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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忆老太

 文乡枞阳 2020-09-01

老太太本是我爹爹的小婶娘,她一生养了两个儿子、五个女儿(我喊姑奶奶),可惜的是两个男丁都夭折了。老爹爹死得早,五个姑奶奶又先后出嫁了,家里只剩下老太太一人孤苦伶仃。照理,老太太可上队里五保,可是那个时代由于家里成份被人陷害错划为富农,生产队不承认老太太是五保户。侠义的父亲那时虽然还没成家,但他却固执的要求赡养老太太,爹爹拗不过他,便让他以侄孙的名义承继给了老太太。

三寸金莲

我记事时老太太已是古稀之年。她个子高高的,脑后挽着个发髻,总是穿着干净素朴的蓝士林大襟褂。一双三寸小金莲,包裹在小巧的绣花鞋里,走路的时候挪着小碎步,风把老太太的裤管吹得飘逸起来,裤管里时隐时现的小绣花布鞋引起孩子们无比的好奇。

老太太的小脚,裹得严严实实地穿在小花鞋里,虽然像件艺术品,但她的五个脚指都被裹得严重变形,除了拇趾,其余四个脚趾头都被掰弯,扁平地贴在脚板心。小脚前面尖尖,脚背老高,脚后宽宽的。裹脚布老长老长,每次洗脚都特别麻烦,裹脚布要解多半天。爸爸打趣老太太,曾经打了个谜语给我们猜:“扭扭捏捏一块姜,包包裹裹花瓶装。三天不见长江的水,就做刮沫香”。谜底就是老太的小脚。老太耳朵不灵,我们就大声说给她听,她格格地笑起来,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特别开心。

重男轻女

老太太重男轻女。听爸爸说,我出世时老太太很不高兴,因为我上面有一个姐姐了。老太太见我又是个女孩,噘着嘴,走路都气呼呼的,讲话也打铳似的。爸爸却很开明,特意炸了一挂大鞭炮迎接我的到来,更是气坏了老太太。

弟弟出世时,老太太高兴得不亦乐乎。爸爸却故作冷淡,这可急坏了老太太,不断催促父亲“你快去买点糖回来,等会来客人了要打糖鸡蛋!”

老太太迷信。她亲手为弟弟接生,为避免铁器,特地早早将一块竹片磨得非常锋利,用来割断弟弟的脐带。一边忙着照顾产妇及来客,一边急忙忙把弟弟抱到她的床上,她要让刚出生的弟弟躲避一下父亲。

弟弟出世那天正下着大暴雨,家里屋漏,父亲不迷信,也不放心刚出生的弟弟一个人在老太太房里,赶紧跑过去查看,只见雨滴正好滴落在弟弟的小脸上,包被都被淋湿了。好险!

锅巴团

小时候家里穷,很少能吃到干饭,每回吃过干饭,老太太总要将锅底的一点剩饭粒和着薄薄的锅巴铲起来,用手在井灌里湿点水,将锅巴捏成饭团给我们吃。她使劲捏,捏不紧时再湿水,再捏,直到饭和锅巴紧紧粘合在一起。那饭团像极了一只毛毛的鸭蛋,既有锅巴的香味,又有米饭的绵软,嚼后口颊留香,既能饱肚,更是我们姐弟几个难得的餐后小吃,直至今天仍让我感觉回味无穷。

酱炒饭

老太太最喜欢的人大约有两个,一个是弟弟,一个是嫁在家门口的三姑奶奶家的儿子。他们都是家中的独苗苗,老太太只要有点好吃的一般都留给他俩。

我十一二岁的时候,很听话也很勤快,能帮老太太到河边洗件把衣裳,能帮老太太倒马桶,晚上跟老太太睡,还能给她捂脚。老太太自然也很喜欢我了,逢人就夸“这小丫头,小时候我不喜欢她,现在‘嫌人还得嫌人力’,多亏她了!”

