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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岩闲草|村口的老土窑(外一篇)

 文乡枞阳 2020-09-01


村口,一个硕大的土堆默默地高耸,野草丛生,杂树罗列。也许,你不曾想这里是一处废弃的老土窑。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这里曾是一个人语喧哗很是火热的地方。
不知是谁发明了这老土窑,此后窑与家就有了数不清的纠缠。

人类,从猿猴摆脱出来,经过山洞,走到半地穴,住进干栏屋,于是有了家的归属。财富与权势,又开始了风雨无忧的华厦安居。赖以安居的秦砖汉瓦,从朝廷专用,走向民间,一直在历史的风雨中行走了几千年。青砖灰瓦的戏法居然是从这老土窑中开始的。

土窑的诞生须是晴好的天气。选址,定位,放一串鞭炮,燃一炷香,算是乡民们对神明的祷告与敬意。然后,几十号人,把事前准备好的块重有五六十斤的大土墼运到工匠面前,一圈圈垒砌,到了一定高度围圈又开始渐渐缩小,顶端留一个筛篮大小的洞口。整个儿窑体,像一个覆在那儿的大半截的鸭蛋壳,里面又好似一顶蒙古包。这个人称“卷窑”的过程,其实每砌几层,就要在窑体周围夯筑半干的黄土,在开阔的一面,要设置一个拱形窑门,又奇怪地设计成大小相叠的两层结构。

窑,人们是怀着希望的。它的建成不仅意味着财富,也意味着有更多的人免受风雨的侵扰了,因此,庆功酒是免不了的。尽管是一碗浊酒,但喝得是痛快淋漓,碗盏叮当作响,破嗓门的笑声时起时伏。农村有一种说法叫“窑烧十里红”,红红的窑膛,似乎给人带来了生活的希望。
窑址的选择一般是选在黄泥岗或是泥床深厚的河边,这里的泥土不含杂质和沙粒。做砖瓦的窑泥,必须反复踩踏、棰打、搓揉,直到“熟透”。砖泥的硬度较大,要用力砸入砖模,所以叫“掼砖”。做这种工作是要有粗壮的胳膊和不俗的技术。砖坯必须一次成型,再用钢丝绷割掉多余的泥,抹过草灰的砖模一端是活动的,按下木模的机关,即松开,砖坯就可以直接垛码、晒干了。不过,窑工的手也可能皲裂如老树皮了。

制瓦,没点技术不行。邻村徐伯,就是高手。他的面前摆上了一只“瓦桶”(制瓦的工具),竹竿上,有几块条状老布片。他麻利地在瓦桶上围布,涂泥,再抹光,一把小“瓦拓”,时而上下,时而旋圈,如行云流水。制作完成,将瓦桶活动处微微收拢,抽出,撕下布片,四块连在一起的小瓦坯就做好了,瓦桶上的四根篾条均匀地进行分割。稍晾一晾,轻轻一拍,接着就可以垛码了。这活儿一天下来,腰的滋味可不是好受的。

装窑,砖坯或瓦坯必须干透,都要在窑内码成直立的垛,一排一排的,但必须留有适当的空隙,叫“火路”,以便火力均匀渗透。从点火的日子起,这窑边要热闹也要辛苦好多日子。成堆的灌木柴早已备好,几把铁叉扬轮番着连续不断地往燃烧的洞口送柴,这火要连续烧上十天左右。
初始阶段大约五六个昼夜,用“悠火”,不能闲着的不仅是窑工们,窑师们更要用心探视,拨火,压火,纠偏,忙得不亦乐乎。待到整体窑温上来之后,变得更加忙碌起来。一摞一摞的柴火送进窑内,拨火的铁棍,搅出耀眼的火星,窑膛内噼噼啪啪烈焰滚滚,这是“打紧火”了。三天下来,整个窑内一片通红,连砖瓦也“烧着”了……考验窑师的时候到了,稍有误判就会影响到一窑几万瓦的质量。
窑烧透了,柴火戛然而止,封闭窑门和洞顶,旁边的蓄水池内足够的清水,由水管儿源源不断地从不同方位注入洞顶预留的小孔中,以保证每一片瓦都能吸到足够的水。这时,人们才可以松口气了,但个个已是蓬头垢面。温度降下来了,人们期待着打开窑门,通风。当一窑灰鸽羽般的青瓦出现在人们面前时,开心的微笑,也就挂到了烧窑人的脸上。

随后,一片片小灰瓦发出石磬般的轻响,从人们竹篾做的团篮里,走向四面八方,登上人们的屋顶,去迎接烈日和风雨。而这老窑又要继续行走它火煎水浇的征程。
这堆已经冰冷的土石,是一种曾经的生命,跳动的胸膛,粗拙的身躯,默默地守在乡村的一隅……

