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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云鹏|姆妈

 安福县南乡风物 2022-07-27 发布于广西

作者:王云鹏    安福金田人    工作定居武汉


 写在前面:蓉芬老师是“南乡风物”的好朋友,关注支持本刊已久,早在2017年就拜读了她写给已故妹妹的文章《我和妹妹懿芬》,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公开发表自己的文字。文章读来,感人泪目,亦足见其深情热爱、善良慈怀。 在得知老师病故的消息后,甚为伤感,于是和云鹏兄沟通,想以关于蓉芬老师的图文在“南乡风物”上和诸友做一次道别,感谢她的大爱及曾经分享的文字,浸润吾心——小编:杰


姆妈 

人死了就像是水消失在水中——《另一次死亡》。

多少美好的东西消失和毁灭了,世界还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路遥。 

在老家,母亲叫做姆妈,比如:某某的姆妈,就是他母亲的意思,但平日里子女叫母亲时,发音却是mou”,这种现象也不知是否我老家独有。2020921日,我们叫了四十多年mou”的那个人永远离开了我们。

生命太匆匆,很多时候,你还没准备好,但告别倏然而至。时光飞逝,转眼母亲已离开我们70多个日夜,寒冬已至,我们整理此文,献给母亲,也献给母亲的亲友和学生。我想,这是母亲愿意的告别方式。

一、艰难的少年岁月 

1947年农历五月初十,盛夏时节的一个傍晚,母亲出生在安福南乡濠林村的一户普通人家。濠林是个不大的小山村,赣江的二级支流陈山河自西向东在村子北边流过,村子的南边靠着不高的山林,数十户人家的宅院便错落分布在稍高些的河间二级滩地上。母亲是外公和外婆的第一个孩子,濠林人大都姓黄,当老师的外公给母亲取名蓉芬,随后,母亲将陆陆续续迎来三个弟弟和三个妹妹,这是一个9个人的大家庭!在这里,母亲将和父母兄弟姊妹们一起,度过二十多年难忘的困苦岁月。

(01母亲和同学腊梅,王幸福,刘喜珠,王桂珠合影(后排右边是母亲,这是母亲留下最早的照片,时年约13岁))

闲暇时,母亲曾给我们讲过她的童年时光,尤其是挨饿的那些日子,说起来总是不胜唏嘘。前几年,小舅写了一篇回忆早逝大姨的文章,母亲边看边不停的用手绢擦拭泪水。其后,她用手机手写的功能,一笔一划熬夜写就了一篇5000多字的长文《我和妹妹懿芬》,并承蒙南乡风物微信公众号予以发表,这是年逾古稀的母亲第一次正式发表文章吧!由此,我们也得以更详细的窥见母亲的青少年时光。

(02母亲和同学腊梅、玲玲

(03  1963年初中毕业,母亲16岁

母亲少时在村庄上不远的学校上学,因家中困苦,中午经常是大姨给她送红薯或者是芋头之类,中午回家时老没饭吃,老师老骂她说,你家是牛打烂了锅。少时的母亲并不懂什么意思,只觉得委屈,经常偷偷的哭。母亲经常带大姨去山上搞茅柴。她用镰刀在松树上刮树皮,大姨就捡,一有空又跑去捡树上掉下的松果。春天,母亲和大姨去陈山河河边摘荞葱,捞小虾,摘桑叶,挖猪草,挖野菜,摘地曲子(一种红色的野果子);挖布朗;捡地皮菇;还去山上摘茶耳朵;采蘑菇,有松树菇,伞把菇,包子菇等,池塘干了她们去摸土螺丝、蚌壳和小鱼小虾。夜晚去抓蝴蝶,萤火虫,折个纸盒子把它装起来。有段时间外婆负责看护队里的班牛,母亲就跟着上山赶牛去吃草,快到中午就到牛场里休息,外婆回家做饭,母亲就守着牛,大姨总是来给她做伴。后来外婆又到队里晒谷子,母亲每天帮着背禾垫,推开谷子,中午太阳最好的时候,母亲是不能回家,要守谷子,还要翻晒,傍晚时分再讲谷子收起来。回忆起那段童年岁月,母亲写道:日子虽然艰辛,但兄弟姐妹们一起总是很开心快乐。

(母亲大概18岁)

