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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半夏:一滴绿

 阿拉善文学 2020-08-27

图文作者:半夏

图文编辑:阿拉善未来文化艺术传媒


 一  滴  绿

下班后,并不急着回家,而是绕道去了定远营,想特地探访春已到的讯息。

这天天气格外好,有些许微风,但力道轻柔,拂过面颊时柔柔地,叫我想起秋天池塘边的芦苇,碰在脸上也是一样的酥软舒服。夕阳半落间,天边的云淡了几分,似有似无地挂在天幕上,颇有“山抹微云,天粘衰草”的意境,云是月影白,天是云山蓝,就像山河之美,相扶相搀,有棱有角,却又充满了温柔。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一个人,慢慢地走,慢慢地寻找,寻找隐藏在枯草之下的梧枝绿和蔻梢绿,寻找人们常说的那种代表着希望和初生的绿。

穿过宽大的门洞,经过两棵高大挺拔的香樟树,再走过一段斜坡,望月阁就在眼前了。望月阁是一幢二层的小楼,屋脊宽阔,据说是为了王爷和家眷们中秋赏月而建,对面是重重叠叠、屋脊深深的王爷家庙。春将至,绿色植物尚未复苏,举目四望,只有灰蒙蒙的屋檐和廊柱,在夕阳的余韵里静默而立。

突然地,一点星星之火似的绿闯入视线,低下头仔细寻找,终于在望月阁下台阶的缝隙里觅得了一点绿意。那是一棵细小的杂草,努力地从岩石的缝隙里探出头来,将身体弯曲着,伸向地面,根茎细细窄窄,叶片细细窄窄,营养不良似的,显出些竹叶青的颜色来。我又惊又喜,爱怜地蹲下身,去摸它油亮亮的头顶。

万物皆混沌的时候,只有这一棵小草勇敢地伸出了手,与世界握手言和,这真是令人感动的发现。望月阁下有一块草丛和一片树林,树林已隐隐有了发芽长叶的趋势,用不了多久就会绿意葱茏、蓊郁一片了,这棵小草只是漠上春来的发令者,它犹如一滴绿墨水,掉进了沸腾的水里,将整个大海都染成嫩绿色。

当年的王爷和家眷们,每每登上望月阁,最先看到的一定不是高悬的明月,而是脚下这一片深深浅浅、挤挤挨挨的海。有风自南,翼彼新苗,我小心翼翼地将小草被压在岩石下的部分解救出来,虔诚之心犹如在守护一整片绿水青山,事实上,我守护着的,是人类的根系。

丹增说,福报,将从一棵草木的成长起步。今天我给它一线生存的机遇,明天从这棵草木开始,我的人生也将拥有无限的可能。这棵草绿色的海潮水一般席卷了我,让我浮浮沉沉的,生出许多旁的联想来,以致在离开时,心中仍种满了野草。

周国平说,人们往往把朴素误认作浅显,又把华丽误认作丰富。眼前这一棵草,最朴素不过,却一点也不浅显,反而内蕴深刻,意蕴丰富。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在这个理性超越感性、身体日渐荒凉、内心逐渐冷硬的社会里,唯有这些细碎的美好可给人以安慰,而美好的定义恰恰是,你在转角处偶然闻得一段幽香,心生欢喜,而不是整日处在浓郁的熏香中,失去了辨别美好的能力。这棵不起眼的小草就是这段短暂的幽香,它悠然地,长在夹缝里,向高高在上的我宣示,天空不语,自有高远,大地不语,自有广博,小草不语,也自有无尽的绵延。

从前清贫度日,总向往灯红酒绿,如今朝九晚五,身不由己,却开始想念山中的青山流水、杂草野花。城市喧嚣拥挤,事实上什么都没有,野草渺小低贱,却能长满地球的每一个角落,风吹过,山呼海啸般一呼百应,令人感动。有时候,少反而意味着多,多却包含了空虚和浮躁,就如这棵草一样,回归本真才是生命的真谛。

《菜根谭》里有一段话这样讲道:林间松韵,石上泉声,静里听来,识天地自然鸣佩;草际烟光,水心云影,闲中观去,见乾坤最上文章。大自然中,一花一草,一虫一鸟最是倔强可爱,无言无语,岁岁枯荣岁岁开,却有百折不挠的毅力和心性,它们将干裂的荒地当做肥沃的土地,世间便没有什么能将它们击败。这是返璞归真和极简主义生活的写照,为生命留有足够多的空地,清风才会拂面而来,天地之语才会叫凡人参透。

如今我面对这一棵小草,心中有面对一片草原的兴味。小草之下,是“拼却老红一万点,换将新绿百千重”的牺牲和奉献,就在台阶的裂缝里,有无数颗种子正在一起发力,也有爬虫、泥土、蚯蚓,甚至是去年冬天的老根化为的养分,为着这一点新绿拼劲全力。我想起了粤曲的第二代宗师白燕仔,一辈子以育人为己任,退休之后,即使年近古稀,依然不辞辛劳,将毕生心血倾注到后来者身上,让新人发新声,曲调虽冷,却暖心暖肺。

鲸落也如此。深海里,营养成分稀少,一头死去的鲸鱼会成为一套完整的、可维持上百种无脊椎动物生存长达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生态系统,成为孤独海洋里最温暖的绿洲,生物学家赋予这个悲壮过程一个很美的名字----鲸落,巨鲸落,万物生。

一念山河成,一念百草生,鲸鱼能够给予海洋的,是陨灭后的重生,小草能够给予土地和人类的,是一点点生活的希望和信心。如此想来,一棵小草背后所蕴含的哲理,绝不是努力和拼搏能够概括的,还有奉献、扶持和付出。越来越暖的天气,越来越绿的草,都是大自然的落笔,笔笔都是天意。我在台阶的夹缝里遇到一棵小草,是天意,我由一棵小草悟得生命的真谛,也是天意,天意中绝没有败笔,只有绵绵不绝的感悟和成长。

你瞧,生活就是如此充满惊喜,千篇一律的绿化带里也有不一样的蛙鸣,夏夜的霓虹里也会看到漫天繁星,即使身边空无一绿,也能借由一棵小草想到夏木阴阴。此时,这一滴绿已被扯成了大小几滴,一滴去了草野,一滴去了塞外,一滴由脚下延伸,铺天盖地地长。我曾见过塞上平原的绿,少了几分刚劲,显得软弱而无力;我又曾见过厦门爬山虎的绿,又太浓了些,绿的得叫人喘不过气;我还曾见过北京煤山的绿,遮天蔽日的,叫人望而生畏。

其余呢,不是太深就是太浅,不是太明就是太暗,唯有眼前这一点点绿,恰到好处,令人欢喜。这绿是慢慢漫上来的,如同酿酒一样,酿得很慢,却很醇,酒香满满的斟在野草里,如同君王夜宴一样,将角角落落都布置得豪华璀璨,让走过的我自惭形秽。

川端康成说:凌晨四点醒来,发现海棠花未眠。他用了全部的美好,来呵护那一方的盛开。如今这小草也一样,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来守护我的根系。

清风拂面而来,你可曾听懂天地之语?

作者简介

半夏,阿拉善盟青年文学爱好者,热爱戈壁,热爱土地,热爱草木,以文字为清规,以书写为修行,信奉“所有决绝的离去,都为了伏笔万千的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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