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篇先说个笑话,说一个美国人来一户中国家庭做客,主人夫妇热情洋溢地接待了他。两国人民在热情祥和的气氛中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美国人首先赞美说:啊,您的妻子真漂亮!中国人十分谦虚:哪里!哪里!Where?where?美国人尴尬了,只好说:“您的嘴唇真红,你的鼻子秀挺,你的额头也很有气质……”这当然只是一个笑话,说的是中西方语言文化之间的差异。但是,这个故事反映日常会面中的一个重要话题:怎么夸人?每个女孩都希望别人夸她长得漂亮,那么怎么夸才能让她心花怒放呢?《诗经》说: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李延年说: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二笑倾人国。宋玉说: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 可是,被誉为诗中龙凤的谪仙诗人一不小心,却栽倒在夸人这个梗上。天宝元年,李白来到了长安,被唐玄宗招进皇宫。当时,游遍大江南北,找不到仙人又找不到仕途的李白高兴得手舞足蹈:“仰天长笑出门去,吾辈岂是蓬蒿人”!不想,蓬蒿人来到大都市后,皇帝分给他的任务竟不是为国出谋划策,开疆拓土,而是在皇宫陪吃陪喝陪聊。喝到酩酊大醉的时候,大笔一挥,写出光彩照人,亮瞎神仙的诗句供宫廷乐官传唱逗乐。这一年,宫廷后院的牡丹开得特别娇艳,梨花白的唐玄宗携着海棠红的杨贵妃徜徉于花丛之中,像极了两只色彩分明的蝴蝶。周围歌姬舞娘琴师乐工齐齐发力,歌台暖响,舞殿冷袖,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可是唐玄宗皱起了眉头:年年听曲年年旧,今年这花开得这么好,我身边的美人这么美,你们竟还用那些旧年的陈词滥调来搪塞。辜负了这一番良辰美景,你们难道不觉得是一种罪过吗?李白是带着浑身酒气来的,喝酒是他的工作,喝得酩酊大醉就表示他对工作的尽心尽责。唐玄宗十分满意李白可掬的醉态,命人用凉水给他抹一把脸,备好了笔墨纸砚了。这老头心中大概在想,仙人开醉眼,雾里看人花,这感觉定会与众不同。可不,李白迷糊之中,拿着笔杆,看见花海中与牡丹媲美的杨玉环,也被她的光彩惊得呆醒了好几秒。接着,他大笔一挥,唰唰唰写下三首《清平调》。璀璨的霓裳让人想起天边的彩云,姣美的容颜让人想起这院里的牡丹。我在哪里见过你呢,美丽的仙子?如果不是在嵯峨的群玉山巅,就是在月色溶溶的瑶池边。 她就是一支艳丽的牡丹,沐浴着朝露,散发着清香,有了这样的美人,谁还会去思慕巫山上的朝云暮雨?这样的天生丽质,汉宫三千佳丽又有谁能和她媲美?就算是赵飞燕也得要仰仗精心的化妆。 鲜花美人,倾国倾城,多么令人愉悦的画面,让日理万机的君王满面笑容,满心欢喜。无限的惆怅已经被美人化解,被春风吹散,只有相依相偎在沉香亭北倚靠着栏杆。 不能不说,李白确实是夸人的高手。这三首词,看似独立,实则是三个角度,三幅画面,三个主题,最终都指向了一个焦点——夸赞杨贵妃的美。诗人从贵妃的衣服写起,说她的霓裳羽衣,比天边的彩云都美;她款款走来的样子,简直就是西王母宫里的仙子。在行文过程中,诗仙还不用“像、如”这些比较实在的喻词,而是直接就让思想都天马穿越时空,把杨贵妃直送到九天之上——“我是在群玉山头见过你呢,还是在月下都瑶池见过你?”这表达,活脱脱一副花痴的傻样,但就是这样的与众不同!美人如花,这个比喻不新鲜。人如花隔云端,这个比喻就增添了许多可望而不可即的神秘感;美人如花带露看,这个比喻又在如花的基础上增添了别样的清新和水灵,看来李白是很懂得画龙点睛的传神技巧的。这一首,只这一句就足以让杨玉环心花怒放了,后来的巫山神女、汉宫飞燕,都只是毛毛雨。形美貌美都是外在美,外在美就是花瓶美,这是很多气质女子所不耻的,所以从外在过度到内在很重要。“长得君王带笑看”,后宫那么多浮花丽草,唯独她能给君王带来欢笑,靠得仅仅是这一副精致的皮囊吗?不是,因为她与众不同的性灵,因为懂得,因为爱情,所以他们才能跨越一切障碍,放下一切惆怅,相依相守。“沉香亭北倚阑干”,最后一句,诗人巧妙地把唐玄宗拉了进来,从赞美美人到歌颂爱情,将他们两人定格成一幅永恒的画面。此时此刻,就连唐玄宗也笑逐颜开了。可是后来的故事却来了一个大转折。三年之后,李白灰溜溜离开了长安。原因很多,这也是其中的一个筹码。(李白)醉,使高力士脱靴。力士素贵,耻之,摘其诗以激杨贵妃,帝欲官白,妃辄沮止。异日太真妃重吟前词,力士戏曰:“始谓妃子怨李白深入骨髓,何拳拳如是?太真妃因惊曰:“何翰林学士能辱人如斯?”力士曰:“以飞燕指妃子,是贱之深矣。”太真颇深然之。 从这两段文字可以看出,李白是栽在“飞燕”二字身上了! 有人说,赵飞燕是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用她做比,是对杨玉环的鄙视。有人说,赵飞燕身轻如燕子,可于人掌中起舞,杨玉环以肥为美,身材丰腴,用她作比,是对她的嘲笑。如此看来,以飞燕喻玉环,于形于神于意都不太合适,难怪杨玉环会不高兴了。所以,比喻虽好,确实也不能乱用。不知李白黯然走出长安城的时候,有没有反思过这个梗。当然,这并不影响这三首词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它依然是几千年文人骚客争相传颂的最精致马屁诗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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