因为人多,困难的那几年,母亲家总是闹饥荒,吃了上顿没下顿。外婆和母亲有时挑着箩筐到附近村庄去打听,能买到稻谷不,有就吃,没有就挨饿。有一次,家里用猪草(水葫芦)煮的稀饭,母亲实在吃不下,是外婆和大姨硬着头皮把它吃了。母亲学会了织布,一年织一梗布,一百多尺,好窄,只有一尺多宽。家里大小的衣服,被子不用愁了。那个年头,除了水鞋,其它都穿布鞋,母亲负责做面子,做好鞋底壳子,负责上鞋。

         (母亲的妹妹懿芬(右)和蕙芬)

虽然生活困顿,但母亲学习成绩很好。当时濠林应该只有初小,高小便要到金田去读。大概1958年左右,母亲四年级初小毕业了参加四个公社的合并考试,数学成绩满分,就扣了一分卷面分,得了金田考区第一名。 母亲在金田小学上高年级的时候,早上是吃一碗没和野菜的稀饭去学校,中午饿着,晚上又吃一中碗稀饭,这还是外婆对母亲的特别关照。1960年,母亲高小毕业考上洲湖初中,1963年初中毕业时,中考成绩优异,但是家里穷,外公不让母亲填高中,要求她参加工作帮衬家里。那年暑假外公在县里参加教师培训班,校长欧阳瑾,母亲的班主任王鸣秋老师都找到外公说,你女儿怎么不填高中的志愿?她考得好,比录取分数线超过了好多(当年录取率只百分之二十),外公只有暗自流泪自责。19642月,母亲以初中毕业生的身份,被学校选中在濠林小学当老师,时年只有16岁多。

二、提亲与成婚 

下面的文字节选自父亲王铭先的回忆录,记录了父亲和母亲相识、成婚的经过,当时父亲尚在黑龙江省佳木斯市工作,母亲在老家濠林当老师,文中的是父亲的自称。

(1972年春节母亲和父亲新婚,和大姑在上海留影) 

1971年的春节前,尚有几天便是春节了,爸爸妈妈问我,婚姻问题到底如何办?从我本来讲,在江西本地找一个是比较理想的。但我每年只能回一次江西,不好找啊。我说:万一在江西找不到,干脆回佳木斯解决吧。佳纺有近一万名女职工,子弟中学、子弟小学也有不少尚未结婚的女老师。只是在佳木斯找了对象,一辈子回不了江西了。我又舍不得奶奶、妈妈及弟弟妹妹,刚好我堂哥王启先来到我家,谈起我的婚事,他说:濠林的黄湘芳老师与他在同一所小学任教,即州湖百丈小学。听说他的大女儿尚未嫁人,名叫黄蓉芬。明天我们去濠林提亲吧。

(1972年春节母亲和父亲新婚,和大姑在杭州留影)

我同堂哥王启先来到濠林村,先到黄年芳老师家。黄年芳是蓉芬的叔叔,其老婆羽珍立马到我的岳母家。我见到了蓉芬的母亲,我未来的岳母。岳母说:一起到我家坐坐吧。蓉芬上山砍柴了。我们在岳母家准备午餐,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一位身材苗条,白里透红的脸上散发出少女美妙的光彩的姑娘展现在我的面前。她就是蓉芬,我的大女儿。岳母说。只见蓉芬光着脚,担了一担柴,进到厨房。我们一边交谈,一边挑菜,弄饭,只见蓉芬忙里忙外,是个做家务的好手。我们互相了解对方的工作、及年龄。蓉芬在濠林村小任小学老师,教书育人,性格温柔,谈吐有礼。我心里已经暗暗地下了决心,这就是我要找的对象。午饭后,来不及跟我的爸爸妈妈奶奶商量,我自己的婚姻,我自己做主吧。我跟岳母及蓉芬说:我基本同意了,现在就看你们的意见,若你们同意,后天就到金田我家来一趟,不同意就算了。因为我正月初七日要启程回黑龙江了。

(1972年春节母亲和父亲新婚,在杭州留影)

也许是当天岳父回来了,商定了,果真第三天,岳母及蓉芬来到了金田,来到了我家。我们家放鞭炮欢迎岳母及蓉芬的到来,婚事就这么定了。真是有缘万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春节过后的大年初三日,我同我的爸爸一起去岳母家行见面礼,给岳父母拜年,同时给岳母人民币60元,作为聘礼。另外岳母的家族十几户人家每户给人民币2元,作为见面礼。初四日,蓉芬一人来到我家,我马上要去佳木斯了,我送给蓉芬人民币10元,实在是没钱了,刚好剩几十元路费回佳木斯。另外加一条0.4元的手帕,一本0.4元的日记本,并在日记本上题诗签名。

