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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老大

 济宁文学 2020-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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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乡人物系列

朱老大

杨福前

“朱老大,家来哩!”村庄的上空回荡着令人恐怖的叫魂儿声。

叫魂儿声是最令我恐惧的记忆之一。村里有人上吊了,人们一面把吊着的人从梁头上放下来,一面叫人拿着簸箕和勺子头爬到房顶上去,用勺子头敲着簸箕,拖着长腔喊:“xxx,家来哩!”据说这样能把上吊人还没走远的魂儿叫回来,重新和他的身体合而为一。村里人听到这喊声,也就知道这又是谁活不下去了,用一条麻绳来寻求解脱。用一条麻绳结束生命,好像是那时最普遍的死法,最省事,最经济。

  

朱老大就是采取了这种死法。他穿上自己唯一的一身体面衣服,这是他每年过年时才穿的。把脸刮得干干净净,这应该是他到集上找剃头匠老范给刮的,往年他也只有过年前,才舍得花这五毛钱。

人死了,总得发个丧吧。管事的跑到朱小光那里,说商量商量发丧的事。“发丧?发什么丧?一个老光棍,无儿无女的,发什么丧!”管事的说:“乖孩子,光儿,你不能这么说话。你小时候,你大爷可疼你,一点也不比你爹疼你少。”“这些年他跟我吃,跟我喝,我养他这么些年,早对得起他了。”“是是是,光儿是个好孩子。但是现在你大爷没了,怎么着也得让他入土为安吧。”“唉!我怎么那么倒霉,我晦气!”朱小光用筷子敲着锅台,发着狠。他媳妇桂花倒是没说话,拉着个脸,把正在刷着的一个铝盆摔打得咣当响。

  

“砰”,一个碗摔在地上,碎成了八瓣儿。朱老二在屋角颤颤巍巍站了起来,用颤抖的手指着儿子:“你这个混账东西,给你大爷发丧,等我死了,用草苫子卷卷埋了就行。”说完,喘着粗气,咳嗽了好一阵子,又蹲到墙角去了。

朱老大终于得了一口薄棺材,由村里的几个小伙抬着,往村外走。由管事的张罗着,朱小光勉强着批了麻,戴了孝,摔了盆。给朱老大送行的人还不少,都是村里的老少爷们,大家一直把朱老大送到村西林地里。是啊,朱老大像牛马一样辛苦了一辈子,孤单了一辈子,还能让他再孤零零地走吗?

朱老大年青时可没人敢小瞧,长得高高大大的,干活一把好力气。村子穷,小伙子们找媳妇难,可朱老大找媳妇一点也不难,这不,本村和临村有好几个姑娘看上了朱老大,让家里托人找朱老大提亲。朱老大倒是没什么挑剔,这几个姑娘中的任何一个,他觉得都好,都配得上自己。但这几个姑娘都提出了同一个条件:成家后和他弟弟分开,各过各的。这让朱老大为了难。父母在修南河的大坝时,被坍塌的大坝埋在下面,挖出来时人已经不行了。朱老大兄弟两个被叫到跟前,父母用微弱的气息,断断续续地说了同样的话,嘱咐老大一定要照顾好弟弟,不要让弟弟受了委屈。说完夫妻两个便断了气,死后眼睛还是睁着的。兄弟两个哭成了泪人,在族里老人的吩咐下,朱老大用手把父母的眼睛合上。因为修堤坝是公社派下来的活,公社出了些钱,让村里安葬几个死者。朱老大的父母好歹各得了一口薄棺材,被葬在村西的林地里了。

十五岁的朱老大就顶个大人干活了,什么重活脏活都跟着干,从没歇过一天,挣村里最高的工分(除村干部以外),分的粮食勉强够兄弟两人吃喝,当然,这里说的够吃喝就是能活命,撒开来吃是不可能的。后来分田到户,兄弟两人分了四亩多地,活基本上是老大一个人干,老二在家熬个米汤馏个馍。不太忙时老大就回家吃,忙得紧了就让老二送到地头上,在地里吃了接着干。

虽然是亲兄弟,老二长得却不像他哥哥,身材矮小,又干又瘦,干活没有四两劲。这不,眼看着老二也到了该娶媳妇的年龄了,可谁家的姑娘肯嫁给他呀!这可愁坏了朱老大。朱老大白天死命地干一天活,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眼前的困境。父母临终前的情境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浮现,父母嘱咐自己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耳旁响起。

