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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乡情怀|我和我的母亲

 文乡枞阳 2020-09-01

母亲在枞阳小学留影

1

母亲年轻时很漂亮,身材虽然不高,但是很匀称。皮肤白皙,目光水灵,十分慈祥中尚有三分矜持。两根乌黑的大辫子垂落至臀部,走路风火毫不拖沓。母亲为人很本分,做事很精明,规矩蛮大,礼仪看得很重。在家中乃至所有的亲友中,口碑都好。

我做她的儿子,是我前生修得来的。她做我的母亲,那是上帝的恩赐。我这一辈子带母亲淘了多少气,只有星星知道。母亲这一辈子给了我多少爱,日月可以见证。

58年大炼钢铁,家家户户都要把铁的东西往政府送,家中寸铁不让留,就连锅都得扒下来送走。不给,就有政府的人上门,砸锅拿铁。家家户户一日三餐吃食堂。

开饭的时候,母亲领着我拿着饭盆去食堂排队打玉米糊糊。按规定,一个人口三瓢,一瓢大约一两,三瓢也就是三两,我们家四个人,爸爸妈妈及我和不到五岁的荣梅妹妹,也就能给个十二瓢约一斤二两。那玉米糊糊很稀,稍一碰饭盆,“糊上”就荡起涟漪。

玉米糊糊打回来后,母亲总是先给我一平碗(家里最大的碗),再给荣梅妹妹一小碗(俗称二罗碗)。但我特别能吃,一碗玉米糊,我三口两口就把它喝了,喝完就把碗递给母亲。此刻,荣梅妹妹才吃了不到三分之一。母亲再给我盛小半碗,嘴里还叮咛,得给你大留一口,他上班辛苦。那时父亲已经由个体小商户转入了食品站,成了一名国企工人。

其实打回家来的一斤二两稀稀的玉米糊,也不够我和母亲及妹妹吃的,我一人就要喝掉一多半。母亲总是管我个饱,然后再顾及荣梅妹妹,剩下的,母亲舀个半碗,也不要筷子,就这么喝了。最后把盆底下的倒在一个碗里,碗搁在饭盆里,上面罩个水瓢,把它漂在水缸里,等父亲回来喝上一口。我曾经偷吃过留在水缸里的玉米糊糊,甚至不小心打翻了饭盆,不仅没有喝上糊糊,还把一缸水给污染了。我后来得知,母亲把玉米糊糊漂在缸里,是为了避免糊糊馊掉,她不知道上班的父亲什么时候能回到家中。的确,那是给父亲留的!

就在这一年,我的荣梅妹妹因病夭折。年,我的三妹,也就是后来成了我们家大姐大的大妹妹,乳名小桃子,在家国都非常困难时期出生了,她命里注定是来赶饥荒的。斯时,就是人所共知的三年自然灾害。这年,我们一家还是四口。

父母在老洲故居前留影

2

食堂后来自然解体了,因为,粮站干脆就无粮食供应给工商联家属,国家拨给的少得可怜的粮食,只限保证政府机关、重点企业以及学校等,所有“吃闲饭”的,一律不在供应之列。老洲镇街面上这些吃商品粮的家家户户指望不上政府了,只能自谋生路。

区政府在镇外拨给老洲工商联一块荒地,号召吃商品粮的各户积极参与垦荒,自给自食,不给政府添负担。垦荒,美其名曰,“店外生产”,即开店之余,还要去生产自救。在那个垦荒的日子里,父亲上班,他有一份供应粮,到月拿着小本本把那份粮食买回来,供一家四口吃。这点粮食,哪能抵事?因而,母亲必须起早贪黑去开荒种地。因为,谁家无人去种地,谁家就不能参与秋后分粮。就是说,母亲必须养活我和妹妹。我上学,有老师照管着,可小桃子妹妹还在襁褓中,谁来照料?无奈,母亲就带着我的小桃子妹妹去垦荒。母亲把妹妹搁在一人多深的蒿草里,然后就顺着这里,一路披荆斩棘,开荒种地。

其实,这是在闹笑话,这些吃商品粮的家属老娘们能吃苦种地的实在是寥寥无几。就我母亲来说,虽说是农家出身,可也不会种地,更无法靠“战天斗地”来养活我和小桃子妹妹。母亲在娘家虽说不上是大家闺秀,可也是家中最受宠爱的人,她是家中的老巴子,人人呵护的小姑子,她哪里下过地呀!