初七日,我告别了蓉芬,及爸爸妈妈,踏上了去东北的行程。从第一次见面到分离期间只有十天左右的时间。我在火车上,总是想不起蓉芬的样子来,不时地把她送给我的照片拿出来看看,以表心中的思念之情。是啊,我们相聚的日子太短了,见面也就是来来往往,有限的几次,单独在一起的机会更是没有。回到佳木斯后,我们都是书信往来,我写一封信给蓉芬,再等到她的回信。大概要一个月的时间,经过一年的书信往来,彼此了解了许多,感情也加深了许多。蓉芬给我的回信称呼是:王铭先同志。这个我不怪她,毕竟不了解,我们相聚的太少,太少了,分开的太多,太多了,整整一年啊!

(1973年春节,母亲和姐姐)

(1973年春节,母亲、父亲和大姑、大姑父以及小姑、叔叔)

1972年春节后,我第二次回江西探亲,在去濠林的路上,遇到一位姑娘,我以为是蓉芬。我望着她喊了句蓉芬,她愣了,说:你喊错了,我不是蓉芬。搞得我脸通红的,连连向她赔不是。我们相恋一年,连人都不认识了,我想,这是我恋爱中的一个悲剧。197225日,我同蓉芬到金田乡政府领取了结婚证,古历十二月十九日,是我们结婚的日子。我同妹妹婵娟到濠林接蓉芬,没有车子,没有红旗,没有礼品,没有嫁妆,两手空空,没有唢呐,更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和裤子,内妹蕙芬当时只有5——6岁,陪蓉芬来金田,还有胖子叔(蓉芬堂叔)担了一只旧箱子,就算是娘家的陪嫁吧。在那个文革尚未结束的年代,在那个社会尚在动乱之中的1972年,我们终于完婚了。婚后,我同婵娟、蓉芬三人,一起踏上去佳木斯的行程,在杭州、在上海留下了我们婚后的第一张、第二张合影,至今还好好地保存着,永远地保存这珍贵的二张照片,一张是在杭州西湖玉泉,一张是在上海外滩拍下的。

三、母亲的旅行包

下面的文字节是姐姐王云霞2008年的文章,文中的是姐姐的自称。 

(80年代中期,母亲在安福县教师进修学校

在我印象里,奔波在多个城市之间的母亲总是和旅行包联系在一起。大的、小的、拖的、背的、提的、挎的,塞了满满一格橱柜。
    年轻的时候,母亲嫁给了已在黑龙江生活了十多年的父亲,并离家弃祖奔父亲而去。在生下我还不满百日的时候,因实在习惯不了北方的生活方式,又毅然将我带回了江西,从此二人南北相隔,每年要坐七天八夜、换上好几趟车才能见上一面。而每次去,母亲都恨不得将家里所有能带的东西都带上,还总是埋怨旅行包不够用,私毫不考虑带包的艰辛和不便。直到五年后小弟出生,父亲调回老家,旅行包才得以闲置了几年。

(1984年全家福)

    母亲17岁初中毕业那年便做了一名民办教师,1972年有一批民转公的名额,却因母亲的舅舅在台湾而被取消了资格。80年代中期,母亲为了改变自己民办教师的身份,发奋读书,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县进修学校,成为当时年龄最大的一名学员。毕业后,取得了中专文凭的母亲凭着丰富的教学经验留在县城二小任教,再次与当时还在某乡中学教书的父亲两地分居。闲置了多年的旅行包又派上了用场,每到周末,母亲总是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坐两个小时的汽车回到乡下。年幼无知的我们见到亲切的旅行包,欢呼一声,蜂拥而上,淘尽包里的美味,却从不知道替母亲捶一捶背包背到酸痛的腰。

(1987年留影)

父母一生辛劳养育我们,却很开明地放我们单飞,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在身边。青涩的我们渐渐长大,成人后,我和两个弟弟分布在不同的城市,后来都有了自己的小家,母亲便在几个城市之间蝴蝶般穿行。母亲在45岁那年得了一种特殊的病——特发性尿崩症,无药可医,刚发病时每天要喝10多斤水,一节课还没上完,就要到水龙头下猛灌一气,才能接着上课。不到一年时间,体重才90多斤的母亲被水活活灌成了一个大胖子,行动也越来越不方便了。因为在车上怕喝了水找不到厕所,母亲总是尽量忍着不喝或少喝。这对于当时的母亲来说是一种最痛苦的折磨,但每年的寒暑假,母亲都坚持要来看望我们。每次来依然大包小包带给我们很多东西。与以往不同的是,母亲的旅行包里从此以后多了一堆药和一大瓶水。

