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年货节
张三五
母亲身边的大年夜，母亲身边的大年初一，母亲身边的正月腊月，母亲为我们准备年货的滴滴点点，是最难忘、最快乐、最有味道的过年。特别是母亲给我们准备年货，母亲给我们置办年货，凛冽的寒风中，母亲忙碌的身影，母亲灰头土脸的样子，总是在我的面前闪现，时间越久记忆越深刻。
我的家在陕北高原的黄河岸边，我的母亲是一个典型的陕北女人，一共生育13个孩子。从上世纪30年代末起，一个穷苦的农村家庭，要在战乱中，要在建设新中国的艰涩路途中，要在文化大革命的岁月中，要在吃了上顿愁下顿的日子里，要生这么多，养这么多，经历这么多，其难度是可想而知的。
母亲是个聪明的勤劳的有心劲的女人，再苦再难，母亲总是在新年来临时，给孩子们置办年货，给孩子们翻新衣服，做双新鞋，给孩子们准备好多吃食，让我们过上“富足”的年。母亲说：宁穷一年，不穷一天。
从我有记忆开始，大概是上世纪60年代中叶，母亲总是要长年累月地劳作，昏暗的煤油灯下，母亲在操劳一家人的吃穿，翻新每一个孩子的棉衣，纳缀每一个孩子的新鞋，一桩桩一件件，都要早早谋划，早早地动手。从年头开始，喂养好一头猪，在腊月里宰杀，是母亲不变的一个选项。母亲对父亲说：孩子多，让孩子们过上一个有肉吃的“年”。连绵的秋雨，人都没有什么吃食，猪饿得哼哼呀呀，母亲冒着雨、端着猪的杂菜饲料，在泥泞的猪圈爬高上低，给我们准备年货，每年如此。有困难的人家没有备好肉，就向母亲借，母亲总是慷慨解囊，有的人家光景一直不好，母亲总是接济，有的到今天借账没还，母亲说：算了，那些困难。
在陕北农家，过年的豆腐、油糕、黄米馍馍、摊黄、黄米酒、红烧肉、丸子、大酥肉、饺子馅等等，都是自己做、自己制。好在陕北天冷，野外就是天然的大冰柜，你可以放在缸里瓮里，你可以挂在墙上，树上，屋沿下。
每到了腊月，公用的碾子总是紧张，得早早去占。冰天雪地，碾米碾面，箩米箩面；寒风凛冽，母亲总是佝偻着背、头顶着簸箕、笸箩，跑上跑下，早早到碾子上干活。要把谷子、糜子、黄豆、豇豆、红枣等变成年夜饭，变成豆芽，变成豆腐，变成黄米酒，变成油糕、黄米馍馍、摊黄等的吃食，是要经过好多好多道程序的。你要是在陕北农村有这样生活阅历，我不用细说，你就知道了。你要是没有这样的生活经验，你就原谅我吧，我一时半会是给你说不清的，就是听，也会让你听得很累的。要把猪肉加工成红烧肉、丸子、大酥肉、猪肘子、猪头肉、猪灌肠、饺子馅、包子馅等，要把蓖麻变成点灯的油，要把麻子变成食用油，要把芝麻变成香油，要把黄豆绿豆加工成豆腐、豆芽，要把黄米加工成黄米酒，油糕、黄米馍馍、摊黄等等，母亲一个冬天都在忙碌着、准备着。
长时间烧火，炕被烧得像火炉一样，滚烫滚烫。母亲身边的年是那样温暖，那样火热，那样有年味，那样让人回味。
到了大年夜，到了正月，当你穿着母亲翻新的棉衣棉裤，当你享用母亲做的各种年夜饭、各种美食时，心里面的幸福是无法言状的，特别是母亲调的猪头肉、粉条豆芽菜，就着黄米酒，那才是真正的美味。那是母亲忙碌一个冬天给我们准备的年货，那是母亲忙碌一年给我们准备的年货，是我这一辈子最难忘最美味的享用，这一生品尝过各种名厨和酒店的大餐，但最美的美味还是出自我的母亲。
后来成家立业，生儿育儿，日子好过了，钱也宽泛了，给孩子购买过各式各样的年货，但再没有在母亲跟前的那种感觉，那种幸福。独门立户后，多想让母亲在我身边，多想让母亲轻轻松松过个年，那怕没有那些丰盛的年夜饭、年味，但只要能看到母亲不再那样辛苦，不再那样，劳累，也算一种宽慰。
谁知，20多年前正月，母亲溘然长逝。母亲选择在正月，大概是不想给孩子们忙上加忙，母亲知道正月能相对闲一点。
多年来，每每想起母亲给我们准备年货的各种忙，母亲一个冬天跑上跑下的身影，灰头土脸的样子，我就哽咽，我就泪流满面。
其实，年货节是一个新名词，母亲当年并不知道这个名词，也不知道以后会产生这样一个名词，母亲只知道忙，只知道各种各样的忙，当时限于条件，没有留下母亲一张忙碌的照片，但母亲的忙永远驻在我的心里，母亲的忙让我永生难忘，母亲灰头土脸的样子是不倒的碑，我永生不忘。
母亲给我们的年货是天下最美的年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