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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柜:唯物主义的形而上学

 jiezhukuaile 2020-08-26

利维坦按:


一开始,我很好奇“好奇柜”的好奇。随着这几年下来,你当然也可以理所当然地认为那种“好奇”已经纳入了某种普通,但我觉得这也正是好奇柜的意义所在:将“好奇”常识化,也是社会很多实践场景的原动力之一,哪怕从最消极的角度来看,变为“猎奇”的嫌疑固然存在,但受众如何看待和理解,那只能是另外一部“接受史”所要接下来讲述的了。

(文末有福利)


目前沪上展出的《好奇柜3魔都娃娃特展》即将结束,这场诡异又漫长的娃展也终将成为“好奇柜”系列的绝响,正式退出历史舞台。
 
“好奇柜”一词来自策展人大石对“Cabinet de curiosités”的神译。在文献中这个名词还有一个更为雅致的译名:“珍奇屋”。文艺复兴引发的对自然的探索心,欧洲贵族间开始流行建造“珍奇屋”,即在一个特定的空间里储存并展示稀有新奇的物件。这些藏品包括史前动植物标本、化石或者炼金术师所钟爱的各色稀缺宝石矿石等;后来逐渐延伸到人文领域,古董文物、宗教礼器、工艺品、体现异域风情的珍禽异兽、科学或医疗仪器等等具有收藏、文献和观赏价值的物品。

除了满足藏家的好奇心和收藏癖之外,“珍奇屋”最主要的功能则是使人们更直观、合理且有序地发现并感知所处的现实世界,当然也包括发现穿越时间和空间来到我们面前的遥远世界的明证,这也可以被看作是近代博物馆的雏形。

有图像记载关于“好奇柜”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意大利博物学家Ferrante Imperato在1599年的『自然历史』“Dell’Historia Naturale”博物学目录。


太过粉饰的小资叫法似乎不大适合这位策展人的口味,他更喜欢直称“好奇柜”,并以简单粗暴的姿态,招集五花八门的收藏家、艺术家以及各种玩家,将他们身份弱化或去除,以物为主导,在俗世现实中构筑出了一个百科全书式的、混合着艺术与猎奇、特立独行的好奇柜宇宙。

《好奇柜 魔都首届博物艺术展》展览现场,2017年


不得不承认,“好奇柜3魔都娃娃特展”是一个体量巨大的展览,毫不夸张,它几乎是做到了一个娃娃博物馆该有的规模。
 
这位疯狂的策展人将从全国各地网罗的几近一切关于娃娃的物品,都密密麻麻地陈列在朵云轩艺术中心的展厅内。在这间壮观慑人的娃娃博物馆里,有木偶、蜡像、古董浓汤、南洋纸偶、东瀛人形、中国娃娃、BJD娃娃、仿古造像、机关玩偶、恐龙干尸、回魂小丑、诡异面具、远古野兽化石、畸形胚胎、异变的外星婴儿、生物标本、传说中的人参果、巫蛊精灵、泥塑小稿、博物馆景箱、文艺机、残肢断臂的影视道具、不知名的孢子生命体等等。

《好奇柜3魔都娃娃特展》展览海报,画面中堆满娃娃的场景与展览不谋而合。© 艺术家马良


策展人按展品类别和功能可以划分为两个区域:A区偏展示性、B区注重功能性,其中又细分为十二间风格各异的展厅以陈列不同主题的展品。如果只是按常规罗列展示这些娃娃,并没什么太多惊喜与震撼。大部分娃娃都司空见惯,只是模仿天然,追求尽性好玩,没有什么明确或深刻的主题。但好奇柜展览的精髓恰恰不在展品上,而是营造氛围幻觉,从感官上“欺骗”观众。展览在灯光布景和气氛渲染上做足功夫,每间展厅都仿佛拥有独立的精神世界,或琳琅满目、或风雅讲究、或疯狂邪门,展品与展厅融为一体,流溢着奇妙的光彩。

《好奇柜3》展览现场,娃娃杂货铺


观众一进门就如同掉进兔子洞的爱丽丝,目之所及的范围内堆满来自世界各地的娃娃和旧玩具,散发出一种浓郁的维多利亚风情里夹杂着昭和年间的古早味再同时沐浴着改革开放的春风的奇妙气息,使人迅速进入状态,这其实着了策展人的道:你会误以为这是一个关于童年回忆的展览,但实则游戏才刚刚开始。

《好奇柜3》展览现场,综合材料娃娃馆

《好奇柜3》展览现场,综合材料娃娃馆


综合材料娃娃馆犹如一个神秘学祭坛,颇具仪式感,这里陈列着各种酷似人类却非人类的精巧仿品,完美诠释着自古以来炼金术士们心中形而上学的造物梦想。尽管大多数材料本身无害,但其复杂的外部形态仍可能刺激到无心理准备者。无形之间建立起一种精神性的场域来塑造对人偶造像的敬畏与尊重。