(1987年广州留影)

(骑自行车)

    退休后,母亲到武汉帮大弟带孩子,父亲因没到退休年龄仍在江西留守,两人又一次长期分离。父亲一边要上课,一边要做着所有的家务,还要照顾我80多岁的祖母,忙得焦头烂额。常常是这个刚刚好,那个又病倒。母亲在武汉一心挂两头,一听到谁病了,母亲便会急急地带着她的旅行包赶回江西,等情况有所好转了,又拖着旅行包回武汉带孙子。有时候实在拿不了,便用绳子将旅行包两个两个串起来,一串挎在肩上,一串提在手上,远远看去,很像是逃难的。但母亲从未惧怕过带包出行的不便,总是说,我能行!祖母病危那年,母亲一年之内竟回了五趟家。只有那些默默躺在橱柜里的旅行包,见证了母亲来回奔波的艰辛。我所在的城市是老家和武汉之间的中转站,每次回来,母亲都要到我家小住几日。有一次,婆婆问我:“你母亲每次来去,都带着这么多包,哪有这么多东西可带啊?”我便去问母亲。母亲笑笑说:“来的时候顺便把你弟和弟媳不穿了的衣服带回来,给乡下的亲戚,省得浪费。回去的时候带的都是亲戚们送的土特产,豆子、酸菜、腊肉、花生、山茶油什么的,一来是大家的心意,二来你弟他们喜欢吃,有家乡的味道。”

(安福蒙岗岭留影)

(金田 茶树旁)

    五年后父亲退休了,终于可以到武汉去和母亲团聚了。我们都松了一口气,母亲总算可以不用再这么辛苦地奔波了。但也许是家乡情结重的缘故,父母每年都要找个机会回一两趟老家。见他们仍然大包小包地来回搬运东西,我爱人便买了一只大号的可以拖着走的行李箱送给母亲,希望能将若干只包缩减为一只。可奇怪的是,在启用行李箱的同时,其它包的数量并没有见减多少。我们只好无奈地笑笑,任其折腾。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母亲六十多岁了,身体也一年不如一年。2008年年初,外婆病重,母亲丢下多病的父亲和需要照顾的小侄子,惶惶地回了一趟老家。待外婆病情稳定后,到我家小住。也许是照顾外婆时劳累过度,或是受了风寒,母亲在我家病倒了,身体虚得像个孩子。几日后要回武汉,我帮她一起收拾行李。母亲一反常态,将包里一些不急用的东西一件件往外拿,说是放在我这,等下回再带,最后整理出了一大一小两个包。这可是母亲带包最少的一次,我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难道母亲真的老了?

(安福平二小同事留影)

(金田小学同事合影)

(安福平二小留影2)

    由于是“五一”长假末期,返城或返校的人挤满了小小的车站,两支长长的队伍从验票处一直排到车站门口。母亲看看携带的两个包,忧心忡忡的说:“不知道能不能挤上车。”我安慰她说:“没问题,有我呢!”但母亲还是时不时地表露出担忧的表情,直到我将她和包全都送上了车,这才舒展开了紧锁的眉头。

(和母亲及弟弟妹妹合影)

(20190205武汉春节沙湖)

(20060805新干)

    火车只停了两分钟,便开动了。我冲着母亲直挥手,但她没看见,一直在车厢里四处搜寻,希冀能找着一处容身之地。看着她雍肿的身躯在人群中笨拙地穿行,我的泪奔涌而出。这就是当年那个独自一人身挎六个提包、怀抱十多斤重的我、辗转换乘多次列车、从最北端的佳木斯回到江西的母亲吗?曾经像一棵大树一样给我们遮蔽风雨的母亲真的老了!时间像一只无情的手,带走了母亲靓丽的容颜、苗条的身姿,掏空了她的青春和活力,留给她的是满身的病痛。如今母亲虚弱的身体竟然已经无法承载区区两个包的重量!列车渐行渐远,带走了我虚弱的母亲,眼泪在我脸上肆虐成灾。我在心里默默地对母亲说:“把包放下,累了就歇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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