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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文学】西班牙·張琴:守望村庄的女人(系列作品)

 新用户89134deQ 2020-08-24

守望村庄的女人

西班牙 張琴

序文

     翟岗村位于七朝五都汴京东南方向三十五公里,距县十五公里,乡一公里处。由五个自然村组合而成,近千户人家,四千多人口。交通四通八达连接著豫东大地成为重要枢纽,根据当地老人回忆:清末这里还曾有驿站坉兵置耕,驻守著开封相国寺庙宇僧人,半僧半农供给朝廷。民风敦朴、人杰地灵。

     相传四百年前,在西起通许县练城乡的标岗村至杞县于镇的岗顶,要起联岗,可此村没有起岗,因此便以“翟岗”为村名。可能取其“泽”为地势低之意,后以翟取代泽字。又传,古时代村有五大长岗,后来岗岭下沉消失,所以叫“翟(泽)岗”。

    翟岗村历史上经历了无数次的黄河缺口,黄河水泛滥之时,冲塌房屋,淹没农田,乡亲们只好离乡背井,逃荒要饭,饱受人间艰辛。大水退后,乡亲们返乡回故里重建家园。因此造就了他们勤劳勇敢、顽强不屈的品格。“冬春白茫茫,夏秋水汪汪,十年九不收,岁岁闹饥荒”就是当时的写照。

    根据清道光元年(1821)所立祖墓碑记载:张氏徙居是乡自宋末至今20余世。明季屡遭兵燹(tuno),谱牒遗失,然先人口授,世世相承。

    张氏之始祖,原籍山东高唐州恩县军营枣园村。宋末徙居开封府杞县西南江陵岗,迁徙现通许南翟岗村,先祖一世“旅威右营总兵,二世超”太学生。祖传三辈到“百年”、“百勇”、“百寿”三弟兄。今天张氏一系与人文历史元素是不可分割。

     张姓渊源——记载五千年历史,是当今中国姓氏排行第三位的大姓,有人口近亿。今天,翟岗村三分之二是张氏后裔,村村相邻,宗族裙连襟,百年来中国传统文化儒倒墨交替着村庄日月星辰运转,由德高望重辈分高的老人主持乡村民俗事务。今天,更多是宗亲裙襟维系著这一厢民情世俗。在近代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绅士、私塾、绿林好汉、商贾、政府官员。现代涌现一批优秀教师队伍,均系张嗣后人。改革开放以来,从村庄走出求学毕业的大学生、硕士、博士生、作家诗人、艺术家,这一厢厚重的土地人才辈出。

    中国几千年延续下来,乡村意识形态依然如故。宗族是个大题材,正如费孝通先生提出的涟漪现象 ,是一个圈套一个圈,由内及外层层递减。从家族到宗族再到拟血缘的差序格局,这样的关系本位是维系宗族,其实遇到现实比方金钱物质的时候,宗亲未必抛出绣球。不过,在家族发生什么事能私了最好私了,私了的成本要比打官司高得多。 

 

翟岗先人碑记

    盖闻物本呼天,人本呼祖,根之深者其枝茂,源之浚者其流长,其信然呼!遍找我张氏自来也,来自江陵岗。我太高祖讳旅威公,任遵义协镇标都司寅书管右营中军守府事。当攻打箭 炉迭厉艰难,为之建功。祭时运非是,临机殒命。此士卒所谓扶戟长叹,后之子孙所谓仰天推心耳泣血者也。此将宗派勒之于石, 庹后子孙永志不忘云。

     高祖监生讳超 高祖母李氏 大清道光三十年岁庚戌季春上浣

目录

青春定格在22

妯娌

双重生命之痛

春蚕到死丝方尽

留守的苦楚

信仰让生命宁静

认命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领养视为己生

付出的代价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青春定格在22

    姓名:岳秀荣

年龄:67

教育:无

信仰:泰山奶奶庙烧香

丧偶:45

子嗣:一儿一女

时间:2012111 

导语岳秀荣嫁到翟岗,夫名郭善同(乳名桂林),晚辈自然称桂林婶桂林奶奶,平辈称桂林嫂子。

桂林奶奶是村里小媳妇中俊俏端庄的女人,谁知命运对她不公,在22岁那年,桂林奶奶孤独一生再也没有外嫁。

八年后,202025日回到村庄,75岁桂林奶奶的身体被残酷的岁月扭曲变了模样。早餐后或傍晚时分,总能看见老人弓腰90度状,跟在一辆简易的儿童车后面,车上坐著女儿的外孙女,曾外祖母的桂林奶奶,时而慢步,时而小跑或一颠一陂跟在后面追……目送老人渐行渐远,抑,是天伦之乐?