“店外生产”很快宣告失败,这期间,家里就靠父亲那份粮,靠的母亲那双勤劳的手,采野菜,拾地荒,维持一家四口之生计。记得,母亲熬稀饭不敢熬得太浓,要汤是汤、米是米。母亲总是把锅底下的米粒捞给我,把稍浓点的米汤给妹妹当奶水吃,父亲母亲喝点剩下的米汤完事。

我整天就在一种难耐的饥饿中呼喊着要吃米饭。我一闹,父亲就发火,母亲就跟着抹眼泪。还别说,母亲被我“逼”得长能耐了,不知她在哪里搞到的“方子”,为了让我吃饱饭,她把米在锅里炒一炒,然后趁热往冷水里一泡,再捞起来沥水,沥水后再按常规做饭,还真是有效果,锅里一下膨胀出一锅饭。我印象里,起码比平日里多出快一半,家里的那个烧饭的小锅,米饭都快顶到锅盖了。这样的饭,我隔三差五地能吃上一餐,还真是吃饱了,因为好久都没有吃饱的感觉了,所以一辈子都没有忘记那种“饱”的滋味。但是,那种“饱”,其实不顶饿,在学校上完第一堂课,就又回到那种难耐的饥饿感上了。但是,我还是很感激母亲的,她这一手“本事”,起码能间或给我抵抵饿。

捡稗子(网络图片)

3

后来的日子里,母亲像变戏法一样,家里忽然就有了粑吃。那粑灰褐色,巴掌大,吃第一口,还行;吃第二口,卡喉咙;吃第三口,眼珠子都快突出来,赶紧喝水。奇怪的是,吃了第一个后,喝点水,还就是想吃第二个,这是为什么,我自己都说不清楚,反正就是这么个感觉。

母亲告诉我,那是稗子粑,就是把稗子磨成粉,然后做成粑,或贴在烧水的锅边,或是蒸出来,其实真不好吃,吃多了还容易造成便秘。但是,就是这样的粑,谁家有了谁家就够奢侈的了。

母亲告诉我,她是在普济圩农场的稻田里捡的稗子,说那里有好多稗子,还动员我星期天跟她一起去捡稗子。稗子是什么?我问母亲。母亲说,稗子长在稻田里,种稻子时,还专门要把它拔掉,不能跟稻子混在一起的。我说它不是能吃吗?母亲说,一般不吃它,不好吃,但是,这大荒年,有它就能抵饿。

我很乐意跟母亲去普济圩农场捡稗子,我想那里一定好玩。但是要起早,大约凌晨4点多,母亲就把我叫醒,将一个用来装稗子的大布兜系在我的胸前,那布兜拖到我的膝盖以下。出门时,母亲塞给我一个滚热的稗子粑。我接过,一边吃,一边拽着母亲的衣拐,半睡半醒地跟着母亲前行。跑了四五里,不见了天上的星星,才见到了普济圩农场。

这是一家劳改农场,面积多大不清楚,反正那金灿灿的稻田,一望无边。母亲带着我下到基本干涸的田里,将那些夹杂在稻谷里的稗子或捋下或摘断后,放进面前的布兜里。不一会儿,就有人鬼喊鬼叫地朝我们撵过来。母亲轻轻地跟我说,“劳改”来了,别怕他,我们是捡稗子,不碰他的稻子。“劳改”追到我们面前,翻看着我们的布兜,看见兜里都是稗子,也就不撵我们了。

我跟着母亲去捡了好多次,后来,我不想干了,起那么早,我困,就赖着不去。父亲就连哄带逼地让我跟着母亲。我从小就惧父亲,只好乖乖地跟着母亲。后来,街上有越来越多的人参与捡稗子,我们的收获也就越来越少。毕竟,没有那么多稗子可捡。一季稗子捡下来我才知道,原来让我跟母亲捡稗子并不是指望我捡多少稗子,主要是让我陪着母亲。她一个人去“劳改”农场,碰到的都是在农场劳动改造的犯人或者是刑满留场的那些外地人,父亲不放心,我一去,怎么样也是两个人,何况我都十个年头了,也算是个小小男子汉了。

