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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切的时间已经记不准了，算起来大约总有十五六个年头朝上的样子，小学教师办公用品里悄悄地消失了两项物品——钢笔和红蓝墨水，取而代之的是一次性水芯圆珠笔。这水芯笔方便是方便，可毕竟是失去了钢笔的神韵和风采。这么说吧，钢笔是米饭正餐，水芯笔就是方便面。小时候读书的事情，经历过岁月的淘洗，相去越来越远，大多淡隐或模糊，像一片被蚕吃过的叶子，只剩下稀疏的脉络，幸而这脉络还清晰可辨，于是一些印象比较深的事情竟然历历犹在，这第一次接触钢笔便是其中之一。
那一年正月出元宵，我进入小学三年级。开学不久，便回来对父母说，老师要我们用钢笔写字了，还要教我们写毛笔字呢。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下雨的星期天，父亲打着一把颜色暗黑了的红纸伞，从细密的雨幕中走回家里，从棉衣口袋里掏出四样东西：一支小号毛笔，一支黑色钢笔，一瓶墨汁和一瓶墨水。把它们放在桌子上，才收起雨伞，将伞靠在门外，回过头对正在出神的我说：“毛笔是小楷鸡狼毫；水笔是合肥新农村；墨汁是工农牌的；墨水是上海货，英雄202，蓝黑的。我的儿，两斤多猪肉的钱！光这一支新农村钢笔，不多不少七角三，整整的一斤猪肉呢，你要好好写字噢！”父亲先打开墨水瓶，接着拧开带有亮晶晶小圆球金属笔挂和两道白色金属圆箍的钢笔帽子，露出铮亮的钢笔尖，又拧开后面的笔套，捏住橡胶笔管，把笔头插进墨水瓶里一挤一挤的，笔管里就吸足了墨水。旋好笔套，拿过一本练习本，在上面划了几个圆圈，“嗯，很滑溜，好写。”说完，就把钢笔递给了我，看着我写了几个字，嘱咐我说：“不要太用力，那样钢笔头子就会分叉，会断，就坏了不能写。还要保管好，不能弄丢了，丢了就没钱再给你买了。”
开始的时候我的确很珍惜，用的也很仔细，渐渐地也就无所谓了，一个学期还没结束，笔帽子前面两道细细的白金属圆箍就被我好奇地抠脱下来，再想安上去就很难，然后塑料笔帽子就开裂，最后碎成了八大块。笔身失去了笔帽子，便不安分起来，常常从蓝布书包里露出鼻尖来，墨水将书本染出了许多蓝黑的花，书包外面也是一朵又一朵圆圆的墨水印。笔尖经不住三戳两戳，就分叉了，写字时，笔划在纸上竟然出来双线，只好哭丧着脸告诉父亲。父亲眼睛一瞪：“你这是吃笔呢，一年都管不通，你是怎么用它的？”一边又摇着头对在一旁的三伯父说：“种田的货，念不出来书，把笔头子当犁头了，不坏才怪！”转过脸又训斥我：“用东西不仔细，这么坏的快，造钱都来不及，要一斤猪肉呢！”生气归生气，数落归数落，父亲转身还是又舍了一斤猪肉给我买了一支新的，另外还给我买了一支细竹做成杆子、前面套一个黑塑料帽子的圆珠笔，因为圆珠笔便宜，就一毛多钱。
我那时不懂得父亲挣钱的艰难，直到我后来真的没有念出来书，被父亲一语成谶而成了一个地道的种田货的时候，一分钱的珍贵才有了深切的体会。从小学到初中，我用的都是这种新农村水笔，再也不敢抠那笔套上的细细的圆箍，修钢笔的老头子曾给我换过好几次笔头，却记不起到底写掉了几斤猪肉的钢笔。后来考上了高中，平时东捣捣西戳戳，口袋里竟然有几块钱的积蓄，在一个上街的早晨，居然毫不犹豫的用五块多钱在供销合作社买了一支绿色笔杆的金星钢笔。那可是七八斤猪肉的代价！可是当时的那种兴奋和激动到现在还在：亮闪闪的金属笔帽，笔挂嵌在笔帽里面，有弹性，扣在口袋上很紧，隐藏在笔壳里面的笔头，很流畅圆润，软塑料墨水管外面有一个金属套，按一按舌簧就吸上墨水，笔头比新农村钢笔更顺滑流畅。
要知道那年头上衣口袋里别着一支像样的钢笔也是一种时尚哦，多少念过年一年二书的小伙子相亲的时候，必定会挂上它，上档次呢！我那时候初中刚毕业，自然不为相亲，也没有上衣口袋可挂，就是单纯的喜欢。可惜，用了不到两个月，不翼而飞，遍寻不着，心疼失落了好一阵子。没办法，书要读，字要写，笔，还是要买。这回买的是英雄钢笔，价钱差不多，和金星钢笔有点小区别，它的笔帽上的笔挂是箭状的，用螺丝和笔帽组合在一起，笔的中间有一个一毫米宽的透明圆环，可以从外面看到里面的墨水，外形不像金星钢笔那么圆溜，显得硬朗，有棱角。用起来也很顺手，笔尖也非常滑顺，用了半年，过年回家坐在火桶里写作业，人迷糊了一下，英雄失路，滑进火盆，等闻出焦味，英雄根本不敌炭火，已是面目全非。当时的心情和这支只剩半截的英雄钢笔一样，只是懊恼自恨，徒唤奈何。
这次我选的是永生钢笔，也是箭形笔挂，式样介乎金星和英雄之间，价格好像七块多，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感觉有分量，笔尖略粗，书写也极其滑爽流畅。其实我买这个牌子是带有一点曲意心理的，前两个牌子的钢笔在我手上都没能善终，我希望这支钢笔能像它的名字一样长久。它也真的不负我望，果然伴我读完了高中，落榜之后和我一起归隐田园。种田砍柴，拉车打网，做瓦掼砖是用不着了，偶尔帮人写写家书，才想起它的存在。长时间不用，后来连我自己都想不起来放在哪儿了，再后来茅屋换瓦屋，被一位拆屋的砖匠师傅发现，直接和我说他要了，我没好意思拒绝，让他拿了去，不知道这支钢笔在他家里是不是能得到永生？
走上小学讲台以后，学校断断续续发过几回钢笔，但都不是这三种牌子的，乡村小学经费捉襟见肘，有一支能用的笔就算不错了。我也曾想过买一支自己的钢笔，可是自从成家有了孩子，一分钱都要算计着用，怎么也挤不出这几块大洋来，于是只能作罢。十多年前，水芯笔开始盛行，价廉物美，书写更流畅，省去灌墨水的麻烦，得来容易，弃之毫不可惜，一直到今天，超市里再也难觅钢笔的身影。也曾看到过以上三种品牌钢笔其中一款的现代版，纯金属的，外形无法入眼，拿在手里像秤砣，价格还贵的咬人，再也找不到从前的感觉。
从钢笔鼎盛时代过来的人，眼睁睁地看着钢笔在逐渐消失，心里虽然有点不是滋味，但还是为科技的迅猛发展而由衷欢喜。十根手指头键盘上一起动，既快又好，什么样的字敲不出来？来源：文乡枞阳 转载请注明出处，侵权必究 
方和平 网名月明春江 文乡平台编委成员 《周末情怀》专栏作者 微信号：man63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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