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一盏小煤油灯,一舱的杂物,他也忙得来手里的摇铃,这样丁冬而郎当。”(俞平伯《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父亲“义西小学”的三年,自然绝非秦淮之游,但确是“煤油灯”下,“铎铃声”里,“丁冬而郎当”地度过了一段清贫而又令人怀想的岁月。六十年代末义西小学时期,父亲是由县里“回原籍”下来的公办教师,其他老师多是当地民办教师。吴德财常和妻子詹玉香老师吵嘴打架,因父亲为人公道,在教师中颇有威信,他家一打架,詹玉香就喊道:“齐老师耶,吴德财又打我了!”父亲马上赶过去喝止,架就打不起来了。母亲说:前些年有次与父亲一起在狮峰山菜市场买菜,还碰到了吴德财夫妻俩,大家谈得很开心,原来他们退休后也搬到县城来住了。在义西小学教书,生活是清苦的,但轻松自在,没有什么压力。有时11点了,看看天要下雨,就让工友或干脆自己动手去敲钟提前些下课。有时看下午要有大雨,几位老师一商量,“怎办?上连课吧!”课间不休息连堂上课,或上午多上一节课,下午学生放假不必冒雨前来了。王掌开是体育老师,上体育课时有个学生故意不守纪律,调皮捣蛋,王掌开老师却不敢管。因自己是民办教师,而那学生是公社书记的孩子,泥饭碗在人家书记手里攥着呢。父亲知道后,私下说:“明天你请假,我代你上体育课。”第二天上课时那学生又故意捣蛋,父亲上前一把揪住他耳朵拉到队前罚站,放学时让他家长来领。书记知道后只好到学校骂了孩子,道了歉,才将孩子领回去。大家一人买半斤或一斤饼干,作输赢用,烟基本各人抽自己的。大家边打牌边吃饼干,玩够了,肚子也不饿了,那几年父亲与他们一起度过了多少化寂寞为快乐的时光啊。乡下小学校常常断电。我看到父亲他们自制的小煤油灯,那真是独具匠心的日用品与工艺品!用圆墨水瓶做灯座装油,用薄铁片剪成灯箍匝,安成灯把(便于提着灯和挂墙钉上),买个灯头旋在瓶囗,装上自制棉线灯芯,注上油——得,一个自制的微型煤油灯就成功了。点上火,打牌够用了。至于玻璃灯罩,就免了,不然这微型日用兼工艺品非头重脚轻翻倒不可啦!可惜我自离开那义西小学,离开我那童年时光,就再也没有见过那样精美贴心的煤油灯了,真想收藏一把,真想自己制一把,唉,如今父亲去世了,我也奔花甲之年啦!大概父亲幼年失怙,所以一生特别在乎家庭的温暖,家人的团圆。在父亲眼里,城乡无所谓,与老母妻子孩子在一起,哪里都是幸福之窝!这不,因老家在枞阳,哈尔滨地质队拆散时父亲放弃进哈尔滨工学院(母亲说安庆卫校毕业这届不能全国分配了),不愿进合肥师范大学(母亲当时正在合肥学习,说合肥顿顿都是芦茜(xī)馒头,一礼拜都吃不到一顿白米饭,不如回枞阳县城),结果父亲要求回枞阳进了枞阳中学教书,妻子毕业也进了枞阳县医院。现在自己“回原籍”到义津西四五里的“义西小学”了,父亲又想让妻子放弃县医院到乡下做个“赤脚医生”。母亲不愿意,没去。不然以后只怕也无要求回枞阳县城的理由了,我们全家也许就扎根在那义西了呢。义西小学离义津街只四五里路,小姑家在街上,父亲常去。 小学的炊事员就请父亲代买些肉回来。因父亲个子不高,衣着简朴,义津街卖肉的见父亲常来,又知父亲来自义西小学,就搭讪道:“你是食堂里的嘅?”父亲笑着点点头:“嗯”。 “义西小学”,顾名思义,就是我父亲儿时长大的义津街镇西部乡间的一所小学,“回原籍”风潮时父亲在此教了几年书,我在此读了几年小学。它离义津街四五华里。整个学校呈横倒的“日”字型。西部一列南半是教室,北半是每间半个教室大小的几位教师的住房(父亲同奶奶和我住最北尽头那间,好在走廊隔出小厨房用);中部一列(正中有宽阔孔道)全是教室,大约四间;东部单是墙。然后北面南面用墙连起,围成了两个学生课间活动的空场。在连接西、中列的南墙处开校门,不知门囗是否有“义西小学”四字?西列窗外是旷野,一土台,台前即操场。学校西北角与我家一墙之隔是“吴爹爹小店”,卖点日用与食品。再远四周就是广大的田野乡村了,有村庄、田亩、菜地、水塘、粪窖、谷场、树林等等农村的常见风光了。父亲带奶奶和我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了从1968年12月~1971年3月这两年多的岁月。