其实,给母亲当“保镖”,我哪里够格,父亲也就是拿着黄牛当马骑罢了。

抓鱼(网络图片)

4

一般来说,淘气的孩子不讨喜,讨喜的孩子不淘气。而我,既淘气又“讨喜”。就淘气而言,在我们老洲镇,我算不上头把斧子,也能算是二把弯刀了。

在那个岁月里,我究竟淘了多少气已无法考证,很多的“故事”也在记忆的长河里流逝殆尽。上学时,母亲会目送着我走向学校,放学时,只要邻家孩子到家了,母亲没有见到我,她会立马朝着放学的路上去找。她担心我跟其他孩子打架,常跟一些认识的不认识的学生或者家长打招呼,提醒人家不要惹我。

每到暑假,母亲怕我跟镇上一些淘气鬼玩不好“扯颈子”(淘气),总是把我送到距老洲镇20多里地的娘家,交给我那憨实的小母舅。其实,我并不怕小母舅,因为我看得出他喜欢我,有时候他对我吹胡子瞪眼睛的只是想管住我,以负起母亲交给他的“看护”责任。但我讨外婆喜欢,外婆罩着我,我也就不惧任何人。

小母舅喜欢打渔,就让我跟着他后面捡鱼。他推网捞鱼,捞上来鱼倒在地上,我就去捡鱼装进篓子,这活儿我特别愿意干。由于小母舅的“培养”,我对钓鱼捕鱼特别感兴趣。

有一天,我意外发现村子里那口临近稻田的鱼塘养了不少鱼,由于天旱,鱼塘里的水大约只有五六十公分深,站在岸上都能看见成群的鱼在游动,我那心啊怎么也按捺不住,便跳下鱼塘抓鱼。鱼塘里几乎清一色草鱼,最大的也不过2斤,我在塘里撵着鱼抓,不大的一口塘,由于水浅,很快就被我搅浑了,我就浑水摸鱼,一气抓了十多条,统统用树枝串起来拎到小母舅家。

岂料,还没来得及吹嘘自己抓鱼的“本事”,就被小母舅劈头盖脑地骂开了。旋即,生产队长追着屁股赶来了,说一塘的鱼都泛头了,有的肚皮朝天,多半都要死了。小母舅操起那根赶牛的棍子就要抽我,我赶紧躲到外婆的身后。

生产队长其实也是亲戚,跟我父亲母亲关系也甚密,虽有怒气,却掌握着分寸,他又好气又好笑,说生产队好不容易在年前花钱放了鱼秧子,这下可真是打了水漂了。小母舅只好说我赔我赔。队长知道小母舅是个忠厚人,家境并不太好,赔是肯定赔不起的,说了些埋怨的话也就算了,强调说你以后给队里做点事不计工就算赔了,真要赔让他(指我)老子赔。

队长悻悻离去,小母舅送走队长就来找我,虎视眈眈的。外婆挡驾了,说下回他不敢了,算了算了。其实,我非但没有受到惩处,反而还享用了外婆为我做的“小灶”——灶膛里煨出来的鸡腿。

母亲闻讯赶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说怎么对得起娘家生产队。外婆反而劝母亲,说茄子天天吊,长大就能好,还夸我说这小鬼东西聪明,一般孩子比不了的,就是害点事,不要紧的。母亲说,这小鬼东西不光淘气,还不爱干净,邋遢24层,再好的衣裳穿上身都赖在地上,过年做的一件新棉袄,才穿一天,就搞丢了,问他丢哪儿了,他说不知道,就是跟一帮淘气鬼躲猫猫,跑热了,随手一脱一丢,回头就找不到了。母亲说,打吧,打不下手。骂吧,他当耳边风。真拿他没办法!于是,外婆跟母亲泪眼对泪眼,叹气对叹气,别无良策。

