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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乡记忆|那年,我背母亲回老家

 文乡枞阳 2020-09-01

那年,陪母亲回枞阳老家。母亲“三寸金莲”,走不了多远,我就得背她老人家。所以,我不愿扫湖脚走大缸窑那条路回老家雨坛,宁愿翻架子岭。这条路虽说要翻山越岭,可要近得多。

那次回老家,去时的情形早已忘了。可返回时的一路情况,我至今记忆犹新。季在稻田耘草时,天气已然很热了。树上“知了”长啼不住。一路花烂红,草滴翠。岗沟里的水,顺地势而滞畅。小路弯弯,小鸟欢欢,老家景色着实迷人,可我也无心欣赏了。虽得一路清风,还是一身臭汗。我,一个包套在脖子上,搁在胸前。将母亲背在背上。

封建礼教,荼毒女性甚是残酷。一双天予之足,非要逼其缠成“三寸金莲”,还道是:其为女人彰显大礼之大美!母亲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虽然龄越五旬,三围未失,赘肉不现,可怎么着体重也有一百二三十斤。可想而知,那么小的脚行走时的样子了:一步三崴!就算策杖慢行,崴脚跌倒之险也实在难免。所以母亲要想达到看望她老娘的心愿,只有靠我这个还在她身边未飞走的儿子背她才能实现。

那年代老家不通车。就算有车,她老人家也坐不了。一个字:晕!

因怕惊醒了我外婆又走不成,所以天不亮,我就背起母亲悄悄的出了门。头天晚上下了雨,这时的路最不好走。一脚踩下就是一脚泥,甩都甩不掉。一直走到日高三丈也没发现干地,好让母亲坐一会儿,给她揉捏揉捏因长时间悬着,有些淤肿麻木的腿脚。

自出门以来,母亲一直眼泪汪汪。我知道,我外婆虽有我母舅、舅母在边上孝敬着,可女儿总归是女儿,对老娘的心就是比儿子要细些、长些。

走到一处乱坟地,我想将母亲放下坐到坟碑上去,坟碑是干的。

“嗐”,她老人家倒好,宁可站着任由身体微微摇晃着也决不坐下,还骂道:“你这个小瘟疝鬼!那是人家大门楼子,能坐吗?背我走!”

这还有什么法子呢?她老人家怕得罪鬼魂,坚决不坐,只有立即背着继续赶路呗。

我也确实累了,大汗淋漓。

母亲在我背上艰难地为我擦着汗,边叫我走慢点莫跌倒了。

我没好气地说:“跌倒了,我就势把你老人家甩多远的,叫你老人家‘滚个萝卜’那才好呢”。

“你这个没出息的瘟疝鬼”。

“那叫你有处坐不坐。自己又把脚缠得这么小走不了路,还怪难看的!”

“某东西呀?你大大就喜欢我这双小脚。你看看老家像我这样大年纪的女人,哪个不都缠着小脚哇?”

“是的是的。你那庄子的名字就叫小脚庄嘛。多荣耀哇”……

一路上一边跟母亲犟着嘴,一边背着母亲赶路。就这样走到一处砂质坡上,我赶紧找一块树荫下的石头,把母亲放下扶坐好,替她老人家揉捏起腿脚来。

没一会儿,母亲要站起来,意欲到岗沟里去搓毛巾。那沟边杂草丛生,没路且陡的很。

“你老人坐着!我去搓。别真让你老人‘滚了萝卜’,那我可真要遭雷劈了!”

“你去莫喝嗷。热潽潽的人,一喝就会坏事的!”

“知道的!”我应诺着去了岗沟,先自己擦了擦。然后毛巾搓了搓拧了拧,回来给母亲擦汗。

母亲说:“伢嘞,你帮我把背心擦擦就照了。”回来时母亲已经把炆蛋剥好,放在包上等我吃了。

“妈,你老人家也吃。”

“嗳,也吃。伢嘞,莫吃哽着嗷”。

狠歇了一会儿,才又背上母亲赶路。见母亲满脸愁云未褪,我想哄母亲开心。于是我说:“妈,谈白给你老人家听好不好?”“那多好呢”。于是我就拣最能打动女老人心的故事——《目莲救母》谈将起来。

谈着走着,走着谈着。突然感觉母亲在抽泣!坏了坏了。感情母亲入戏太深了!原本是想哄老人开心,可反而把老人惹哭了!我真该死!赶紧闭上这张臭嘴!