 

靠河风水地,霸上葬亡人。今天雨水没有过去大,雪也没以前深。地往南滚,地球就像一片树叶漂浮在水上。西北练城流经过翟岗村庄,村东南流。

民国时期兵荒马乱四分五裂,老日投降以后,内战开始,乡村沉浮人心不古。郭父母老实巴交的农民,育子弟兄两个,郭善同舍己救人溺水生亡。兄长孩子六岁在井边玩耍,不小心落井死亡。

63年小四清,针对村干部级别从他们身上打开缺口,胁迫招供。那个年月实在有点过分,地里长不出庄稼,野菜充饥。家家户户穷得叮当响,榆叶刚一冒出来就被乡民早早捋下来,天上的槐花桐花,地下的野菜都是村民口中的食物。面粉少想喝面条,把榆树皮扒下来晒干,放在碓舀里捣碎用筛子筛,掺合豆面擀成面条,这在当时算是解决了饥荒。实在饿的受不住,就去公家地里挖点红薯烧著吃,捋把豆回家熬汤,这与今天腐败比起来根本不是事。干部也是人饿了照样控制不了自己,为此,其它村庄(四所楼乡)挨批斗死了不少干部。65年大四清,那是普遍性的阶级斗争。接下来是文化大革命。集体所有制,张金乐、张金峰带领大伙干,郭善同在生产队担任保管员。那时工分制三七开,七按人头分,三按照公分分配。干多干少一个样,公分多的自然不愿意,矛盾就出现了。一年后,郭善同溺水身亡,生产队为他买了棺材,请来唢呐吹遍乡村,追认烈士,村干部公社社长书记现场凭吊。 

    1945年1020日出生(阴历)。娘家是新庄(距离两公里),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还有一个兄弟(小9岁)。我一辈子没有见过爷奶。

毛主席共产党坐天下,提倡妇女解放,村里办起了民校,每天晚上补课,随父母一起唱:毛主席像太阳,照得我们心里亮堂堂。民校妇女不多,仅仅会写自己的名字,一般只有十几号人。孩子多的家庭,女人夜里纺花、织布、做一年四季的衣鞋。

1942年泛区新黄河缺口,爷爷奶奶逃荒在外饿死。父亲25岁还没有安家,用鸡公车把爷爷尸体拉回家掩埋。他们过得都是穷日子,没有见过富日子。父亲失去母亲之后即是爹又是娘,待我们姊妹娇得很。我们生活在一个没有文化的家庭,姐弟谈不上接受什么教育。母亲离开我们25年,父亲18年,均为自然死亡。

那时村里民风盎然,年轻人充满朝气,我也加入了共青团,宣传做好事比先进比思想,倡导百事孝为先,以和相邻。入社之前,我们恪守勤劳,种植十六亩土地(人均四亩),不施化肥,扫点树叶,撒农家肥,条件好的喂只羊,一般喂几只鸡,种点棉花,卖点粮食,几亩地见不到几斗,没有现在一亩地打的粮食多。就连地主也吃不上全白的面馍,里面掺的杂面(高粱、红薯、小粟子)。贴个杂面锅饼(豆子高粱)熬小米粥,算是不错的日子了。

合作社解散,母亲裹脚疼痛厉害,父亲整天腿痛为了养家糊口,在外为他人喂养畜口。家里有一小猪,七、八岁的弟弟说:姐,咱妈有病,把猪卖了给妈治病。我十几岁就承担起家庭重任,没有过一天好日子。生产队死个牛马啥的,每家分点只能闻个腥。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几乎没有什么幸福欢乐而言。

以前都是封建底子,本分守贞。那时没有轻易动心朝暮的异性,也没有异性追求。女性追求美每日梳头照照镜子,对护肤之类过敏。手擦哈喇油,青春萌动不曾有过。18岁那年,有人提亲相媒,男方比我大三岁,没有接受。事后翟岗李爷登门提亲(郭德林生产队干部),他姥姥家是我们一个村庄的。郭善同比我大一岁,长得魁梧英俊,初中毕业,性格内向,从不在外招惹是非。春天“换帖”,穷无厚礼,见面礼只掂了两盒砖头大小的果子。两人无言,李爷见状:你们有意见吗?啥意见?什么也不懂。他送俺一条长毛巾,一对袜子,俺送一汗巾,钢笔给他,就这样订了终身。之后,大半年没有见过面,年前腊月二十六,娶亲入门。

男方套四轮马车,上放椅子,铺床被子,男坐车上。我坐的是四人抬大轿,那时没有婚照。一对手镯,两对银戒指,一对银鬓插,一对耳坠。娘家陪嫁一个箱子,木板薄薄的。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入洞房。19岁为人夫。那个时候,我头上扎著花,两条牛角辫子到胸下,辧梢各系彩色花条,水红色绸缎裤,男方借邻居家或婆婆年轻时用过的蓝色缎子袄,我自己做的绿缎子绣花鞋,就漂亮过这一会。接新娘的人进门:上轿吧。这是人生最开心,快乐幸福的一次。

听墙根,北方民俗同辈 小辈闻之房内一对陌生男女悄悄话,说些什么?第二天传遍村落,拿把扫帚挂上一件衣服算个假人。现在同辈小辈喝的烂醉,新婚之夜辈搅的不安宁。大床上横躺着人,折腾够了才离去。

13岁来月经很害怕,啥都不懂。妈妈给一块干净布片慢慢度过羞涩期。从姑娘到媳妇,从没有接触深入了解,当进入洞房难免不害羞。听老人说,经期不能同房,女孩没有母亲奶奶教,男孩可不一样,父母没有文化不便传授,某种程度上是女人造就了男人的性心理成长。