有一次,早起上学,老太太炒饭给我吃,边炒边说,小丫头念书辛苦,多放点猪油炒给她吃!饭炒好了端给我,跟我说“今天这饭好吃吧?我特地多放了一勺猪油”。我一看,这饭怎么黑黑的,还有一股浓浓的酱味?原来老太太早起舍不得开灯,错把家里的晒酱当猪油用了!

离奇的仙去

老太太的去世至今是个谜!

老太太一生算小,就爱打点纸牌。一九八四年大约七月八里的一天,我和父亲走亲戚回来,只见老太太正在抓狂地寻找东西,父亲问明情况,原来老太太傍晚跟人打纸牌时不慎把钱给弄丢了。钱是用红手帕包着的,里面有一百二十八元,都是逢年过节晚辈们孝敬她的,老太太舍不得用,用手帕包得严严实实,藏在贴身口袋里。

为了安慰老太太,按照老太太描述的样子以及她经过的路线,父亲用红手帕包了一百二十八元递给老太太,说在厕所里捡到的。可老太太一眼就识破了,根本没法解开心中的那个结。从此,老太太便得了一种怪病。

她经常说鬼在骂她,要她去死。晚上我和老太太睡一床,她总是把排刀、剪子、斧子等利器放在床头边,门上方贴了张哪吒闹海的小画,老太太说那个箍是用来箍鬼的。我经常听到老太太一个人自言自语,说鬼又来找她了。

过年炸圆子,母亲照例盛了碗圆子让老太太先尝,可老太太怎么也不肯吃,说鬼在骂她,不让她吃!母亲于是盛了碗圆子倒在后门口的竹园里,说:“你们吃去吧,求你们让我家老太太过个好年!”果然,老太太说鬼没再骂她了,才肯将圆子吃了下去。

年底的几天,老太太总在与鬼对话,心神不宁,不带刀斧根本睡不着觉。她叫人带信给几个姑奶奶,说她要是死了,不要冤枉侄孙和孙媳,两口子对她特别好,是鬼要她去死的,并且要她到水里去死。

大年初一,她就跑到大队书记家去伸冤,也是说的那些话。当时我们都以为老太太因为丢钱大脑受了刺激,半信半疑。但父亲说老太太这么说鬼话,也要防着点。因此特地在她的房间里又加了一张床,多派几个人值守。

正月初五下着大雪。白天,一只小鸟莫名其妙地从窗口一头撞进家中,从房间到堂屋惊慌地绕了一圈又飞走了。我们认为是大雪刺花了小鸟的眼睛,并没在意。当晚,连老太太一起,五个人住在她的房间里。房门上闩,并且照例在门后放了一把笤把,这是老太太的防鬼武器。半夜时分,家人突然惊醒,发现房门半掩,床上没了老太太!我们赶紧起床找人,惊讶地发现外面的大门居然也是半掩的,家里家外都没见着人影!急忙打着电灯出门寻找,厚厚的雪地上连个脚印都没有!想起老太太平时所说的话,大家兵分两路往水边寻找。大伯忽然听到若有若无的呻吟声,循声找去,在离家两百余米的门前小塘里,找到了漂浮着的老太太。只见她头朝塘心脚朝岸边仰睡在水面上。

老太太还有一口气,大家赶快把她抬回家,升火暖身,换衣服,老太太平静地环顾着大家,最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大家始终解不开老太太临终前的那些谜:她除了跟鬼对话让人感觉离奇,其他所有表现都很正常;那个小水塘离家两百余米,还有很陡的斜坡,凭老太太的小脚,就在平时想要下去也非易事,何况雪夜?且在大雪天,地上居然连个脚印都没有,老太太的衣服上也没沾上一点泥!那晚房间里除了老太太还有四个人,对面房间睡着的父母亲也一直非常警醒,可那天晚上不知怎么老太太连开两道门大家居然都没察觉!

谜,怕是永远也解不开了。但老太太那一身素净的蓝士林,高高的圆发髻,花鞋、小脚,锅巴团,酱炒饭,慈祥的面容,至今让我难忘。虽然老太太离开我们已有三十多年了!

(作者:何双平,在枞阳县官埠桥镇经营中元电脑广告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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