我自在懊恼,母亲听我没继续说,却催了起来:“伢啦,怎不谈了哇?”

“没嘞,谈完了啦!”

“还有,我听你大大谈过的。你谈哉。莫懒哉”。

完了完了。她老人家听过的,这还非要继续谈吗?得嘞,编!编一些合她老人家心思的谈,否则她老人家不会开心的。

于是乎,从我嘴里出来的目莲在几经危险之后,战胜了所有恶魔,把母亲救了出来。随后目莲顶了状元。皇帝赐封了目莲的母亲。一家人团团圆圆,其乐融融。

“嗳,伢那,你要是有目莲那么样子,我门朝(zhao 枞阳方言:以后)死了,那眼睛会䀹得紧紧的哦”。嗨,弄了半天就落得她老人家这么一句话!不过,母亲开心了,母亲真的开心了!

走到哪里了?地名忘却了。只记得那里:一边是短松岗,林子甚是茂密。一边是偌大的田畈,稻秧极为葱绿喜人。母亲说:“伢啦,累了吧?放我下来,我自己走一段。你好歇歇。”

我说:“不累,到前面屋人家再歇。也好讨碗茶水给你老解渴。”

我正背着母亲赶路带说着话,忽然,风中传来一种浑厚却不失清亮,悠扬又不失顿挫,低沉却又高扬的歌声来。顿时,我就像被钉在路当中动不了!

母亲见状笑着催道:“你这呆伢。这山歌有什么好听的哉?走哉!”

我反而将母亲背到树荫下,放下,扶她老人家坐好。赶忙掏出笔和本子来,速速依其音调拣字记下。只听,这时那歌者唱的是:肚子饿了心里呱,恨不得猪油泡锅粑。哪位大姐行行好,送我一根大黄瓜……

这位歌正唱的带劲。忽地,又冒出了另一种歌声。这后起的歌声比先前的要漂忽灵巧些,也苍劲些:生活不做瞎瞎呵,日头下山你瞎瞎啄。秧棵耘倒几多棵,小心老婆揪耳朵……这山歌是枞阳方言唱的,每一句都有一个类似回音的拖音,好听极了!

我正听记得专神,母亲又催了:“你这个呆伢,这个唱的就好听啦?老家男女都唱得来!”说到这里,母亲突然止住,感情是发现自己失言了。“知儿莫过母”,我真的立刻缠起老人家,非要她唱给我听。

母亲哪肯答应呢,催我背她赶路,我偏不,威胁似的撒起娇来:“你不唱给我听,我就学李逵把你老人家丢在这松林里,让老虎把你吃掉”。

“你这个小瘟疝鬼。我自从跟你大大到了江南,这么多年都没有唱过了。都忘记了。背我走哉,一哈子(枞阳方言:一会儿)日头要下山了!”

哎,我有气无力地背起了母亲,一句话不说慢悠悠地走着。“爹奶疼的是长头孙,老娘惯的是末脚儿……”母亲先是小声哼,渐渐的唱出了声。到后来,竟然忘记了背她赶路的末脚儿也已成人,唱出了闺时的心声:“小她小她(枞阳方言:某人)一枝花,十七八岁想婆家。婆家婆家张阁哇,那男伢子真不差……”

我听的出神,根本不知道累。早就越过了先前预备的歇脚点,直逼枞阳县城……

--END--

来源:文乡枞阳

图片来源于网络、文乡枞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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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汪四武,网名白浦荷风。现居池州,祖籍枞阳雨坛,一位眷念故土的老人。一生只向山水要韵律,向人世求情感。半个世纪以来均依兴、依心行文。曾有少量文字见于报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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