那两年我是六周岁、七周岁,父亲任由我疯玩。有次我与三二个小伙伴到义西小学附近的“水窖”(原是粪窖,已不沤肥便成了积水的水窖了)边,用细竹枝悬线系棉花,在窖沿边站着钓那些上下浮游的青蛙玩。二妹也来义西了,她好奇,钻头往里望,一下将我挺掉下水窖,幸好水还只齐到我胸高,家在附近村里的齐继华老师听到孩子们惊呼声,赶来把我弄了上来,好险!送回家中,母亲当时休假也来到义西小学,赶忙将我抱坐桌上换掉脏湿的衣服,有妇女说要拍打好赶走“水魇鬼”,母亲便在我衣上轻轻拍打了几下。乡村孩子有特殊的玩法,还往往配有童谣。如捉蟋蟀,他们就说要捉“两尾的”,因为“一尾跳,二尾叫,三尾四尾作鬼叫!”我也是在义西里唯一一次听到过“锣鼓点”理论,懂得了点锣鼓的音律意味,——也间接能想象感受下父亲初中时打镲作领队引领母亲她们花鼓队的本领与风采了!那次大约是假期,村里在学校西边土台上敲锣鼓练习,我好热闹在边玩,只听一人说:“这样打鼓、镲:咚咚一呛,咚一呛,咚呛,咚呛!就口号是‘毛主席,万一岁,万岁,万岁!’"啊,原来还有这些讲究、说道?!父亲他们似乎在校外也有一片地。记得有次几个老师去收挖山芋,结果挖出个奇大的山芋疙瘩,大约有五六斤重吧,在其它山芋让人抬走后,几位老师连根部轮流拎着这大山芋,高高兴兴地走在田间地头上,莫非要回校"展览"这“山芋王”吧?哈哈。父亲还在义西让人“打”过粉丝。 不知用什么?一一山芋?绿豆?还是其它?或杂用几样? 我只看到先用火蒸熬,后弄成如绿豆色般殷殷的老大一块,像个又圆又厚的大砧板,然后用带孔的刨刀刨,粉丝就似变戏法一样从刨刀孔中一把把出现了! 最后晒干,一仔仔扎好,随吃随下,那比从街上买来的多出了许多风味与美! 义西小学有个“吴聋子”老师。耳聋听不清人家说什么,常瞎搭话。有次他在自家地里挖山芋,发现有山芋被别人偷挖去了,正生气。旁人经过,问他待产的老婆生没生?他听不清,大喊着接口道:“被人家剅去(lóuqi意为”挖去“)着!”结果成了大家的笑谈。零几年有次到枞阳街上来,他还到枞中探望了父亲。谈话间,“吴聋子”突了半句:“我还以为你……?”意思是“不在了”。父亲那时才七十多岁,听了也不忌讳,“吴聋子”走后父亲又与母亲笑谈起当年的往事。如今老父亲真的离开了母亲,离开了我们,“不在了!”父亲在义西小学时,当时虽叫“小学”,却因父亲他们几位公办教师的到来“戴帽子”有了初、高中。具体是:小学三个年级,初中三个年级,高中二个年级。父亲教高中英语,有时也代其他年级语文、数学、美术、体育,那时正是36~38岁,人生最美好的年龄与岁月。吴多乐,大高个,义津街人,也是“回原籍“而来,公办教师,教化学。在义西小学里他住后头(东列)。有天下午上课了,他睡过头未进教室。父亲叫学生去喊,那学生说:“我不去,他还把我‘喝’下去啧!”原来吴老师个子大,张着嘴打长呼噜,气势惊人!一年后他调到浮中,最后也回枞中。詹玉香,女,丈夫非教师,时常来住,俩人年轻常打架。王掌开,教数学、体育,为人“活”。(注:那次提问二妹就是他,哈哈!)齐继华,年青教师,热心,家在附近村庄。七十年代末,他考取了公办教师,当时可进枞阳中学与牛集中学,他信服父亲,特意跑枞中找父亲问意见。父亲说:“你要考虑个人前途,便于发展,枞阳中学更好;你要考虑离家近,照顾家庭、照应田地,牛集中学更好。”齐继华认真考虑后,选择进了牛集中学。借用金圣叹评《水浒》句:“人有其性情,人有其声口。”一一我记忆中全空白,照说应该有的,这也可见当年小学空气的自由宽松,以致全无"管理层″印象。后来问母亲,说似乎姓宋。义西小学与白马湖中学的政治气候同异?(文革中乡间闲趣?二三十年代风雨之人文静美?)义西小学周边环境与我国农村小说如《山乡巨变》《暴风骤雨》之同异?义西小学周边环境(含义津街)与英人夏绿蒂·爱米莉小说《呼啸山庄》的恬美自然与狂野粗厉的比衬性。(注:这仅是从“乡土与小学”的文化意义试作点引申联想,非为妄自攀比也。)2018年3月9日笔 来源:文乡枞阳 转载请注明出处,侵权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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