《好奇柜3》展览现场,冯梦波作品《私人博物馆》


在私人博物馆中展出的是艺术家冯梦波的八组景箱装置作品,內里全部采用现有的模型材料进行搭配组合,按不同的场景设定去营造出各种极具戏剧化的微缩舞台景观,并且分别配有相关的文字说明。主题从现实到神话世界,从东方到西方文明,跨度巨大却又相得益彰,在趣味上还保持了学术的深度。仿街机造型打造的实木景箱搭配菲涅尔透镜制成的前窗使得里面的布景形成了极为魔幻的视觉效果。观看的体验很奇妙,就像在上世纪的游戏厅里看连环画式的拉洋片儿。

《好奇柜3》展览现场,中厅


参观完几间展品密集的房间后,突然进入一个黑暗空旷的大厅。在那里,坠入兔子洞之后缩小的时间和空间似乎都恢复了。中间摆着一张布满残食的长餐桌,细看却是骇人的娃娃残骸,四周是真人比例、令人不安的写实人偶和飘忽不定的红门帘,如同闯入旧时巴黎的大木偶剧场或者坠入一个荒诞奇诡的梦境,充满史云梅耶式的邪典气息,一切似乎都在暗示即将发生什么。

《好奇柜3》展览现场,异常娃娃收容所


《好奇柜3》展览现场,临时中转站

《好奇柜3》展览现场臆想仓库区是策展人为致敬2018年的展览《臆想仓库》专门搭建的一个迷你仓库,以此纪念那个无法被复刻的奇观。兼具展示性与功能性,是展厅也是真的仓库。


不可否认的是,整个展览还是存有不少猎奇和风俗主义的痕迹,也夹带了不少策展人的恶趣味与私货。尤其是进入好奇柜的B区。这里更像是一个博物馆的库房,通常用来存放一些外形上可能引起观众感官不适的娃娃,有临时保管各种身份不明娃娃和梦境碎片的中转站,也有形同鬼屋、堆满影视道具的库房。这些不安可怖的信息像喷泉般涌进观众的眼睛,似乎红光中有一双双无形的小手撩拨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整个展览的高潮发生在放映室门口,那是一个坐在暗处、靠在椅背上戴着口罩睡觉的“保安”,由于过度真实,导致路过的观众经常会被吓到。

充满“咸湿”气息的录像厅,里面放映着导演老安专门为展览拍摄的纪录片。

这是展览的最后一间展厅,里面堆满各种古董家居旧物,以售卖为主,这也轻描淡写地将观众从好奇之旅拉回到现实:想拥有属于自己的好奇柜,买就行了。

精心设计的参观动线将观众的好奇与不安情绪一步步堆积,慢慢地试探升级,再到完全失控,最后肆无忌惮地浮出水面,露出克苏鲁般不可名状的真身,最后舒缓收尾,重回现实。一气呵成不着痕迹,如同一部制作精良的恐怖短片或游戏,娃娃变成了置景道具和重要线索,真正的主角却是观众。

从2017年首次“好奇柜”在沪上展出伊始,关于此类展览的讨论已经在小圈内逐渐形成了一个不可避开的话题,或为亚文化青年疯狂追捧,亦或为学界所不齿,以至于有相关学术背景的专业人士开始把它当做案例加以分析研究。其中最大原因莫过于好奇柜的展览形式较当下流行的“泛白盒主义”现代艺术展而言比较异类。吹捧在于展览极大满足了各类人群的丰富需求,新奇好玩、接地气、门槛低、看得懂,充实了人民的精神文明建设。而不齿可能在于展览打破了业内约定俗成的规章制度,把高不可攀的当代艺术拉下神坛,更遑论有何全新且独到的艺术观念抛出。
 

《好奇柜1》展览现场,首厅


不能因为展览中出现了当代艺术家的作品,把“好奇柜”定义为一个纯粹的当代艺术展去看待。因为不论是从展览内容所囊括的:博物学、人类学、自然科学、历史学或是宗教神秘学等,还是最终布展所呈现的直观视觉感受:琳琅满目、杂乱却有序且按标签分门别类的原始向陈列;展如其名,它其实更像是一个致敬博物馆雏形原貌的粗犷产物。

《好奇柜3》展览现场,结子作品《胎动之海》


在“好奇柜”系列展览中,“好奇”和“柜”其实可以一分为二来解读,首先好奇心是人类的本性也是不断推进文明进程的原始动力;但是关于人为什么会有好奇心?好奇心又究竟受何种力量的驱使?最终我们每个人的好奇心又将引导我们去向何方?这些无疑都是典型形而上的议题,特别虚无。但加上“柜”这个限定,就立刻变得唯物主义了。所以核心的价值应该聚焦在展览所呈现的“物”,而不在于单个艺术作品在其中究竟表达了作者什么观念。如果非要执拗地挖出一个观念,那就是展览作为一个整体所传达出的纯粹集物的乐趣这应该就是灵魂之所在。

