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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集馨（清） 杜春和、张秀清 整理 中华9-666666-书局出版 1981年11月第1版 1981年11月第1次印刷 定价：1.50元 【梅轩曰】这本《道咸宦海沉浮录》，得于《孔夫子旧书网》，原价一块五，现价十五，长了十倍。系作者自撰的一部年谱，详细记叙了其六十一年的官场见闻，名为年谱，实等于讽世小说，刻画官场鬼魅细致入微，不亚于清季之《官场现行记》。梅轩以《张集馨官场笔记》名之，逐日批读，有足令诸君拍案惊奇与扼腕疾首者。 【梅轩夜读】张集馨官场笔记之51：维护同僚也就是维护自己道光二十年岁末，眼看要忙着过春节了，衙门机关封印不再办公，忙活一年我也正想喘口气休息一下。不想忽然接到了巡抚杨海梁大人的紧急令札，要我马上赶到省城，说有要事相商，并且特别强调要即刻上报起程日期，不得耽搁。 我知道，快到年底了又安排紧急任务，准没什么好事，不定有什么棘手的事等着我呢。 等赶到省城，杨大人亲自接见了我，一见面就把省府的专门行文给我看，说已经决定了，你即刻到归化府，负责查办旗员哈楚暹强抢民女与举报满营官吏一案。 据杨大人简单介绍，哈楚暹，是绥远城驻防部队的一个营官，粗懂律法，能言善辩，也能舞文弄墨，但生性无赖，不是个安分良善之人，黑道白道都吃得开，混迹官场多年，逐渐由主事升职为防御，在绥远城众旗员中，一贯桀骜不驯，上级和同事对他既畏惧又厌恶又无奈，即使是归化府的厅道衙门各级官吏，也都时不时受他的敲诈挟制。 今年春天，哈楚暹诱逼一民女为妾，女子死活不依，立妾之事最后也没办成，很快就把女人给退回去了。 在大清国，作风问题历来是搞臭和打击政敌的最具杀伤力的武器。 归化府和绥远城的大小官吏素来看不惯哈楚暹的跋扈强肆，现在正好逮住这个把柄，就怂恿民女她妈到省府巡抚衙门控告哈楚暹强抢民女。 巡抚杨大人因为此案牵涉到朝廷命官，而且还是比较敏感的生活作风问题，影响极坏，干系重大，于是命令臬司衙门亲自提审查办。 哈楚暹得知民女把自己告下了， 明白是有人背后唆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你玩小人阴招，我也和你耍王八蛋了，就让他母亲到都察院实名举报满城协领海昌、佐领图明额等七十多名官员聚赌、学戏，国制百日期间违规剃发婚娶，并且还控告将军色克精额、副都统特登额选人用人不公，以及归绥道普泰衙门里的办事书吏接受请托干预司法、为人说和了事、收受财物等。同时，揭发归化厅同知文明和一干官员官官相护，做了一些见不得人的暧昧私事，企图蒙混过关。 太原知府王有壬早就听说哈楚暹为人狡猾，非常难缠，所以不敢出面亲自讯问，就委派平阳府云麟组织会审。 云麟在审问过程中，由于语言失当，辱及哈楚暹的母亲，结果被哈楚暹当场顶撞，彼此在堂上争辩谩骂，大失体统。云麟恼羞成怒，狠狠地告了哈楚暹一状，不管有理没理，先将哈楚暹暂行革职。 同时，云麟又以哈楚暹他母亲举报满城官员甚多，自己官职卑微，能力有限，不便逐一对质讯问为理由，请求省府另派公正得力大员将哈楚暹带回归化，就近传讯审问。 然后，云麟又连夜打报告托病回府，扔掉这块烫手山芋，乐得置身事外看热闹。 这小子真是个又奸又滑的官场老狐狸。 既然别人都不愿碰这件案子，巡抚杨海梁大人就想到了我，上报朝廷说，雁平道张集馨在任为官清正，满汉官民人等都悦服拥护，是最合适的断案人选。然后一收到朝廷批复，即专门调我去归化府查办此案。 好多同僚都为我担心，说这个哈楚暹是个滚刀肉，一贯挟诈无赖，不可理喻。况且此案牵扯官员众多，各种势力盘根错节，查不明白是你无能，查明白可能更难收场。 冀宁道姜梅，一直对我心怀忌妒，又对我不屑逢迎结纳深怀不满，所以看到杨大人把这个难缠的案子交给我办，也乐得看热闹，所以极力赞成委派我去顶这个雷。办好了，是他举荐有功；办不好，正好给他提供攻击陷害我的子弹。 现在，似这样的官场小人太多了。也真是没办法。 杨海梁大人知道我挺为难，当时交代完工作后，抚着我的背说，什么时候都是能者多劳，有什么难处什么委屈和我说，我做你的坚强后盾。对你，省府是充分信任和全力支持的，你只管放开手脚大胆干。 领导对我这样信任，我还能说什么呢，就是为了杨大人，我也得把这副担子担起来。 回到雁平道，我料理完近日公事，就冒着风雪，马不停蹄赶到归化府。 