玩水(网络图片)

5

其实暑假把我放家里,那风险也不小,母亲最怕的就是我玩水(下河游泳),往往防不胜防。

老洲镇镇西有一条人工开挖的东升河,一头连着长江,河宽不过二十米,蜿蜒绵长。这里是偷着玩水的好地方,它离镇远,不容易被家人发现。有一天,我和几个小伙伴偷着下去游泳,玩得那个痛快。

没想到一到家,就被母亲一把抓住。母亲质问我有没有偷着玩水?我声高八丈地说没有。母亲逼问,真没有假没有?我信誓旦旦,没有没有没有。谁知道母亲用指甲在我的胳膊上一划,马上说我下水了,随即就在大笤帚上折下一根竹枝,照屁股就抽。我一挣扎,母亲脱手,我立马跑得无影无踪。

我纳闷母亲这是什么招数,她怎么在我胳膊上一划拉就知道我下没下水呢?我找到小伙伴们问,他们有的也说家长就是用这个办法来判断的,那一划拉,如果皮肉上出现的是红痕,那就正常;如果出现的是白痕,那一定是在水里泡时间长了。这下我呆了,这谁教给母亲的?看来偷着玩水是不行了,我很失望。

那天晚上,我没敢回家,怕挨母亲联合父亲对我来一顿男女混合双打,毕竟证据确凿,难逃家法。

傍晚时分,我趁母亲在前屋做事的当口,从后门偷偷溜进厨房,慌忙拿了些吃的,出来后,将屋后的草垛从中扒开一个洞,钻进去,再把洞口堵起来,在里面吃饱了,索性呼呼大睡。父亲母亲屋前屋后的声声呼唤把我惊醒,我死活不答应,心里话,你们喊吧,喊累了你们就不喊了,躲在草堆里的我甚至自鸣得意起来。

一连三天,我都是回家偷点吃的,然后钻进草垛里。三天来,父亲母亲在屋门口说话,我都听得清清楚楚。由于找不到我,母亲不时地对吵闹啼哭的我小桃子妹妹发火,甚至在她的小屁股上刷上两巴掌,因为,我的“失踪”,她心里一直窝着火。

那三天,我们家照例在屋后的那块场地吃饭,父亲喝着老酒,母亲一边吃饭,一边喂我妹妹。我所在的草垛,实际距离吃饭的地方大约也就五六米远,我甚至能闻到饭菜香,能清晰地听爸爸妈妈一边吃饭,一边吵架。他们一会儿互相埋怨,互相指责,一会儿又统一调子,扬言不要在乎这个“讨债鬼”,死了拉倒。

其实他们心里有数,知儿莫如父母,他们一定想,再怎么的,儿子不会发生意外的,或许在哪个亲戚家,或许在哪个同学家。于是,他们发动亲戚,分头向我有可能去的地方打招呼,还一律地表态说让我回家,不打我了。分头行动的亲戚们在屋后那块地上跟我父母回话,我听得清清楚楚。

虽说回家不挨打,可我还是没有勇气回家,躲一时算一时,起码让这顿打晚点降临。第三天夜里,已是家家户户都入睡的时侯,我在草垛里清晰地听到母亲的声声哭泣。她哭道,你这个小讨债鬼耶,你在哪里呀?……我这是前生作的孽呀,你要是有个“怎么样”,你叫我怎么活呀,小讨债鬼耶,你家来吧,你家来呀……母亲的泣唤声中还不时地夹杂着父亲那一贯以来的强硬——别哭!就当没这个东西!

