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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宗伟 | 叔本华:超人还是弱人?

 悲壮的尼古拉斯 2020-08-26

访谈人简介:




您长期研究叔本华哲学,并在德国美因茨大学以叔本华哲学为题取得了博士学位,因此想请您向我们介绍一下德国的叔本华研究状况和您的相关研究。

在大家的印象中,叔本华应当算作19世纪的哲学家,事实上,当王国维1904年在《教育世界》杂志上刊出《叔本华与尼采》一文时,整个德国知识界对叔本华哲学的系统研究还几乎是一片空白,直到1911年,由尼采的好友保尔·杜尔森(Paul Deussen)牵头成立了叔本华协会(Schopenhauer-Gesellschaft),这一尴尬的局面才被彻底扭转。谈到目前的研究现状,就不得不提及胡布舍尔(A. Hübscher)与马尔特(R. Malter)二位前辈:前者完成了因两次世界大战被迫中断的科学全集本的编纂工作,叔本华的法兰克福故居曾在二战中惨遭轰炸,大量珍贵的藏书与文献被付之一炬,胡布舍尔在战后重启叔本华研究的难度可见一斑;马尔特则在20世纪80年代引领了一波新的潮流,重塑了先验哲学视角在叔本华研究中的核心地位,最近二三十年内的研究成果都多少受到了这股新潮的浸润。另外,我们的日本邻居在此领域常年深耕,近年来在青年叔本华哲学研究中独树一帜,成为国际研究界不可忽视的一份重要力量。

    本人博士期间有幸在叔本华协会与美因茨大学合作成立的叔本华研究所学习,博士论文的研究对象是叔本华的实践哲学,重点是其哲学解脱论(philosophische Soteriologie)中的身体修行问题,即“节欲修身”(Askese,中文又常译作“禁欲”,但此译名引发的误会颇多,以后如有机会再详细解释)。

相比而言,国内的叔本华研究有哪些方面可以改善?

国内的叔本华研究曾经王国维之笔有一个极好的开局,但是人们后来似乎无法原谅叔本华悲观主义哲学对王产生的消极影响,叔本华竟然逐渐淡出了中国人的视野。改革开放以后,邓安庆、杨玉昌与金惠敏等研究者重新发掘了叔本华在哲学史上的积极意义,可以说,我国对叔本华的研究迎来了新的春天。但实事求是地说,我们现在还必须先沉下心来完成叔本华主要著作的翻译工作,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好消息是,目前德国正在组织人力编纂叔本华的科学批判全集版,这一次我们与国外同行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相互之间的合作机会非常大也非常难得,必须抓住。

您为何会选择叔本华作为您的研究方向?或者说,在您的哲学道路上,是如何与叔本华相遇的?

我中学时代极其喜欢阅读尼采的著作,但尼采跳动的线条始终让我觉得难以把握。正在我寻求稳定力量的时候,我所在小城的某书店老板进了两本新书,一本是石冲白翻译叔本华的《作为意志与表象的世界》,一本则是孙周兴老师翻译海德格尔的《尼采》。叔本华的文字并没有那么晦涩,说理也讲究循序渐进,对读者可谓相当友好,于是,我便选择了继续阅读叔本华,到今天我都还蒙受着他的庇护,成了一个幸存者。去年回乡时又去那家老书店逛了逛,老板已经把事业都交给了女儿,但是只卖教辅材料了。后来,我在同济大学读硕士时,也始终不好意思跟孙老师提起自己当年的选择。而我的硕士导师高宣扬老师德国哲学的底子很深厚,他带领我从科学研究的高地去理解把握叔本华,高老师很多建议与教诲对我后来的研究与学习帮助甚深。

除了研究之外,您还翻译了大量的叔本华的论著,目前已经出版的有《叔本华论生存与痛苦》、《叔本华暮年之思》。我也听说您目前还在从事相关翻译,并有一个很宏大的翻译计划。能否向我们作一些介绍?

这两本是我在德国读博期间完成的,到现在我还只算个翻译小白吧。跟上海人民出版社的合作一直很愉快,也非常感谢人们出版社的任老师,她真心热爱叔本华哲学,也很有耐心。我现在的目标是认真做一套叔本华遗稿系列,正在翻译他的《霍乱之书》,其他如《拾穗》、《熟思集》等书也在计划之中。同时,正如前所说,为与德国科学批判全集版编纂工作衔接,我有意把叔本华的博士论文、柏林时期讲稿以及《世界作为意志与表象》(与石的译名略有不同)的两卷本全部重新做一遍,为国内的系统研究工作提供更全面和科学的文献依据。

叔本华的翻译,与一般翻译工作相比,它的难点在哪里?能否向我们简单传授一下您的翻译经验?

我觉得难点在于,如何把叔本华的浪漫主义气质体现出来,形成一种辨识度很高的汉语文风。我认为对原文的专业理解是基础要求,这一点是怎么也绕不过去的,但是具体写作的时候,应力求站在读者的角度,尽量使用中国人熟悉的语言。王国维翻译叔本华时,擅用起承转合与刚柔对照来体现叔本华的那种特殊气质,同时又融入了中国古典的美感,对于我启发很大。

叔本华哲学的当前性何在?相比而言,尼采的接受度在学界更为广泛,您如何看待这一现象?

叔本华哲学的当前性体现在三个方面:1,德国意志论哲学方法论的发掘研究:我们过去以为,尼采也好,迈兰德也罢,主要吸收了叔本华的意志概念,开辟了反形而上学的新路径,但是培植他们这种兴趣并提供源源不绝创造动力的方法,却被我们忽视了。这便是叔本华构建自己哲学的“有机方法”,贯穿其中的是一个“总体思考”(der eine Gedanke)。近年来叔本华哲学研究者积极与现象学以及诠释学学者对话,引发了人们对这个根本方法的重新关注。那么,从包含“有机方法”的德国意志论哲学立场出发,我们并不需要担心谁的接受度更高,谁的更低,我们更应该关注意志论哲学对于当今社会的人类,还可以提供哪些新的内容与启示。2,历史哲学维度的研究:叔本华的哲学进化论与迈兰德对熵的哲学演绎都是意志论历史哲学思维的体现。尼采说人要成为“超人”,迈兰德却认为世界就是一个不断弱化的历史事实,人只会成为“弱人”,也就是“道德之人”。3,地域与文明壁垒的破除:这是自欧洲人掀起殖民浪潮以来就存在的老问题,但今天依然是问题。比如在对待东方文明的态度上,叔本华并非有意通过抬高佛教来贬低基督教,事实上他在追求如何使两者协调起来,和谐地交织在一起,当然,他的做法是用无神论来充当构建新世界哲学秩序的“总体思考”,一个去西方中心的新秩序,所以,上帝不死,大道不出。

(提问人:湖南大学哲学系 王宏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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