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菱：红楼第一薄命女

作者

归途如虹

要说《红楼梦》里谁的命最苦，见仁见智。但是香菱命苦，是毋庸置疑的。而且，我现在觉得，香菱的命运，是一种看似偶然的必然。是曹雪芹刻意安排的。

我为什么那么说呢？让我们回到香菱的命运史。她是甄士隐的女儿，小时候也是备受父母宠爱的。当甄士隐带着她去逛街的时候，赖头和尚就说这个女儿是一个“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什么是命呢？就是天生的，香菱家境不错，相貌也不错，应该有一个好命的。但是她运气实在太差了。而且她自己运气差也就罢了，她的不幸还会给父母带去灾祸。事实的确如此，在她被拐之后。甄士隐和发妻悲痛欲绝，而且灾祸不断。甄士隐还看破红尘出家了。他的发妻只能在娘家孤苦伶仃地过下半辈子。

要说香菱的运气也实在是不好。被手下人带出去看花灯也会被拐。我觉得这是曹雪芹故意安排的。否则很多问题没办法解释。比如甄士隐自己为什么不陪着女儿一起去看花灯？甄士隐为什么只安排一个人带着女儿出去看花灯？为什么香菱正巧是在元宵佳节被拐的，与和尚的预言不谋而合？香菱怎么就遇不到一个好心人，偏偏遇到了一个拐子呢？这中间任何一个环节不出错，香菱也不会被拐。

新闻里，多少被拐孩童的家长伤心欲绝，为了找孩子受尽苦楚啊。他们非常自责，觉得自己没有照看好孩子。甄士隐夫妻难道就不自责吗？当然自责。这种痛，除非找到孩子，否则任谁也没法解脱。局外人好心，会劝家长好好过日子，但是经历这种痛苦的人如果是他们，他们又能否节哀顺变呢？

那个年代交通不便，信息不通畅，甄士隐也没办法大江南北去找女儿。

香菱非常无辜，她的苦难完全和她自己的选择无关。她作为一个小女孩，不会选择一个人跟着一个下人去看花灯，更想不到自己会被拐。

需要解释的一点是，从小被拐的香菱为什么会认字呢？我曾经认为是甄士隐教的。后来我读了张岱写的《扬州瘦马》才知道，香菱被拐子拐走后成了“扬州瘦马”。什么是“扬州瘦马”呢？就是江南一带被拐的五六岁小女孩。拐子专门拐这种人，找人教她认字。等她长大了，就把她卖给乡绅家当妾。这种姑娘一定要娇小玲珑。年纪小的女孩儿容易控制，而且还会对拐子产生依赖心理甚至是感激心理。

香菱就是如此，她甚至说拐子是她亲爹。她不恨拐子，觉得拐子毕竟养大了她。这是轻微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表现。她把一切都归咎于自己的命运。她从不抱怨命运不济，但是她反抗过，否则她不会浑身遍体鳞伤。她命太苦了，苦到让她习以为常了。而且，这种苦对她毫无意义。因为即使她不被拐，甄士隐也会把她培养为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儿，给她找一个好人家。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好男人冯渊吧，香菱也等不到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天。冯渊本来好男风，结果对香菱一见钟情，甚至改变了自己的性取向。

他很谨慎的，为了挑一个好日子，打算三天后明媒正娶。他是典型的好心没好报。遇到了贪心的拐子和霸道的薛蟠，活活被打死了。冯渊对香菱太认真了，结果葬送了一条命。他也是一个倔强的人，他要是对薛蟠服个软，也就不至于送命了。但是他偏偏顽固地不服气。而且他明白，香菱跟着薛蟠不会幸福的。

那是一个多荒唐黑暗的时代啊，怜香惜玉的人反倒是没有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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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贾雨村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好人，或者是一个清正廉洁的好官。香菱还有机会被解救出来。可惜的是，贾雨村是一个害怕权贵，趋炎附势，草菅人命的贪官污吏。

贾雨村只考虑自己的官位，而不顾香菱的死活。而且，贾雨村的选择有其必然的一面。因为“护官符”各省皆然。冯家人告状告了一年，也没有人给他们家主持公道。贾雨村好歹处死了拐子，让冯家人得到了赔偿。但是贾雨村这样做是为了自己的名声，而不是为了伸张正义。他压根就没有考虑香菱的悲惨命运。虚伪的他表面上挺同情香菱，但是他却眼睁睁看着香菱被薛蟠霸占，这不是忘恩负义是什么？

进入薛家后，香菱倒是得到了难得的幸福。薛姨妈不嫌弃她是买来的，让薛蟠摆酒席娶她为妾。薛宝钗更是怜惜她。薛蟠虽然爱过花天酒地的日子，对她不算好，但是也没有折磨她。香菱也认命了，把薛蟠当作终身依靠了。

因此，看惯了薛蟠挨打的薛姨妈和薛宝钗都没有哭，香菱倒是哭肿了眼睛。香菱为什么哭，因为真爱吗？不见得，香菱有可能是因为心疼薛蟠，有可能是因为觉得自己命太苦了，一时感伤而已。

为什么我觉得香菱不爱薛蟠呢？一方面不学无术，粗鲁不堪的薛蟠根本不值得香菱爱。另一方面，香菱在薛蟠走后，根本没有因为思念而心神恍惚。而是一门心思想要进入大观园，一门心思想要学诗。她不想着好好照顾薛姨妈，尽一个儿媳妇的本分，只是顾及自己的心事。她想进大观园只是出于自己的天性。

她是少有的没有活成死珠子的人。嫁给了薛蟠这样一个粗人，内心依旧高雅。这就是香菱难能可贵的人。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香菱却做到了入淤泥而不然。这说明香菱天赋好，继承了甄士隐的优良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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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菱如果爱薛蟠，她即使性格唯唯诺诺，没办法挽留薛蟠，也会因为思念而心神不宁吧。但是香菱没有，她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学诗当中。在林黛玉的引导启发下，她学诗进步很快。

而且，她写月色，完全不是写男女相思，而是写游子对故土的思想。“博得嫦娥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表面上看是写香菱对薛蟠的思念。但是“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是模拟的男性口吻写游子对故土亲人的怀念。这首诗也不可能是替薛蟠抒情，因为薛蟠是个大老粗，没有那么细腻的心思。他一心只想出去游历，玩乐，哪里在乎母亲和妹妹的感受啊。

香菱很天真。尤二姐的悲剧摆在眼前，香菱却视而不见，依旧觉得薛蟠娶夏金桂是好事。丝毫没有危机意识的香菱，面对夏金桂的侮辱和折磨，面对薛蟠的喜新厌旧，棍棒相加，除了向薛姨妈和薛宝钗哀求之外，别无他法。她没有抗争的资本，也不具备刚烈果敢的性格。一开始一忍再忍，忍无可忍了才选择求人。

但是不能说香菱的命运是她自己造成的，她完全不需要为自己的悲剧负责。只能说曹雪芹太“残忍”了，不给香菱丝毫的机会。但同时，在香菱的命运被毁灭的时刻，她的“香魂”反倒是有机会“反故乡”了。

而且，不幸的命运没有让香菱对人生彻底绝望。她在坐船进京的时候依旧会欣赏美景。香菱之所以惹人怜爱，就是因为她的“呆”：老实、善良。但是曹雪芹从来没有看不起老实人，甘于平凡，却不甘于平庸的香菱是那么美好。她即使被恶势力摧毁了，她也如同她抽到的“并蒂莲”一样，象征美好和圣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