我的心受到震颤,母亲的声声泣唤,让我十分难受,脑子里斗争再三,感到毕竟迟早还是要回家的,总躲在这草垛里不是个办法,挨打就挨打吧,何况父母亲已经表示不打我了,说不定真地放我一马。于是,我斗胆走出了草垛,叩开了家门。

我一进家门,就在母亲一把将我揽在怀里的时候,父亲还是失信了,他操起一根棍子就撵到我身边,嘴里还唬三骇四地说着狠话。母亲挡驾了,她说别……深更半夜的,明天再说。父亲丢了棍子,骂骂咧咧回房间了,母亲忙着给我兑水洗澡换衣裳,然后给我做了吃的,送我到房间睡下。我躺在床上,还听见对门房间父母亲说话声,我竖着耳朵,竭力想听见他们商量明天怎么收拾我,但是,隔了一间房,又加上妹妹间或的哭声,他们说什么,我一点听不清楚。

或许三个晚上拱在草垛身心疲惫了,我在不觉中睡去。翌日一大早,母亲就推开了我的房门,她手里拿着一根竹枝,抽打着我的床沿,我惊愕地坐了起来。

姆妈!你干嘛?你们说好不打我的!我“据理而争”。

母亲拿着竹枝在我脑袋上晃悠着,她虎着脸,厉厉恨恨地说,你有没有耳性?以后还玩不玩水了?啊?!

不了,我真的不了……我赶紧回说。

母亲说,你这个小“讨债鬼”,水鬼在河里等着你,你不要命啦?再敢玩水,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一听这话我心里就释然了,每次受到母亲责罚结束时,都是这句话收场的。我的腿,其实早已被打断多少次了。于是,我赶紧哄着母亲说,姆妈,我再也不敢了,我听话,真的。说实在的,母亲打断我的腿那是假话,可我表示下次再也不敢了那就更不是真的,我的淘气一直到我穿上军装走进兵营才慢慢收敛。

书(网络图片)

6

服役将近两年的某一天,我接到家书,说母亲病了,这病还说不上什么名,属于疑难杂症一类,就是喉咙里长了一个东西,吞咽十分困难,甚至说无药可治。

这消息让我脑子一下就乱了,手足无措起来,第一愿望就是想回家看望母亲,没去想怎么解决治疗的问题。因为,我没有想到我有什么办法可以治愈母亲的病,唯一想到的就是见上母亲一面。我担心,母亲或许就是不治了。可是母亲还很年轻,我心有不甘。当时我还不具备请探亲假的资格,不知如何是好。

晚上,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贴着烧饼。我从很小的时候一直回忆到我当兵离开母亲,那一幕幕总在我脑子里过着电影,越想越不是滋味。忽然,有一个人跳出了我的思绪,那就是在我们镇上接新兵到过我们家的那位部队医生,他跟我母亲见过,聊过很多话,这印象太深了。我决定去找找他。

我在师部医院找到了这位医生,一见面他就认出了我。我说了母亲的病,问他可有什么办法解决。或许因为他见过我母亲的缘故,表示很关切,他问的很多,很仔细,我把家书给他看,别的就说不上了。他让我赶紧写信回家,让家里把母亲的病历寄来。我遵嘱赶紧写信回家催寄病历。

那时候信息往来很慢,一个多星期后,我收到了老洲镇医院陈家瑞医师为我母亲书写的病历,我拿到病历立即赶到师部医院,找到了那位医生。他看了病历后让我回部队等消息,他要与几个医生碰个头再说。我在中队里等了三天,那三天真是度日如年,焦虑万分。

三天后,他打了一个电话到我们中队,让我去他那里,我马上请假去见他。他给了我封好口的一个不大的药瓶,嘱咐我寄回去,说这是他跟几个医生碰过头后,亲自配制的一小甁药,随手给了我一张写了用法的纸条,让我一并寄回去。

我看到那上面写着“碘甘油”三个字,匆忙谢过,马上跑到邮局。不料,邮局拒绝接收。我再三向他们说明情况,说这是救命的药,不能再耽误了,可还是不被允许。一位邮局老同志见我是个军人,又急急切切的,便向我再次阐明不给邮寄水药的“123”来,然后跟我说,只要我解决包装问题,让他们确认邮寄途中不会泄露或发生其他问题,就可以给我寄。无可奈何,我走出了邮局。

我这人可能有点小聪明,走出邮局不多远,就想到了一个不错的办法。我去买来蜡烛,然后把它点着,让它一滴一滴地往瓶口处滴,渐渐地,瓶口严严实实地被封死了。然后,又找来木板条锯成小方块,再钉成个小木盒子。我把这两件东西拿到邮局,终于被获准邮寄。