《好奇柜3》展览现场,古董娃娃展厅


 “好奇柜”真正意义的形而上学在于以碎片化的方式构建了一个美好且繁复的“集物乌托邦”,并由此为每一位参观的个体营造出一种各取所需,各思所想的民主化看展体验。虽然展览中每件藏品都上了标签,但内容却止步于作者、材料和年代,并没有过多的解读,也没有所谓的展序和前言去尝试引导观众理解任何概念。这就在极大程度上摒弃了传统博物馆的主题宣教意味和高不可攀的膜拜色彩,而保留了最初“好奇柜”那种自由赏玩的主观态度。对于里面陈设的每一件展品,你可以喜欢或不喜欢,这样理解或那样理解,不存在固有成见和绝对的界限。就像小孩子逛博物馆的感受:多说无益,全凭兴趣。

《好奇柜3》展览现场,中国娃娃馆

 
历史终究是一个循环往复的过程,我们可以回想上世纪法兰克福学派对于“文化工业”的批判,福柯对于现代封闭权力机构的剖析,以及道格拉斯·柯林普基于前两者的观点从“在博物馆的废墟上”一文所发出的对博物馆和现代艺术观念体制化的挞伐。时隔短短几十年,如今的美术馆和博物馆是否依然在以另一种形式的保守主义在延续着体制的威权?从“自上而下”到“自下而上”,从专业学术到大众传播,从大理论大叙述到多元化分散化,从历史向到未来向等等,“好奇柜”这个展览在“倒行逆施”的探索中却意外地顺应了历史潮流,只是在适应上可能还需要多一点时间。
 

《好奇柜3》展览现场,娃娃杂货铺

策展人自嘲“好奇柜”是“一个既野蛮又文明的展览”,这种故弄玄虚的地摊文学式修辞其实并不高级,但吊诡的是,它却十分精准描述了“好奇柜”的展览风格。当我们讨论一个展览好坏的时候,我们可能关注的点在于其对空间的理解和运用、展品的陈列方式以及如何挖掘深刻的议题,但策展的核心意识往往会被忽略。“好奇柜”相较于很多“专业”的布展而言显得是那么业余外行,杂货店一样的布置陈列肆意填充了每一个可用空间;现场没有长篇大论的展序和随处可见的展签,好像生怕别人读到展览背后的故事。但这一切应该都是假象,所谓“石式美学”的精髓可能就在于让事物成为它本来该有的样子,以及在布展中各种随机性的灵光一闪,没有固定套路的套路就是他惯用的套路。由无数小细节组成的量变积累到质变,最终形成了一个独有的气质,那种你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刻意是他所不屑的,或许这就是策展人在展览中对观众表现出最大的诚意吧。
 

《臆想仓库》展览现场,2018年


策展人大石更像是一个“策展型艺术家”,几年来一直在身体力行“把展览作为一件艺术品去经营”这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尽管这种身份还可能常常要受到来自艺术史学者的鄙视。我始终认为“好奇柜”相较于其他展览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其有一个清晰且连续的脉络可寻,不似其他机构或独立策展人为了服务于某些特定项目或达到某种学术目的而导致的前后内容和形式相距甚远。“好奇柜”整体而言更像是一系列策展人自己的作品,态度鲜明且标签特异,充斥着自己的主观审美与好恶。他像个在沙滩中堆沙子的小孩,认真而投入地规划着这个庞大乌托邦的每个细节,丝毫不在乎别人的喜好与否。
 
纵观历届“好奇柜”可以推测,在未来可能出现的其他名称或主题的展览中,策展人大石的核心立场与美学调性应该还是会一如既往地保持下去,就像一件作品所延续的符号和风格,其个体意志也将在展览中被无限放大,这令人喜忧参半。


文/淐 龢

校对/顾三岁、_Kenma

图片由非正常头骨研究中心提供

文章仅为作者观点,未必代表利维坦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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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好奇柜

好奇柜是一个既文明又野性的系列展览,前身是效仿文艺复兴时期私人收藏传统的奇观室。由策展人大石于 2017 年在上海策划主理,它颠覆了传统的白盒展览模式,将艺术作品、古怪收藏、私人旧物与古董家具搭配在一起,组成一间间充满琳琅与惊奇的好奇柜展厅。该系列的最终章为世界上最古老、同时也最令人们着迷且恐惧的玩具——娃娃。

关于玩物丧志集

玩物丧志集始于上海,由策展人大石策划主理。2019 年以独立市集的形式成为好奇柜的一个相辅相成的线下活动,不定期举办,主要看心情。最新一期详见海报。

如果说好奇柜是一个以私人趣味为导向的博物展览,那么玩物丧志集就是以一种更广泛的群体视角交易奇物的异趣天地。除却原本的交易职能外,还有声势浩荡的好奇柜展览为其增彩,琳琅异色,惊奇满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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