这老土窑曾让多少人累弯了腰,也让多少人满怀希冀。


外一篇

听雨唯有小灰瓦


如果有丹青手送上一幅琉璃明楼图,一幅粉墙黛瓦图,我一定倾心于后者。明明住着高厦明楼,心头却放不下老舍旧瓦。
这心里到底怎么了?脑子里又飘出了有雨的记忆。

细雨连绵的日子,泥墙瓦舍,够让人羡慕的了。农家人可能要在家做点手工活,男人整理一下农具,女人收拾一些谷物,也可能聚着一群人在嬉戏骂笑或是打牌消遣。讲究些情致的,则邀三两好友聚于静室,就着一方木窗,沏一壶老茶,促膝侃侃,议一番世风,聊一段掌故,完全沉浸在忘情的境地里,则又是另一番享受。
这片小灰瓦曾经是我心头的梦,这个梦来得很有些晦涩。那一年,结婚还不久,我们住的还是半瓦半草的房子。一场大雨却下在岳母来到我家的日子,灶台都要撑伞才能做饭了。破屋漏灶的场景,尴尬是可以想见的了。盖上全瓦,成了我心头挥之不去的梦想。我一边工作,一边开了个“半爿”小店,种几分田连租牛也免了,觉得手上的力气够用。终于可以住上全瓦的屋子了,有事无事的老爱瞧瞧,看着每一片普通的瓦,心头都有一份知足的甜意。

下雨了,妻在泥墙下木窗前做针线活或是织毛衣。我呢,看几页闲书,或是歪着头,眯着眼,听瓦片的甜甜细语,这声响似乎都成了同舟共济的期许。孩子跌跌撞撞翻东找西,心头也没有怨怪。泥土的地面干爽而微白,在湿漉漉的雨天里漾着一份静逸和温馨……
晴日里,瓦片上也有不错的风景。秋天,山芋在礤()具上擦成碎末,这是洗山芋粉的工序。老布袋把淀粉滤到水缸里,剩下的芋渣,被团成一个个白汤圆似的团儿,一排排地晒到瓦楞上。第二年春上,它们在石臼里或石磨上碎成了粉,桌上的芋渣圆子,黑黑的,饥饿的人吃起来也感到香喷喷的。冬天,朝阳的瓦面上,又要摆上腌制的咸鱼,或是母亲不计时间精心擀制的准备剪成芋角的芋饼皮。屋前还会有母亲坐在太阳下小木椅上,挥舞一下细竹竿把鸟儿驱走的身影。——只是母亲的一切只能属于永远的回忆了。

记忆往往意味着逝去。当年那一屋一屋的小灰瓦,忽然间又要从我们的视野里淡出了。
站在楼房的阳台上,看着五彩富丽的琉璃四面逼我而来,我依旧没有拆除楼顶上那些小灰瓦的想法。如果条件允许,下雨天我就去顶楼独处一阵子,忘却外面的世界,微闭双目,任思绪在既往与现实中徘徊。今时的听雨不再有旧时的无奈。听着小灰瓦与雨点在亲切地交谈,那就是心中天籁。这境地,让王禹偁(chēng)住黄冈竹楼时,公务之余,“披鹤氅衣”“焚香默坐,消遣世虑”的受用,也存在于我的心头了。

在我现实的感觉里,听雨唯有小灰瓦。“留得残荷听雨声”,“雨打芭蕉叶带愁”,那是文人的情怀。天地之声无数,瓦上雨好像是专为我而鸣,不低沉,也不张扬,就是那样的细语殷殷。那声音就那么咛咛而无噪意,切切而不失圆润,沙沙又并不晦涩。那是彼此相契的清和,而不是碰撞乍响的激越;是玉人磁性的妙音,又如知心交谈的谐韵。这声音是合着心律节拍的,入耳轻缓,心情沉静。我在心里给了它一个可能只有自己认可的名字:瓦韵!
——这瓦韵也应该是生活的韵律。
听着瓦韵,心不会木然,脑子里又会飘出画来:流线无数的屋顶,雨雾如烟,无论是新瓦的浅灰素净,还是老瓦的沧桑黛韵,配以粉墙木窗,衬以池塘清晕、虬干老枫、大石明净,朱自清那“黄晕的光”也不用了,就是那么的浑然一体,一幅水墨画,人也跟着沉静了,心在画里销魂。
——水墨的色彩里,有这朴素的神韵。

留恋着旧的东西又往往让我很害怕,很担心滑向“遗老”。梭罗当年在瓦尔登湖畔搭起的小木屋,又让我眼前一亮。我居然把自己屋顶上小灰瓦和梭罗小木屋附会上了,一个想法明晰了:我们虽不可以把生命以外的内容剔除干净,但也并不意味着简单的日子就会苍白。人,一味朝着繁华匆忙地行走,一定会觉得累的,甚至会迷茫了来路。有时候需要在慢生活里寻一份简单、安宁和精神的丰盈。
屋顶的小灰瓦,有着数不清的苔痕,那就是一张张刻着我记忆和心语的光盘,闲暇时,可以回放我曾经的心灵,获得属于自己的清醒。

眼见着小灰瓦逐渐湮没在琉璃富丽的身影之中,城里人却又跑到乡下寻觅老宅旧韵,是不是也和我有着某种思想的共鸣呢?

--END--

来源:文乡枞阳

图片部分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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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陈明华 网名风景之外

任教于枞阳县白梅初中

文乡平台《云岩闲草》专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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