大约又是将近一周的时间,这瓶碘甘油终于到了母亲的手中。母亲立即服用,她第一感觉就是清凉爽口,继续服,两天后,喉咙里舒服,病情显见好转。一瓶药没有服完,她就吞咽自如,不几天就能喝水吃饭了。

病愈后,家里再给我写信,告诉我母亲的病愈情况,我拿了信去了师部医院给那位医生看,再三感谢他。那时候,也就是一声感谢,再也没有其他任何表示,好像也不必要非怎么样表示不可。那位医生像是给一位熟人办了件事,还特别爱跟我说到我们老洲镇的一些逸闻趣事,还多次提及我母亲为他泡茶并留她在家里吃饭,他说,茶喝了,饭没有吃,部队有纪律,轻易不在老百姓家吃饭的。他还调侃说,现在我们是战友,如果现在再去老洲镇,那倒是可以在家中享受一下我母亲亲手做的菜肴。

这个久远的故事总让我为之遗憾,我没有记下那位军医的姓名,姓当时是知道的,名字不知道。但是,我记住了他是上海人,中等个儿,面容瘦削,很清秀,皮肤白里透红,喜欢笑。真没想到,在我母亲病重的时候,老天爷还能让我想到这么一个人。真是福分啊母亲!

重孙子向老太太“敬酒”

7

在母亲身边生活了十八年,是母亲孕育了我的品性,是母亲铸就了我的人格。在离开母亲的五十年的人生道路上,我一直享用着在母亲身边十八年获得的人生感悟。

是的,我每年都回故乡看望母亲,也曾把母亲接到南京住了半年。那半年里,每天,我陪她聊天,陪她散步。她没有任何奢望,仅喜欢喝点酒,一小杯而已。每每我都把酒斟好,把母亲请到餐桌上坐定。看到她拿筷子,我才拿筷子。看到她的手伸向酒杯,我就赶紧端起酒杯,向她敬酒。她总爱说,大儿子,你别管我,你自己吃。可我总陪着她,跟她一样慢慢用餐。要说尽孝,这根本谈不上。其实,陪母亲说说话,喝杯小酒,也是做儿子的一种妙不可言的享受。

今年四月——2018年4月29日的上午,我正在理发,刚动第一剪子,忽然接到二弟电话,说母亲走了。我简直蒙了,这应该不是准确消息吧?二弟再度告诉我,母亲真地走了!

催促理发师赶快给我理完发后,我旋即驾车直奔枞阳。可是想不到正值“五一”放假,高速上的车子接起了长龙,我心里那个急呀。原本只需要两个半小时的路程,我却用了六个多小时才赶到家里。当我跪在已经云游天国的母亲床前时,我甚至还以为母亲不可能真的就这么走了。因为,清明节我才回来的,前后才二十天,才跟她在饭店一起吃饭,她还喝了酒。在家里单独跟她聊天时,我还给她录了一段视频。我还跟她有个约定,说春节回来为她做九十大寿,她欣喜地听了我为她考虑的一场风风光光的祝寿计划,她答应了,她答应了,她答应得好好的呀我亲爱的母亲!

姆妈,您一生是说话算话的,您对大儿子决策家中大事一直都那么满意,八十大寿我为你做了,您为啥不再给我一次为您九十高龄祝寿的机会?您食言了我亲爱的姆妈。

妈在家在,妈这一走,我们姊妹六个家庭,瞬间变成了六家亲戚,这多么让人不可思议?!然而,妈毕竟静卧在枞阳一处山水相依的好地方,枞阳,还是我的家。

可是姆妈……您怎么舍得离我们而去?您怎么舍得……

儿子想您!

母亲的凝望

--END--

来源:文乡枞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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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周荣耀,安徽枞阳老洲人,现客居南京,作家、编剧、自由撰稿人。约有三百余万字文学作品在全国省市以上报刊杂志发表或独立(合作)出版,多部(篇)作品获奖。主要作品有:长篇影视小说《金陵孤儿》、《情乱情人节》、《家之秘》,以及由本人改编的电视剧本;长篇小说《秘方情结》,长篇纪实文学《烂漫樱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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