这时，哈楚暹已经先期关押到了满营将军衙门。 一到归化，将军、都统、道台、同知一班人都来迎接，见面都咬牙切齿地说，哈楚暹这小子太可恶了，非严刑拷问逼其就范不可。 我知道他们各人都有各人的打算，总体上都想挟私报复、公报私仇，借我的手给哈楚暹点颜色看。 特别是归化同知文明文大人，更是攥着我的手声泪俱下，说，下官历来为官清正，这次被哈楚暹这小子反咬一口，如不把事情说清楚，我简直没有面目活在世上了。 他们如此说，我也只是随口应着。对文明大人，自是百般安慰，表示一定为其主持公道，还他清白。 第二天提审哈楚暹，文明专门安排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差役手持刑具在两旁伺候，憋足了劲要收拾哈楚暹。 哈楚暹上堂之后，我见他项带锁链，就让差役把刑具打开，温语对他说，你也是朝廷命官，对你也只是暂时革职，并不是正式拿问，在这里也毋须担心你跑了，所以用不着身带刑具。案中涉及的事项，只要说清楚了，自然没事。 哈楚暹听说，趴下连连磕头表示感谢。 我命他不必长跪，且一旁站立回话。并安慰他说，一会儿开堂对质讯问，堂上堂下都是你的老同事，无论是站立长跪都未免让人难为情，我看你身材魁伟，面相颇好，说不定日后还有飞黄腾达的机会，所以特意给你留着脸面，稍后只要有个好的态度不与本官无礼顶撞，本官定不为难于你。至于我的为人，去年我查办太原驻防满营军官文英阿一案你也应该听说过，我可是吃软不吃硬的，什么样的刺头无赖我都见识过，现在朝廷派我来审理此案，审不清楚决不回省。希望你好自为之。 哈楚暹闻言，磕头碰地有声，连连说，卑职的性命都在大人手上了，求大人为卑职作主。 我将哈楚暹母亲控告的内容逐一讯问后，又传满城官员海昌一干人等当堂对质。哈楚暹情词恭顺，其母所控告的事大多查无证据。其所犯罪行也都供认不讳。 从辰时到未时，整整审了一天，一堂下来，案情全部真相大白。 我先令哈楚暹到堂下稍事休息，并给他准备了茶水点心充饥。 整个过程归化、绥远两地通过各种手段打探消息者不下千人，从将军以下， 各级官员都派出家人趴在官衙大堂窗外侦听消息，并随时来回向主人汇报。 哈楚暹的母亲一直在大门外伺候，见儿子被提审已经大半天，眼看着各种吓人的刑具传送入内，不由得胆战心惊。 哈楚暹知道母亲一直在门外苦等，就请求出去见母亲一面，只要满足要求，虽死不惧。 我唤过一个差役来说，你出去告知哈老太太，请她老人家放心，她儿子并没有受刑，并且还赏给了茶水点心，很快就会审结了，到时候母子可尽情交谈。 哈楚暹之前在省城受审，审案过程中主审官云麟威胁哈楚暹如不招供就要伤及其母云云，才招致哈楚暹与之顶撞忿争。现在听说我对他和他母亲十分尊重，既感动又欢喜，所以凡是我问到的案中情节，无不积极配合，所有疑问全部迎刃而解。 就这样，一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复杂案子，没有对一人用刑，仅过了一次堂就全部审清结案。 第二天，我到各有关衙门向各位大人挨个辞行，色克精额将军大喜过望，拉着我的手连连称谢。当天晚上又亲自来当面送行，指着我对各位同僚、下属说，你们知道张大人是咱们的恩公吗？要不是张大人明察秋毫、百般曲护，我们这些人必然会被哈楚暹这小子贼咬一口，永世不得翻身。 说得众官员全都躬身向我道谢。 我微笑着说，哪里哪里，此案审得不好，让诸位大人取笑了。哈楚暹所控告的那些事也不全是捕风捉影，我如果先将城中汉官问定，再问旗员，这些势利小人保不定会幸灾乐祸，把什么罪名都往诸位大人身上拉，想想你们有多少性命能够逃脱呀？哈楚暹本不是善类，如果真像众人所说的，再加上大刑伺候，这家伙一定会负气争辩，哪里会老老实实地招认实情呢？从头到尾，我就是不愿意因为一个庸俗小人连累诸位大人罢了！ 众人闻听，既后怕又庆幸，又都趴在地上再次磕头称谢。 从归化回到省府向巡抚杨海梁大人详细专题汇报销案交差之后，已经是岁暮了。 省中各衙门大人听说此案这么快这么利索就审清结案了，无不惊讶称奇，都说张集馨别看是一介书生，竟然有驯狮伏虎的手段。 说实在话，这个案子审得漂亮，确实我也挺得意的。不但依法处置了强抢民女的恶霸官员，而且保全了七十余名官员的身家性命，算是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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