先婚后恋,这是当年所有男女经历过的生命路程。从18岁见面到19岁出嫁,再到21岁有孩子,夫妻从没有红过脸,与父母邻里和睦相处。

20岁那年,几辈人生活一起,四世同堂,有奶奶父母,姑子七口之家,生活一起很艰难,复杂。夜里搂着孩子点着煤油灯纺花织布,做全家的针线活,身心很累。上有两代,下有两代,家有父母当家做主。风气不是今天一结婚就分开居住。有儿子后,老人带着,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回家还要做饭日子就这样过着。

22岁那年,孩子爹23岁,阴历612日这一天。他是生产队的保管员,在玉皇庙开会回家问孩子在哪里?我说咱大(父亲)抱着外出歇凉去了。我递上一碗面条,他吃了一个菜瓜,又为拉车打气。随后去村东头路过大坑,看到四个孩子在水里洗澡。其中一个掉进深处,其余三个孩子吓得爬上坑。孩子的爹跳进去水里,身体朝着西南,上半身衣服还看得见,看见头最后是头发飘在上面,随后慢慢下沉不见人影。大人小孩没有出来,又进一人捞起两具尸体。听见门外有人喊叫“桂林爷落水啦!”我拎着要拆洗的棉袄,肚子怀着五月的女儿跑到坑边。尸体打捞上来,我死死叩开他的嘴,上下牙齿咬得紧紧的,我的手都吸出血来,就是扣不开。想让他吐出水,当时有人能拽着他的胳膊或许还有救,眼睁睁看着亲人消失在我的生命中,他最终还是走了。

十月里,他走后的四个月,女儿来到人间。家庭孩子双重压力喘不过气来,白天干活夜里搂着一对儿女,捂著被子大哭,不敢在外流露失夫、心灵无人交流的那份伤痛。

即便离开村,把闺女带走儿子撇下。这也不是什么天规地律,这种规矩也不是谁定下来的,由传统自然而然形成的。 

县里乡政府来人在村北地,为他举行追悼大会,娘家来人帮助掩埋。村里村外来了不少百姓凭吊,当时政府说把孩子抚养到18岁,家里没有人具体去跑,天长日久啥也没有落实。孩他爷爷说,我们苦点熬熬就过去了,可苦了孩他娘,她拖着两个孩子真不容易啊!?

半年后,奶奶离世,十三年后爷爷也走了,树倒猕猴散。当时的日子实在无法熬过去,养父母一直领养着儿子海涛。

“寡妇门前是非多”。我辈分高,很难发生异情。好在村朴自然,人心多善,邻里间相处和谐。不过,村民没有文化,也没有见过世面,人多嘴杂。

队里挖河,儿子从小无父带的娇,不想让他干重活、所以没有人愿意带他,说儿子偷懒、耍滑头。为此,与人发生口角“家灭九族、 铲草除根”。三十二年了,这个结还没有解开。除此之外,未与任何人发生过纠结。事后,当事人自悔,在我家盖房时,主动上门送来一车沙土,我说手里没有钱,他预付三百平息恩怨。

“一人难成十人意”。人前人后也会遭人说。我一天干三晌活,不比男人差,心里不服气,在外硬撑着,回家暗自落泪。家里劳动力不够,工分达不到粮食不够吃。队里多派活给我,由此可以多挣一点工分,10分(天)一月三百分。一年六十斤麦子,几十斤杂粮,一年四季吃红薯片,细粮留给老人孩子。爷爷躺在床上总是说:亏了海军他妈,上有老下有小。

三十年前,土地私有制,日子就像吃甘蔗一节比一节甜。分地的时候,村里人笑,我放声大哭,别人家里有劳力,我们没有办法。娘家来人帮助种麦收麦。村里人说“就你这一戳 到那不受待见。”上门提亲的不少,娘家人同情不敢在婆家提这事,劝家不少:慢慢熬吧,孩子大了就好了。心即使想走,身子难动,不是串门走亲戚还要回来。这一留,留白了头。“桃花杏”农药伴麦种,拿起它边哭想喝下去,想到两个幼小孩子弃念又放下。

是儿女让我留下来,村民的好处忘不了。咱大道理不懂,明理的事还是知道。这是没有走,如果走了,无论走到那里都忘不了翟岗。

三十年前,我得了肾病,几月走不动,担心两个孩子养不大,整天哭。邻里拉车送我去村诊所看病,每天三针,屁股都推不上针管,忌百天不食盐。这个恩忘不了啊!

儿子长大独立后,我心慢慢放开,有如释重负之感。

后悔啥咧?撇下孩子那里都能去生活,看孩子主贵不忍,那孩子没有爹再没有娘,啊,那里也不想去啦!自我救赎,就是看着孩子快点长大,即使忍辱负重不能让孩子委屈。

一个人做一件好事不难,一辈子做好事不容易。几十年走过来的日子不痛苦吗?说不出什么好歹,一个心思待儿孙,疼爱他们希望他们幸福。百年之后,一切由儿孙安排,这些无什么用啦,只是活人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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