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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霁月 来源：红楼梦赏析（ID：hlm364） 清代文学家张潮《幽梦影》，全诗为：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吾无间然矣。红楼女儿中，颦儿就是这样一个绝代美人。宝黛初相见时，宝哥哥细看林妹妹“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颦儿的美，是一种天然风韵，如同中国古典水墨画，淡淡的，白描勾勒，可以入诗入词。犹记得，在大观园的群芳夜宴中，众女儿抽花签作乐，颦儿抽出了一根花签，上面画着一枝芙蓉花，上书“风露清愁”四字，有诗云“莫怨东风当自嗟”，众人都说，“除了她，谁也不配作芙蓉的”，颦儿就是那一朵开在水中的芙蓉，风姿绝代，亭亭玉立，不染世俗颜色，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颦儿生于姑苏，一个温柔的江南水乡，金庸在《天龙八部》中曾写过阿碧一曲清歌将段誉醉倒，江南的吴侬软语，真真令人心醉，作为一个姑苏女儿，颦儿之音一定也是软语娇俏，如黄莺清歌，令人心醉。颦儿伶牙俐齿，湘云爱咬舌，总是把“二哥哥”说成“爱哥哥”，黛玉笑她，“偏她咬舌子爱说话，连个‘二哥哥’也叫不出来，只是‘爱’哥哥‘爱’哥哥的，回来赶围棋儿，又该你闹‘幺爱三’了。”她妙语连珠，给平常的光阴，增添了不少趣味。红楼梦中有一回叫《蘅芜君兰言解疑癖，潇湘子雅谑补余香》，颦儿一张巧嘴，把众人逗乐了，偏她还对李纨说，“这是叫你来教我们做针线讲道理呢，你倒带着我们一起玩闹”。那份俏皮，真真令人疼爱，她的声音，一定也是娇俏动人，虽是玩笑嬉闹之语，但经了她的声音，就如宝姐姐所言“真真颦丫头这张嘴啊，叫人脑不是，喜欢也不是”。颦儿喜吟诗，她口齿噙香对月吟，那声音，定是如鸟鸣般清脆婉转。
红楼中，颦儿居于潇湘馆，有千百竿翠竹遮映，明月穿竹，竹月泛凉影，遥想她在竹影月下吟诗叹息的样子，真真倾倒众生。贾政曾说潇湘馆“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读书，不忘虚生一世。”书中描写，贾政说毕看着宝玉，唬得宝玉忙垂了头。宝哥哥是喜聚不喜散的性子，最爱热闹，所以他适合怡红院那样繁华的所在，而潇湘馆，属于颦儿，她喜散不喜聚，如月般清冷皎洁，潇湘馆的几杆翠竹和一轮明月，是她的精神寄托。颦儿喜欢赏月，教香菱学作诗时，她对香菱说，“昨夜的月最好，我正诌一首，竟未绉成，你竟做一首来。十四寒的韵，由你爱用那几个字去。”颦儿是通透的，她懂得月有阴晴圆缺，人生难求十全十美。中秋月夜，她和湘云二人近水赏月，天上一轮皓月，池中一轮水月，上下争辉，如置身于晶宫鲛室之内。微风一过，粼粼然池面皱碧叠纹，真令人神清气爽。一向活泼爱玩的湘云笑道:“怎得这会子坐上船吃酒倒好，这要是我家里，这样我就立刻坐船了。”颦儿一听笑道:“正是古人说得好‘事若求全何所乐’？，据我说，这也罢了，偏要坐船起来。”这样一个如月般美好的女子，就连死亡，也是美的，“冷月葬花魂”，一轮明月映在水中，这个绝代女子就在月夜随风飘去，令人无限怅惘。
“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如柳般柔弱，一举一动都令人心生怜惜，初入贾府时，众人见黛玉年貌虽小，其举止言谈不俗，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却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便知她有不足之症。因问:“常服何药，如何不急为疗治？”黛玉道:“我自来是如此，从会吃饮食时便吃药，到今日未断，请了多少名义修方配药，皆不见效。”红楼梦中，有一回，贾府家奴兴儿对尤二姐谈到“奶奶不知道，我们家的姑娘不算外，还有两个姑娘，真是天上少有，地下无双，以为是我们姑太太的女儿，姓林，一位是姨太太的女儿，姓薛。这两位姑娘都是美人一般的呢，又都知书识字的。或出门上车，或在院子里遇见，我们连气儿也不敢出。”又说道“是怕这气儿大了，吹倒了林姑娘；气儿暖了，吹化了薛姑娘。”虽是家下人说笑之语，但可见颦儿如柳般柔弱摇曳之态，是令人倾倒的。颦儿有如柳一般的风姿，她吟柳絮词，“漂泊亦如人命薄，空缱倦，说风流。”父母早逝，寄人篱下的命运，她就如那漂泊的柳絮般，虽有万种风情，但奈何红颜薄命！
颦儿喜欢王维的诗，王摩诘的诗豁达开朗，意境深远，颦儿虽由于父母早逝，寄人篱下，有多愁善感的一面，但她骨子里终究是天真豁达的，如玉般通透开朗，所谓知己惺惺相惜，所以颦儿喜欢王维。她有菊的高洁，秋日宴，她饮了一口合欢花浸的酒，吟到:“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她问菊，也是在叩问自己的心，菊是花中隐逸者，不随波逐流，“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风中”，当青春的宴席散尽，当大观园中的美好被风刀霜剑摧残时，这个以玉为骨的女子亦不愿苟活于世。红楼中，“黛玉葬花”是最美的画面之一，颦儿手把花锄，泪洒落红，那一句“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是她玉骨的写照。她有竹的气节，颦儿追求自由恋爱，宝黛爱情不容于封建礼教，但她来到世间，为了偿还前世的眼泪，生而为情，她为宝玉流尽了泪水，至死不渝，她的眼泪，是对沉重封建礼教的不满和反抗呀！
颦儿让人欣赏的美，就在于她本身的诗意，她爱诗成魔，“无赖诗魔昏晓侵”，她是日夜吟诗作诗，在诗词中安顿灵魂。不同于宝钗对诗词的看法，宝姐姐认为女儿家只该做些针线纺织的事才是，作诗写字等事并不是分内之事。而颦儿，她的每一寸光阴，都寄托在诗词里了。春末送花，她吟葬花词“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桃花盛开，她作桃花吟“花解怜人花也愁，隔帘消息风吹透。”秋日，雨打秋窗，她制秋雨词“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纱窗湿。”饭后无事，她题五美吟，宝玉挨打后怕她牵挂，让晴雯送来旧帕，黛玉挥笔题旧帕，“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却为谁！”点点滴滴，皆是赋予诗词。她自己作诗，也乐意教别人，香菱向她学诗，她大方坦率，笑道:“既要作诗，你就拜我为师，我虽不通，大略也还教的起你。”她确实是一个好老师，从介绍入门诗词打开格局，到接下来的讲诗论诗，布置作业，认真批改，颦儿率真的诗人性情，让人钦佩。“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那个立于红楼中的绝世女子，真真令人遐想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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