朱老大做出了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决定,他对外人说,自己这一辈子不成家了,帮衬着弟弟过好日子,谁家的姑娘愿意嫁给老二,不用下地干活,不用出任何苦力,只需在家洗洗衣服,做做饭,保证有吃有喝,受不着难为。这话一出,看上朱老大的几个姑娘不愿意了,托人来找朱老大,说你这是何苦呢,你照顾你弟弟这么多年,已经把弟弟带大成人,尽到责任了,怎么能把自己的终身大事都耽误了。但朱老大主意已定,再也听不进别人说什么了。

还好,总算有临村一个姑娘在当面听了朱老大的承诺以后,愿意嫁给朱老二。这姑娘最大的特点就是不愿下地干活,她在县城一个干部家干过两年保姆,本打算能在城里找个婆家,这样就再也不用下地干活了,可惜未能如愿,只得又回到村里。下地干活?哪里还受得了,白花花的太阳晒着,什么雪花膏抹上也不管事。不少小伙子托人提亲,但没有一个能承诺不让她下地干活。正当绝望的时候,听说朱老大有她想要的承诺,托人把朱老大找来,当面听朱老大把承诺又说了一遍,放了心了,决定嫁给朱老二。

朱老大是个说话算话的汉子,果然把地里的活都包了,把家里的几亩地侍弄得土肥苗壮,收成让村里所有人都眼红。老二媳妇在家呆着,磕磕瓜子,找邻家老太太聊聊天,刚开始还洗衣做饭,让老二到地里给老大帮帮忙,后来见地里老大一个人能应付,就索性把洗衣做饭的活交给了老二,自己专负责嗑瓜子和聊天了。

后来老二媳妇生了个胖小子,一家人都高兴得不行,都对孩子宠爱有加,朱老大只要不下地,就背着孩子上街头去玩,给孩子买糖吃。村里人都说,你这当大爷的,比当爹的还疼孩子。朱老大嘿嘿笑着,那还不一样。

朱老大的命运是什么时候转变的?村里人也说不清楚。随着年纪增大,再加上年轻时出力过重,朱老大的身体大不如以前,地里的活干不过来了,需要老二下地帮忙,老二媳妇又得把洗衣做饭的活接过来,心里很不情愿,在吃饭时就开始摔摔打打,说早知道这样,我干嘛要嫁到你们家来,在县城时,有的是干部向我求婚。

再往后,连老二的孩子小光也得下地帮忙,小光哪愿干这个,整天嘟嘟囔囔,说每天吃饭不少,干起活来就不行了,还不如养头驴呢。

朱老大听得脸上红一阵紫一阵的,只有拼了老命多干点。干一天活,累得走不回家去,路上要坐地上歇两歇。吃饭时,端着碗圪蹴到一边,连话也不说了,免得听老二媳妇和小光骂骂咧咧。

屋漏偏遇连阴雨,朱老大的腿出了毛病,可能是年轻时在结了冰的水里挖河修堤给激的,一条腿疼得不能走路,靠另一条腿,一走一拖拉。按说这样就不能下地干活了,但朱老大得去,在家闲呆着,还想吃上饭?

朱老大老早就起来,等拖拉到地里,半晌了,好在他经老二媳妇允许,带了两个馍,中午就不用回家了,一直干到天黑,等大家都走了,他才拖拉着腿往回走,到家早过了饭点,到厨房掀开锅看看,没给自己留饭,只得饿着肚子躺在自己的土炕上。有时老二偷偷进来,塞给他两个馍,他就能填饱了肚子睡觉;老二不来呢,他也就忍着,睡吧,明天还得早起下地呢。

朱老大后来看来是实在走不动了,没法拖拉着腿下地干活了。在炕上躺着等死?还得挨骂。朱老大的选择是对的,与其在炕上躺着听骂,不如这样一走了之,干净。但人们想不明白的是,他是怎样走到七八里地远的集上找了剃头匠老范,把脸刮得干干净净的呢。

作者简介:

杨福前,山东金乡人,现为山东省实验中学语文教师。对文学怀着朴实执着的信念,酷爱阅读,近来开始尝试写作,在《东西南北》《教师文学》《济南教育》等杂志发表小说、散文、教育随笔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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