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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欺我,该当如何”——著名的《寒山拾得忍耐歌》,实不可取

 梧桐树边羽 2020-09-02

问:“若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骗我”,我该如何?

这个问答出自禅宗《古尊宿语录》中的《寒山拾得忍耐歌》。

昔日寒山问拾得曰:“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乎?”

拾得答曰:“只需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寒山和拾得,是唐代著名的诗僧。

著名到什么程度呢?

在中国的世俗层面,被封了神。二人踪迹怪异,典型形象总是满面春风,拍掌而笑,民间奉为“和”、“合”二仙。雍正皇帝封寒山为"和圣",拾得为"合圣"。

虽然这两个仙阶不算高,有点类似于散仙,但是寓意好啊。寓意百年好合,成为婚庆上神,有了官方认证之后,在民间就更加大行其道。

在佛教领域,佛门弟子认为他们是文殊菩萨、普贤菩萨的转世。

在文学领域,两人诗才横溢,兼之佛法高妙,留下了很多脍炙人口的作品。

中唐以后,佛教文化和诗歌文化结合日益紧密,除了原本一些简单、顺口的偈子之外(如“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僧人文化程度的提高,让诗僧团体越发壮大。

当时著名的皎然、清塞,都是出世修行,入世为诗。他们的作品已经脱离了最开始的宣传佛法的功能性,不再僧里僧气,完全是文人作品,只是不经意中带出佛法高妙灵思——这就不再是偈颂,成为了真正的诗。

寒山、拾得两个人和上面这两位诗僧比起来,则更加神秘。虽然流传下来非常多的作品,但是根据考证,并不能确定都是他们写的。不单是作品,即使这两个人,在历史上都是模糊的存在,但在文学上却是鲜明的存在——因为后人不断加工。

这种现象,在文学界不少见。我们会把很多好作品,都归给某个人,而这个人一定是模糊的存在。不经常有人考证某首作品并非李白的吗?可民间流传,言之凿凿。

因为历史具有一定的不可考性,很多东西在确实的新证据出土之前,就只能这么听,这么信。

拾得和尚和寒山和尚是好朋友,在国清寺期间,两人都比较落魄,却一起讲经论佛,吟诗作偈,不拘形骸,算得上贫贱至交。

寒山病死枫桥镇后,拾得去了日本,全力传法,成为一代佛学大师。

寒山的诗借助拾得的推动在日本流行起来,他们那种简单直白,却有佛理深意的诗广受日本人喜爱,寒山的名声逐渐超过拾得,两人的诗合称为“寒山诗”,成为日本文化史上的一座高峰,对日本后世产生了全方位的影响。

可见寒山的诗作水平是高出拾得的,但是从《寒山拾得忍耐歌》来看,寒山发问,拾得解答,拾得的修为至少在当时比寒山又高那么一层。

也有说寒山诗元代才传入日本,但是两位都是神僧,寿命长得很,活过了晚唐五代南北宋,也未可知。

大概清楚了寒山、拾得的背景之后,我们再来看这著名的问答。

实际上在拾得答完之后,寒山又问:

还有甚诀可以躲得?

人家欺辱我,按你说的忍他、耐他,有什么具体方法吗?

拾得回答说:

我曾看过弥勒菩萨偈,你且听我念偈曰:

老拙穿衲袄,淡饭腹中饱,

补破好遮寒,万事随缘了。

有人骂老拙,老拙只说好;

有人打老拙,老拙自睡倒;

涕唾在面上,随他自干了。

我也省力气,他也无烦恼;

……(省略一大段,意思差不多)

我看世上人,都是精扯淡,

劝君即回头,单把修行干。

做个大丈夫,一刀截两断,

跳出红火坑,做个清凉汉,

悟得长生理,日月为邻伴。

其实我们看拾得的回答,大概还是中唐前佛偈的版本,算不上正常诗歌,如果不是讲佛理,甚至可以归入打油诗的范畴。

这和王梵志的《城外土馒头》

城外土馒头,馅草在城里。

一人吃一个,莫嫌没滋味。

有些异曲同工,但是还不如它比喻巧妙。

这种解答,以通俗说明道理为主,其中有点内容的就是“涕唾在面上,随他自干了。”是化用“唾面自干”的成语,《新唐书·娄师德传》:

其弟守代州,辞之官,教之耐事。弟曰:“有人唾面,洁之乃已。”师德曰:“未也,洁之,是违其怒,正使自干耳。”

人家把唾沫吐脸上了,连擦都不擦,因为擦就显得不敬,会引起争端,等它自己风干好了——其实这已经完全没有了做人的尊严。

拾得的这种回答,其实就是要让寒山完全放弃自我,不计较意气之争。

寒山问了这么多“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一言蔽之,无非就是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没有受到尊重,我们该怎么办?

