的亲爷爷，是我的邻居。他一生清苦，早年丧子，中年丧妻。在我的记忆中，他永远都是一个人，穿着单一的黑色衣服，黝黑的皮肤。成天铁钉一样的光脚，满目疮痍的手，携带一点白纸卷着的烟丝，静静的，慈祥的…...
我曾经仰着幼稚的脸蛋大声说，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大山，不会离开聋子爷爷。可是话太满，物及必会反。我记得爸妈帮我收拾行李带着我离开大山的情形，他静静的看着手舞足蹈的我，从破旧的衣兜里，剥开一层又一层的塑料袋拿了10元给我，让我出去好好读书。那时候我的兴奋早已忽略了他对我的不舍，因为我以为他会等到我放假，等到我毕业，等到我嫁人。可是却忘了，我慢慢的长大，他正在慢慢变老。
离开大山的日子里，我承认我忘了那个等待我回去看望他的老人。
记得再次回去是在我高中毕业后的寒假里，几经周转回到老地方，看到的是倒下的房子和到处的荒凉，小村早已遍地狼烟。他住在村里的祠堂里，昔日明朗的身子，已经被岁月折弯了，但是看着我还是乐呵呵的，用全是茧的老手拉着我，告诉我这些年的变化，那时候的我才明白他真的老了。可是我没有能力改变，我只有悄然的来，匆忙的离开，自此天各一方。
现在回想下，那时候虽然穷，但很快乐，我并没有责怪什么。如果上天给我个机会重来，我会选择，在他晚年的时候，好好照顾他，也不至于让他晚年如此悲惨，在疼痛中离开了我。
那时候，我在外面上班，等我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安葬了。我痛哭了一夜，我无法想象，他宁愿饿死、痛死，也不愿意再去医院的场景。他走的那晚跟人说：他时间不多了，最想看见我们姐妹，说我们答应过他，带他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他等不到了，让我们好好的，说完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我小心翼翼的想去抓住那只蝴蝶，我想让它转告我的聋子爷爷，我一切安好，只是有点想他了。我明白我要去做的事情，可手脚僵硬着，就如那一肩的距离，变成了无穷的跨度，我努力了几下，也没有抓住。
或许风，太大了。
卷起了虚假的舞蹈，吹起了荒凉的落叶，揉搓着它的归处。连同那只蝴蝶一起卷走了。
我着急的站起想去追，大声的喊别走，别走，我还在这，求求你，陪陪我这一生清苦的爷爷，好吗？
一切就那么凝固了，除了那只飞走的蝴蝶。
飘了几时的碎叶也终于落了地， 我走在黑色的路上，蹒跚着。
我不停地转过头凝望，我想知道那里的一切，是暖了，还是凉了。
记忆还飘留在儿时的陪伴中，记的那和蔼面容，粗糙双手，佝偻身躯.....但是此时任泪水肆无忌惮的流淌，已忘了喉喽干涸，心的痛。
白纸混了土，碎叶化了泥.....
我凝望了又凝望，仰头又低头，一遍又一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