从正常的人际交往法则来看,拾得“唾面自干”的忍耐方法,安心等待,让“恶人自有恶人磨”的期望,是不对的。

这固然是一种生存方法,但是从人生来自由、平等的观念来看,未免狭隘偏执。

提高一点来说,这种隐忍更类似于庄子冷眼旁观,我不和你发生意气之争,甚至可以装作我怕你,实际上我是懒得理你,等着有一天,自然有比你更恶的人来收拾你(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

有问题、有矛盾发生,我们要正视,要换位思考,而不是一味忍让,否则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

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因果报应——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我们身处在释迦摩尼掌管的婆娑世界——娑婆世界众生安于十恶,堪于忍受诸苦恼而不肯出离,为三恶五趣杂会之所。

荀子说,人性本恶。如果没有法制和道德的约束,这就是个动物世界、人间地狱。

在这样的世界里,法制是道德的底线,道德是法制的上限。当对方在法制之上对你进行欺辱的时候,我们自然要在法制之上进行还击——因为对方已经选择了道德之下。

佛教选择对恶的纵容,是对来世,对证道之后的希望。

但是世界发展到今天了,有没有来世?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

为了来世,为了将来,将眼前的苦果吞下去,正是强势一方希望看到的结果。

为什么强者从来不提宽容?

弱者的宽容,一是无奈,二是被洗脑。

现在知道为什么佛教会被很多王朝立为国教的原因了吧?

儒家是让年轻人为天下大志奉献自己,佛家是让老百姓为了来世隐忍自己,这都是对统治者的妥协,从某方面来说,强权成为了公理,压迫成为了命运,人生而自由平等,反而变得不合理起来。

只有道家,才注重个人修为,可为苍生抒意气,也可淡看世事起与伏。

我们说庄子“冷眼”,对人生、人类充满了淡泊之意,其实庄子的“冷眼”后面还有两个字,“热心”。冷眼看清大道,热心指点苍生,这才是庄子的本性所在。

只不过任何一种学说,在几千年的流传中都会有不同的走向。

佛教不理世事,也有金刚之怒,道教逍遥物外,亦有黄巾之变。

其实不论哪一种学说,哪一种思想,都是以人为本。

儒家以成圣治人,佛家以成佛治人,道家以成仙治人。

在换取你的追随之时,他们都要付出自己的承诺——虽然这些承诺都是虚无缥缈,但是可以在精神上给我们归属。

儒生舍生取义,和尚断色禁肉,道士炼丹修气,这都是修行者为了获取最后的成果而进行的努力——不同的法门有不同的方向,唯一可取的共同之处就都是“劝人向善”——而这正是区别一门信仰是否邪恶的根本标准。

从这一点来说,拾得的回答是为了避免和人发生争端,所以选择坦然接受他人的欺辱,甚至能做到气定神闲——这和庄子等修道、孔子等修学之人是有差异的。

庄子的精神层面已经在世人之上,他是在逍遥游的境界中向下俯视众生——你欺辱他,或者崇拜他,跟他都没有什么关系,他只是看着你的表演,希望引导你突破自己的精神世界。

学问的大小成就,是会决定人的态度。当项羽放走刘邦,范增长叹道:“竖子不足与谋!”这就是说人在见识上完全不在一个层次,无法沟通交流。

但是这些学问、思想境界的层次差异才导致的无法交流和佛家的遇事隐忍是不同的。

拾得的回答,在修佛教的人心中,自然是千解千有理。

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学问讨教中,知识层面相当,生活圈子对等的情况下,这种一味的隐忍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纵容他人的为恶。

这是不可取的。

我们要做的,是在法治之上,调整到和对方相同的道德水平,进行互殴。

就像今天的国际关系,甚至很多行为连法治都说不上了。

要不然为什么还四处战争?

你去对那些枪炮中的战士,来个“唾面自干”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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